第3章 :有一種心情叫八卦 (2)
格,眉毛是時下最流行的黑直平,眼睛只畫了簡單的眼線,嘴上塗着濃豔的大紅色唇膏。
她穿着一件絲絨質地的上衣,領口很大,兩根筆直的鎖骨特別明顯,目光稍微往下移幾厘米就能隐隐約約看到一點溝,最重要的是那件上衣是深紫色!
深紫色,又名天堂地獄色,駕馭得了那是女神,弄巧成拙就是村姑。
“怎麽了?”喬楚好像是在問第二遍了。
我回過神來,為自己感到羞愧:“噢!沒什麽!我的吹風機壞了,想找你借用一下,待會兒就給你送過來。”
她笑了笑,轉身去房間裏把吹風機拿出來給我:“你先拿去用吧,下次有空再還。我等下要出門,剛剛給你開門太着急了,裙子還沒穿。”
我這才注意到她兩條腿的确是光着的,上衣的下擺剛好遮到臀部,這樣若隐若現的性感弄得我一個同性都差點要噴鼻血了。
吹風機拿到手裏時,我又小小地驚訝了一下。
這款吹風機我曾在網上看到過,标價兩千多,不記得是能吹出什麽離子……我猜可能是錢離子吧。
哎,周圍都是有錢人,這可讓我怎麽活啊。
等我基本梳妝打扮完畢了,簡晨烨終于從床上爬起來,飛快地刷牙,飛快地洗臉,飛快地穿上衣服,整個過程不超過二十分鐘,然後他理直氣壯地問我:“你弄那麽好看去相親啊,可以出發了嗎?”
出發你個頭!
為什麽這個世界充滿了這麽多的不公平?
男生只要洗把臉就能出門了,女生不在臉上塗個好幾層就不敢見人;有些人一頓吃三四碗都不會發胖,有些人喝杯水都能轉化為脂肪;有些人擁有一個跟我的卧室差不多大的衣櫃;有些人的電吹風比我的貴一百倍……對不起我好像有點失控。
拉開梳妝臺右邊的抽屜,有一個黑色的絲絨袋子,拉開拉繩,兩個耳釘落在了我的掌心裏。
經典的雙C标志下面綴着珍珠,這是我唯一的一對耳釘,正品Chanel(香奈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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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平時輕易不會戴它,因為我怕弄丢,如果弄丢了它我說不定會去死。
買它的時候,我在公司裏還沒過試用期,它的價格相當于我當時一個月的工資,但我一咬牙,刷了卡,輸密碼的時候我清楚地聽見自己內心滴血的聲音。
沒有辦法,這是我的虛榮,也可以說是我的底線。
我可以只有一件名牌單品,但它不能是山寨貨。
出門之前我給邵清羽打了個電話,叫她快點出門別磨蹭,她在電話那頭很得瑟地對我說:“放心吧,我開車過去,很快的。”
得瑟什麽啊,有錢了不起嗎?
不好意思,我又仇富了,事實上,有錢就是了不起啊!
不知道別的有錢人是不是也像邵清羽這麽不守時,反正當我和簡晨烨在餐廳的位子上坐了半個小時之後,她還是沒有出現。
在服務員給我們添了六次檸檬水之後,連我這麽厚臉皮的人都覺得不好意思了,我很想用華妃娘娘的那句話來問邵清羽:你知道從天黑等到天亮的滋味嗎?
電話剛撥通,邵清羽就在那頭歇斯底裏地喊:“昭覺,我要殺了蔣毅你信不信!”
我還沒來得及問一句什麽情況,又聽見她的吼聲:“摁什麽喇叭,沒看見紅燈啊,我趕着去殺人都沒你急,你是趕着去投胎啊……”
真是聽不下去了,邵清羽她爸要是知道自己家的千金在外面是這麽個德行,肯定會停掉她所有的信用卡。
我挂斷電話,很嚴肅地看着對面跟我一樣饑腸辘辘的簡晨烨說:“喝光你的檸檬水吧,飯吃不成了。”
幾分鐘之後,邵清羽的車停在了路邊,我和簡晨烨已經餓得只能互相攙扶着走到車前。
車窗降了下來,她的臉上沒有歉意,也沒有眼淚,只有一種駭人的冰冷,就連說話的語氣裏都聽不出一絲情感的波動:“簡晨烨,我要帶昭覺去有點事,你去不方便。改天我再請你們吃飯,向你們賠罪。”
完全沒有商量的餘地,我有些為難地看着簡晨烨,原本是打算慶祝喬遷之喜的,這下可真的泡湯了。
簡晨烨輕輕地拍了拍我的頭,說:“你陪她去吧,我去買些好吃的,等你回來一起吃。”
我覺得自己越來越沒用了,不就一點零食嗎?我看着簡晨烨的臉,居然感動得有點鼻酸。
這麽多年來,我一事無成,灰白的人生塗滿了潦倒的筆畫,有時候回望這一路的艱辛和坎坷,缺失從未被彌補,喪失也未帶來任何獲得,我想我可能一輩子就只會這麽失敗下去了。
但是每個靜谧的夜裏,我聽見枕邊均勻的鼻息,只要我想起多年前,校園裏那個鼻青臉腫對着我笑的少年,我便知道,命運終究是不算太虧待我。
上車之前,我特意把耳釘摘下來交給簡晨烨讓他帶回去,雖然我還不知道邵清羽要帶我去幹什麽,但感覺一定是大場面,我就這麽點值錢貨,不謹慎點不行。
我剛上車,車門還沒關死,邵清羽就一腳油門猛踩下去,我的頭只差那麽一點點就撞上了擋風玻璃。
趕緊系上安全帶,只差幾天就要發這個月的工資了,我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不能便宜了老板。
一路狂飙,邵清羽一句話都沒說,我看着她臉色那麽差也不好問什麽,雖然她跟蔣毅之間分分合合的戲碼隔三岔五地就要上演一次,但我敢斷定,這次不同于往昔。
我跟邵清羽相親相愛多年,一起睡過覺,一起洗過澡,她屁股上那塊胎記都給我看過,彼此之間可以說根本沒有秘密,要不是有蔣毅和簡晨烨這兩個活生生的人證,不知道多少人會誤會我們是一對les。
但縱使是我,也從來沒有見過她這個樣子,不僅僅是生氣,不僅僅是震怒,我想應該沒有看錯,她的眼睛裏有一種類似于絕望的東西。
一定是出大事了。
在一個酒店的門口,她把車停了下來。
這一路上在我心裏不斷積攢的不祥的預感,在這個時候幾乎全部得到了證實,沒等我說話,邵清羽一把抓住我的手,力氣大得我無法掙脫。
她一雙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從牙縫裏擠出這句話:“昭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必須陪我去。”
我本能的反應是想要拒絕。
我知道自己也有足夠的理由拒絕,畢竟這是她和蔣毅兩個人之間的事,就算事情牽扯到第三個人,也應該是樓上某個房間裏的某個人,而不應該是我。
“這樣不好吧……我畢竟是外人啊,萬一……場面難看不說……蔣毅會恨死我吧……”我結結巴巴,胡言亂語,連句通順的話都說不完整。
邵清羽的手更用力了:“昭覺,我從小到大沒有求過任何人——今天,我求你。”
說完,她的眼睛裏泛起了淚光。
我不知道她用了多大的勇氣,或者說是害怕到了什麽程度,才會說出這麽卑微的話來,我聽得都想哭了。
她是邵清羽啊!
那個整天得瑟得跟二五八萬似的邵清羽,那個衣櫃跟我的卧室一樣大的千金小姐,那個頂着烈日陪着我到處找中介看房子的活雷鋒,那個在我差點餓死的時候偷偷往我錢包裏塞錢的好姐妹……我心裏罵了自己一句:葉昭覺,你連這麽點事都不肯幹,你還是人嗎?
我抽出手來拍拍她的臉:“我陪你去,別怕,有我呢。”
我們走進酒店大廳,邵清羽連前臺都沒去,徑直走向了電梯,看樣子是她早已經知道房間號了。
不知道她的消息來源于何處,我也沒問,既然決定陪她一起面對接下來的場面,那不管多尴尬,多難堪,我都會扛住。
反正我是無名小卒,鬧得天塌下來也沒人認識我,而邵清羽……這麽多年了,只要事情涉及蔣毅的忠貞,她從來都不在乎會不會丢臉。
高中時,有一天蔣毅班上一個新轉來的女同學胃痛,蔣毅便去幫她買了份早餐,說起來實在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早自習剛過,這事就傳到了隔壁班的邵清羽耳朵裏。
仔細想想,傳遞這些八卦是非的人,并不見得是真的把邵清羽當朋友。
只是她那時太過引人注目,鋒芒畢露,明裏暗裏很多人都是抱着看好戲的心态,才會有意無意地在她面前說起關于蔣毅的事情。
在那所高中裏,似乎所有人都知道:嚣張跋扈不可一世的邵清羽,唯一的弱點就是蔣毅。
第一節課剛下課,邵清羽就沖到蔣毅他們班上,拿着一盒酸奶,站在那個女生的面前。
那個女生剛轉來沒幾天,還沒領教過邵清羽的厲害。
她起先有點驚慌,但迅速鎮定下來,問邵清羽:“你是誰?有什麽事?”
邵清羽不喜歡啰唆,只喜歡用行動回答問題。她打開盒子,對準了那個女生的臉,幹脆果斷地潑了過去。
讓人震驚的是,那個女生沒有還手,也沒有躲,甚至連拿本書擋一下都沒有。
她很冷靜地承受了這場由一份早餐引發的災難。
只是在場的所有人都看到,酸奶順着她的面頰往下流時,她撥開額前的碎發,她的眼睛像兩口幽深暗黑的井,靜靜地散發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這一幕,我是後來聽在場的人說的,當我從教室裏跑到走廊上看熱鬧時,事情已經發展至高潮。
邵清羽追着蔣毅打,他們在走廊上不知疲倦地跑了無數個來回,整層樓都轟動了,大家紛紛搶占有利位置進行圍觀。一部分壞心眼的同學還火上澆油地為他們吶喊助威,聲勢浩大得甩出開學典禮十條街,把樓上樓下的人都給吸引過來了。
上課鈴響起的時候,蔣毅終于忍無可忍了,他頭也不回地推了邵清羽一下,然後灰頭土臉地跑進了教室。
邵清羽可能是早已經習慣了扮演勝利者的角色,做夢也沒想到蔣毅會還手,腳下一滑,身體一傾,整個人竟然從樓梯上滾了下去。
助威聲一瞬間變成了驚呼聲,邵清羽的頭重重地磕在了臺階上,在那一兩秒的停頓中,我們所有人,清清楚楚地聽見她說:“蔣毅,我……”
腦震蕩之後的邵清羽要留院觀察一段時間,可以每天睡懶覺還不用上課,好爽!
我挑了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去醫院看她,本來想在路邊随便摘幾朵月季,終究還是覺得太過丢人,只好含淚去花店買了一束馬蹄蓮。
站在病房門口時,我看見她一個人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發呆,側影中透着幾分寂寥,這個畫面裏的她,跟那個潑辣彪悍的邵清羽,簡直有着天壤之別。
我輕輕地嘆了口氣,要不是她家裏太有錢了,也許養不出這麽驕縱專橫的脾氣來吧。
床頭放着一個大柚子,我拿起來就開始剝,不管邵清羽想不想吃,反正我想吃。
看得出她心情非常差,我也就懶得跟她寒暄了:“你幹嗎這麽小氣,只是一份早餐而已,有必要那麽趕盡殺絕嗎?”
她從鼻孔裏冷笑一聲:“頭一次只是帶早餐,以後慢慢地就是幫着打掃衛生,上課換位子坐在一起,放學順路一起走,再往後,誰知道會發展成什麽樣。”
柚子的清香彌漫在原本充斥着消毒水氣味的房間裏,我掰下一塊果肉送到她嘴邊,她輕輕地躲開了:“葉昭覺,你不明白。”
我靜靜地看着她,我知道重要的話在這後面。
“我被搶走的東西太多了,我怕了,我不想連蔣毅都被人搶走。”
回想起來,那是邵清羽第一次那麽開誠布公地面對我。
我跟她初中同班,升入高中之後雖然在不同的班級,但關系一直都還算不錯。可因為家境的差距,我一直覺得有些什麽東西隔閡在我們之間。
通俗易懂地來說,就是——我一直認為我們不屬于同一個階層。
她父親是有名的生意人,經常會在電視新聞裏露露臉,剪個彩啊,開個會啊,跟市長什麽的一起合個影啊,據學校裏的那些八婆所說,她爸跟一些領導私下裏都有交情。
而她媽媽,年輕漂亮、性感妖嬈,簡直就是電影裏的女主角的真人版。
每到周末,校門口會停很多來接學生的車,其中以邵家的車最為名貴,駕駛座上的人是她父親的專屬司機。
從小到大,邵清羽一直都是我們這些普通女孩眼裏的名牌貨百科全書,她穿一套新衣服來學校,我們就多認識一個牌子。她猶如春風化雨,不計回報地為我們普及關于各種奢侈品的常識。
若幹年後,我們之中有些人也成為各大名牌倒背如流的白富美,但追根溯源,仍然要尊邵清羽為祖師奶奶。
小學時,我還沒吃過肯德基,她已經坐過了飛機;初中時,我連中國有多少個省都還沒搞清楚,她已經去過了歐洲。
十六歲生日的時候,她父親給她在一家酒店舉辦了草坪Party,桌上放着一個豪華的生日蛋糕,五層,比我都高。
她母親帶着四歲的妹妹領頭給她唱生日快樂歌,我們這群穿着T恤牛仔褲的同學都用羨慕的眼神看着身穿Givenchy(紀梵希)小禮服裙的她。
歐洲的皇室離我們太遠了,在一群普通孩子眼裏,邵清羽就是公主。
她成績不好,長得也不是特別漂亮,脾氣更是差勁,沒有幾個女生是真的喜歡和她做朋友,但我敢打賭,我們之中沒有任何一個人,不想自己變成她。
在那個下午之前,我跟那些女孩子的想法,沒什麽區別。
也許是那天的光線分外柔和,也許是那天的空氣分外清新,也許是冥冥之中有種善意的催化劑,又也許,是她孤單得太久了。
她忽然沒前沒後地說出一句“那個女人,不是我媽媽”。
我原本還在剝柚子的手,徹底停止了動作。
“那個女人,不是我媽媽,我的生母……在我十歲的時候去世了。”
“她是死在牌桌上的,聽說最後那把牌是清一色自摸。我不會打麻将,不知道那一把她能贏多少錢,但她明明就不缺錢花,不知道為什麽會激動得腦出血,真是沒見過世面……”
邵清羽說這些話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很平和,不帶一點感情,似乎那些難過、悲痛、不舍、無奈、聲嘶力竭,早在她十歲的時候就已經用完了。
“那個年代,我還沒有手機,放學時看到我爸的車在門口等着,還覺得奇怪。那時候我爸的生意沒現在做得大,也沒有專門的司機,來接我的是我舅舅,去醫院的路上一路都是紅燈,我不知道怎麽會那麽不順利,真的,全是紅燈,好像就是為了阻止我去見我媽最後一面似的。”
“我那時才念四年級,就沒有媽媽了。”
我徹底放下了手中的柚子,這麽沉重的氣氛,換了誰都吃不下。
“我媽去世後不到兩年,我爸就娶了那個女人。她是大着肚子嫁過來的,那時候我已經十二歲了,男女之間那些事,也都明白了。我想,也行,只要她是真心對我爸,不是算計他的錢,我也沒什麽要多說的。
“但是一直到現在,我也只肯叫她阿姨,她才比我大十歲啊。要我叫媽?給我一億都叫不出口啊。”
我一直很沉默。
那個時候,我還很年輕很年輕,對于人生真正的疾苦所知畢竟不多。
我并不比我的同齡人聰明或者成熟,我從來也沒想過,邵清羽光鮮奢華的生活背後,也許隐藏着一些我們體會不了也想象不了的痛楚。
她所有的,我們都能看到;她所沒有的,我們都不知道。
我輕聲地問:“那她對你好嗎?”
邵清羽像是沒聽見我問的問題,又或者是,她用了一個事例來回答我。
“你記得我十六歲生日的時候,穿着一件白色的小禮服裙,你們看了都說很好看嗎?”
我點點頭,當然,只要當天在場的女生,應該沒有人會忘記。
她扯了扯嘴角,那是一個輕蔑的笑,從她的眼睛裏,我看到了往日的浮光掠影:“但是我一點都不喜歡。
“去買小禮服的時候,她非要跟着我一起去,我喜歡的那條是檸檬黃。可她偏偏要我試一下那條白色的。我說,我覺得白色沒有檸檬黃好看,她就說,你試試看嘛,不喜歡再說呀。
“我試了那條白色的之後,她就一個勁地跟我爸說,清羽還是穿白色好看,白色多純潔啊,只有她這個年紀才能把這麽純潔的顏色穿得這麽美。她這麽一說,我爸立刻決定給我買白色那條。
“她其實根本就不是好心,她就是要确定我到底喜歡哪條,然後阻止我買。我也真是蠢,給她一試就試出來了。生日那天,我根本沒笑過,那條裙子我就穿過那麽一次,後來被我扔去雜物間了。
“我知道,她是故意的,她就是不想讓我開心。”
邵清羽最後說這句話的時候,臉上的表情簡直可以用淩厲來形容了。
我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說什麽好,只能伸出手,握住她冰冷的手,想要給她一點安慰。
她接着說:“我知道大家是怎麽看我的,不就是家裏有錢嘛。呵呵,沒人曉得,我的日子并不好過。所以對我來說,重要的東西和重要的人,我必須牢牢地看好,再也不能被搶走。昭覺,你明白嗎?”
我莊重地點點頭,我明白。
我想我真的能夠理解,她對于一無所有的恐懼。
沒過多久,她就回學校上課了,蔣毅也知道自己錯得有點嚴重,從那之後更是對她百依百順。
而那個被潑了一臉酸奶的女生,在邵清羽住院期間,又辦理了轉學手續去了別的學校,年份久遠,我連她的長相和姓名都給忘了。
被打亂的一切以極快的速度恢複了秩序,看起來,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
只是,邵清羽的後腦勺上,留下了一塊永遠的傷疤。
電梯門叮的一聲打開,我從往事中回過神來,邵清羽一臉悲壯地牽着我的手走出電梯。
酒店的走廊真是漫長得看不到盡頭,我多希望它真的沒有盡頭啊。
那樣的話我們就可以一直走下去,不必直面慘淡的人生,不必正視淋漓的鮮血,不必扮演我們根本不想扮演的猛士。
然而,我還沒來得及收回思緒,還沒來得及開啓戰鬥模式,邵清羽就已經停下了腳步,叩響了一個房間的門。
那是多麽短暫而又漫長的十秒鐘啊,當那扇門打開,那張臉出現在我們眼前時,我必須糾正自己之前說過的一句話。
年份久遠,我連她的長相和姓名都給忘了——但在這一刻,我無比清晰地記起來了。
她是何田田。
我不知道一份仇恨最久可以在一個人的心裏埋藏多長時間。直到這麽多年以後,何田田活生生地站在我們面前,她的發型變了,穿着打扮變了,但是她看邵清羽的眼神,一點都沒有變。
當年我不在現場,只是聽同學們形容過當時的情形,他們的表達能力不怎麽樣,只是一個勁地說“何田田的眼神好兇,她好像想吃了邵清羽”。
我相信在過去的這些年裏,何田田對眼前的這個場景有過無數次的設想,在腦海中已經無數次地想象過邵清羽看到這一幕時的反應,她在沒有知會對手的情況下,已經一個人排練了不知道多少遍。
但一杯酸奶,至于嗎?我心裏隐隐約約有這樣的疑問——為了多年前的一點小事,處心積慮地尋找報複的機會,何田田,你值得嗎?
我曾經在網上看過一個視頻,一只貓抓到了一只老鼠,它沒有馬上吃掉,而是反反複複地折騰它,戲弄它,可憐的老鼠被折磨得精疲力竭,畫面裏透着一種殘酷的幽默。
如果要給那只貓配上人類的表情,我再也想不出比此時此刻何田田臉上那種表情更恰當的了。
她漫不經心地回過頭去,對着房間裏面說:“不是服務員。”
然後,一個人從房間裏走出來,在與我們對視的那一瞬間,他的臉上呈現出從未有過的震驚和錯愕。
我脫口而出:“蔣毅!”
或許,十歲那年,在聽到母親去世的消息時,邵清羽也是現在這個樣子吧。
她完全僵住了,像是剛剛被從冷凍室裏拿出來似的,雙手緊緊地貼着身體,用力地攥着拳頭。她太用力了,以至于全身都在用勁,我站在她旁邊清清楚楚地聽見了牙齒打戰的聲音。
只要再用一點兒力,她整個人就會碎掉。
笨蛋!這分明就是個圈套!我們上當了!
如果人一生中只有一次能夠使用時間倒流的技能,我會毫不猶豫地用在這一刻。
我會在邵清羽把車停在我面前時,聯合簡晨烨一起把她從車裏拖出來,用鐵鏈綁在餐廳的座位上陪我們一起吃飯,哪怕吃得我傾家蕩産都行。
是的,我寧可她永遠不要來這個酒店,永遠也不要知道這個房間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我寧可她做一輩子笨蛋,一輩子被蔣毅欺瞞,也不要她親眼看見這肮髒的真相。
局面沒有僵持太久,邵清羽畢竟不再是十歲的小女孩了。
只聽見整個走廊裏忽然響起一道撕心裂肺的尖叫,別的住了客人的房間陸續打開了門,與此同時,邵清羽像一頭野獸一般撲向了蔣毅。
就像快進的電影畫面一樣,他們扭打在一起,兩個人都因為失去平衡而倒在了地上,邵清羽的頭發不知道是被蔣毅抓散的,還是被她自己大幅度的動作給弄散的,看起來就像是含冤而死的女鬼。
盡管房間裏鋪着地毯,但還是能很清晰地聽見蔣毅的頭撞擊在地面上的聲音,咚咚咚,還挺有節奏感的。
我從來不知道邵清羽有這麽大的力氣,她平時可是連礦泉水瓶蓋都擰不開的人,這下她抓着蔣毅的頭一次次往地板上撞,輕松得就像抓着一個大號的蘿蔔似的。
怎麽辦怎麽辦,我真是個廢物,這麽緊要的關頭,我居然急得想上廁所了!
何田田瞪了我一眼,說:“還不幫忙關門,丢人現眼呢!”
我大怒,你個不要臉的小三居然還好意思對我指手畫腳,你以為你是誰啊!
但是,她說得對,情況的确緊急。
事情發展到這裏,住在這一層樓的人都從自己的房間裏跑出來看熱鬧了,這場面比起當年在學校時有過之而無不及。
那時候雖然有人歡呼有人助威,但好歹年代久遠,科技遠遠沒有現在發達,誰也想不到拿手機拍下來發到網上去博點擊率,況且,以那時候的手機的渣像素,即使拍下來又能威脅到誰啊。
現在可不一樣了,讀圖時代,誰要沒有個能拍照能錄視頻的手機都不好意思出來見人,不然為什麽滿大街人手一個iphone呢!
圍觀的群衆情緒十分亢奮,神情比莫言拿了諾貝爾文學獎還激動,比奧巴馬連任了美利堅總統還興奮,平日裏只能拍拍吃了什麽菜,穿了什麽衣服,還有自己濃妝後的臉的手機在這個時候派上大用場了!
大家紛紛拿出了角逐普利策新聞攝影獎的熱情,認真地貫徹着羅伯特·卡帕的名言——“如果你拍得不夠好,那是因為你離得不夠近”。他們使出了自己渾身的力氣,撥開層層人群,拼了命地往裏擠,有個男人只差沒貼着邵清羽拍了,那距離近得我都懷疑還能不能對上焦。
更殘酷的事實是,我因為餓得快站不穩了,一不留神,居然被這些瘋狂的人給擠出了房間!
如果我不拼命殺入重圍,那我就只能等到過不了多久之後,在熱門微博上一睹邵清羽的風采了。
此時只有馬景濤那句脍炙人口的臺詞能夠表達我的感受——我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我沒法計算自己透支了多少力量,才重新回到房間,并且把那些好事之徒推出門外。我覺得我牛氣得簡直能夠拯救地球。
就在關門的那個瞬間,我想起兩天前的那個早晨,面對着那些兇神惡煞的不速之客,我緊張得連話都說不出來,為什麽當時我沒有這個魄力?
為什麽我最近總跟這一類事情沾上邊?舉頭三尺有神明,誰能告訴我,我到底是得罪了頭頂上哪一位神仙?
沒有時間給我考慮這些問題了,因為,我看到,何田田這個三八也開始動手了!
邵清羽真是女中豪傑啊!她整個人壓在蔣毅身上的同時,居然還能抽出手來跟何田田過上兩招,并且嘴裏還在召喚我:“昭覺,你來幫我抓住這個騷貨!我先弄死這個姓蔣的賤人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