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陸懷瑜知道自己是在做夢,夢裏的他不過五六歲的模樣,穿着藍白條紋的病號服,小短手抱着小短腿縮在病床上瑟瑟發抖。
病床旁邊站着幾個張牙舞爪的‘人’,他們試圖爬上床來,甚至想把手伸到他的臉上跟身上。
陸懷瑜退無可退,連鞋都顧不上穿,就從床上跳了下來,跑到走廊盡頭朱醫生的辦公室推門闖了進去。
爸爸和媽媽正在跟朱醫生說着什麽,陸懷瑜看到之後,用最快的速度跑到媽媽的身邊,抱着媽媽的腿道:“媽媽,他們想殺我,我不要留在這裏,我要回家。”
陸媽媽拎着陸懷瑜的手臂,把他抱在懷裏安撫道:“小瑜乖,沒有人想要殺你,你只是病了,在朱叔叔這裏住幾天,等好了媽媽就帶你回家好不好。”
“不,我現在就要回家。”陸懷瑜感覺到,夢中的他把媽媽的脖子摟得更緊了,整個人都貼在媽媽的身上,才覺得安全一些。
如同看過一遍的電影一樣,他雖然沒法控制夢中劇情的發展,卻知道接下來要發生什麽。
果然片刻過後,爸爸把他從媽媽的身上抱了下來,無奈地道:“小瑜都五歲了,已經是大孩子了,要聽爸爸跟媽媽的話,我跟媽媽明天再來看你好不好?”
“不,我不要聽話。”陸懷瑜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陸媽媽見狀有一瞬間的動搖。
朱醫生适時上前道:“這孩子病征有些嚴重,若是把他帶回家裏,恐怕會變本加厲,我建議最好還是住院治療的好。”
五歲的陸懷瑜早就懂得住院是什麽意思了,他緊緊抱着陸爸爸道:“爸爸,我不要住院,這裏有怪物。”
“聽話,”陸爸爸道,“住院你的病才能好。”
“我沒生病,”陸懷瑜哭得眼睛都腫了,“我要跟爸爸媽媽回家。”
可他再怎麽不願意也沒有用,一切依舊如陸懷瑜知道的那樣,他被關回了之前的那間病房,并且門被上了鎖,任他在這裏面聲聲哭喊,外面都沒有回應。
而一直待在病房裏的那幾個猙獰的身影,已經越靠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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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明瑾同樣一晚上沒睡,這會兒躺在床上,卻是怎麽也睡不着。
他不放心陸懷瑜。
不僅僅是陸懷瑜身上沾染的濃郁鬼氣,還有陸懷瑜的狀态,讓他實在沒法安心睡覺。
晚上觀看直播的時候,他就留意到,陸懷瑜跟他媽媽的那幾句對話,雖然讓誰都挑不出差錯,但他總覺得,陸懷瑜看陸媽媽的眼神裏,有種隐藏得很深的疏離感。
這種感覺在看到陸懷瑜發給他的信息時被确認,大晚上的,陸懷瑜告訴他要送陸媽媽回家,會很晚回來,這種情況在任何一對關系親密的母子身上,都不可能發生。
因為按照鐘明瑾的想法,陸懷瑜理應讓他藏起來,然後帶媽媽回這裏住一晚才是理所當然的。
更何況陸懷瑜把陸媽媽送回家後,又連夜趕了回來。
鐘明瑾擔心着陸懷瑜,因此旁邊人才發出一點異常的動靜,他就察覺到了。
先是平穩度的呼吸變得急促,緊接着居然小聲地開始抽泣,鐘明瑾聽到後心中一緊。
他動作利落的爬了起來,跳到旁邊的床頭櫃上,把自己這邊的床頭燈打開後,又跳回床上。
即便鐘明瑾只是小小的一只,但在床跟床頭櫃之間來回跳的響動并不小,陸懷瑜卻仍陷在夢魇裏,絲毫沒有要轉醒的跡象。
甚至在鐘明瑾靠近的時候,原本小聲抽泣着的陸懷瑜開始嗚咽着哭了起來,眼淚大滴的從緊閉的眼眶裏滾落,嘴裏也喃喃道:“爸爸媽媽,我要回家,我不要留在這裏,我不要留在這裏……。”
鐘明瑾沒有喊醒正在做噩夢的人,而是一手掐訣,另一只手則伸長了按在陸懷瑜的眉心。
還好陸懷瑜是側睡着的,所以他這個動作雖然做起來頗有些困難,但勉強還是做到了。
鐘明瑾念念有詞幾句之後,陸懷瑜的表情就逐漸平靜了下來,嘴裏不再喃喃夢呓,如斷線珠子般的眼淚也止住了。
就好像……噩夢已經結束了一樣。
鐘明瑾舒了一口氣,正欲收回手,沒想到陸懷瑜突然睜開了眼。
兩人四目相對,鐘明瑾一只手還按在陸懷瑜的額頭上,身體也是向前傾的,好似下一秒就要撲到陸懷瑜臉上去了一樣。
陸懷瑜見狀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鐘明瑾緩緩收回自己的手,也沒有被抓包的尴尬,平靜道:“你剛才做噩夢了。”
陸懷瑜眼神有一瞬間的迷茫,緊接着就清醒過來,點了點頭道:“嗯,我記起來了。”
頓了一下,他又試探着問道:“夢裏我沒做什麽奇怪的事情,或者說什麽奇怪的話吧?”
“夢裏你哭了,”鐘明瑾毫不隐瞞地道,“還一直喊着爸爸媽媽帶你回家。”
陸懷瑜聞言立即伸手摸了下枕頭,冰涼濕潤的觸感讓他恨不得把臉埋進去藏起來。
他不僅在夢裏哭濕了枕頭,還被小人給看到,實在是太丢人了。
好在鐘明瑾看了他一眼後,就面不改色的回到他自己睡的那邊,把床頭的燈關了,才又躺下。
陸懷瑜偷偷舒了口氣,問道:“幾點了?”
“距離睡下到現在還不到一個小時。”鐘明瑾道。
才不到一個小時……
陸懷瑜看着被拉得嚴實,沒有一絲光能透進來的窗簾,突然生出一種想要把什麽都說出來沖動。
這種想法一旦滋生,就如同在心裏丢下一顆種子,生根發芽破土而出,并迅速地生長。
這些事情他藏在心裏太久了,久到變成了一根刺,無法剔除,也無法愈合。
曾經不知道在哪裏看到過,心裏的難受一旦說出來,就會好過許多,當時他嗤之以鼻,覺得能說出這種話的人,一定是沒有不能對人言的苦難。
現在他卻覺得,有些事或許并不是不能對人言,而是沒有遇到那個能讓你願意述說的人。
這個人不一定是親人朋友,或者是愛人,只要是在恰當的時間,那個恰到好處的人出現了,那就是他了。
陸懷瑜醞釀了一下,道:“我……”
“你……”鐘明瑾同時出聲道。
陸懷瑜這麽多年來第一次想要說起往事,還是自己主動想說的,哪曾想話還沒說出口,就撞上了對方也想說話,不由打起了退堂鼓,“你先說吧。”
鐘明瑾問道:“你剛剛夢到了什麽?”
陸懷瑜心下一動,“夢到我回到了小時候,被關在醫院裏。”
“為什麽要把你關在醫院裏?”鐘明瑾疑惑道。
“因為我能看到鬼魂,他們看不到,”陸懷瑜自己也沒想到,他居然可以這麽平靜地說出當年的事情,“就覺得我有精神障礙,産生了幻覺。”
鐘明瑾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孩子天生能見陰,在天師家族裏,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情,因為這意味着孩子的起點比一般人高,将來學習術法也會簡單很多。
沒想到這種情況發生在一個普通的家庭裏,因為父母是唯物主義者,所以當孩子告訴他們看到了鬼魂,在他們眼裏就是産生了幻覺,孩子若是跟鬼魂有互動,那就是行為舉止異常。
鐘明瑾想象了一下陸懷瑜當時可能遇到的情況,又有他剛才夢魇時哭着喊爸爸媽媽帶他回家做佐證,覺得大約能猜到當時發什麽什麽事情,便不自覺地往床鋪中間挪了挪,找到陸懷瑜随意搭放在中間的左手,拉着他的小指問道:“他們讓你在醫院裏住了多久?”
陸懷瑜小指被小人捏着,他大約也知道對方是想要安慰自己,只是不明白為什麽會用這麽奇怪的方式,但感覺居然還挺有用的,再回憶起那些無助又絕望的日子,竟然沒有再感覺到那種撲面而來的窒息感,“一年。”
鐘明瑾心裏一緊,不用想也知道那種醫院是個什麽情況,根本不是正常人能去的地方。
頓了一下他又問:“你那時候幾歲?”
陸懷瑜道:“五歲。”
居然才五歲的時候,鐘明瑾想到後來的事情,“那他們是怎麽讓你出來了的?”
“因為我姥姥知道了,”陸懷瑜道,“姥姥雖然之前也不信鬼神,但她覺得我肯定不會有精神疾病,也不會說謊,知道我被送進醫院之後,無論如何都不願意,我爸媽鬧不過她,就接我回家了。”
“回你自己家?”鐘明瑾問。
陸懷瑜沒發現這句話有什麽問題,他繼續道:“嗯,不過很快就被姥姥帶回她家了,她帶着我走了很多寺廟跟道觀,機緣巧合下,遇到一個貴人送了我一樣讓鬼魂不敢靠近的東西,那些鬼魂再也不能把我怎麽樣了,姥姥就讓我隐瞞自己能看到鬼魂的事情,然後大家就以為我病好了。”這句話他說得平靜無波,但其中的心酸跟諷刺可想而知。
鐘明瑾沉默了片刻後道:“我也從小也能看到鬼魂,而且還認識好幾個跟我們情況一樣的人,以後介紹給你認識好不好?”
“好啊。”陸懷瑜點頭應道。
或許說出來真的會讓人輕松不少,他輕輕打了個哈欠,“我好像有些困了,你能再給我畫一個上次那種安眠符嗎?”
鐘明瑾嘴角抽了下,繃着臉沒露出什麽奇怪的表情,沉聲應道:“好。”
等他如上次那般在陸懷瑜手背上畫完符沒多久,陸懷瑜就又沉沉睡了過去。
鐘明瑾心想,或許他可以研究一下心理暗示跟符咒加持的作用。
只是這一通折騰下來,已經上午了,鐘明瑾沒有日夜颠倒的習慣,即便是前一天晚上沒睡,這會兒仍舊是清醒的。
不過即使睡不着,他也依舊躺在床上,怕陸懷瑜會又做噩夢。
時間一點點的流逝,陸懷瑜睡得倒挺安穩的,中午的時候,鐘明瑾想把人叫起來吃了飯再睡,結果喊了幾聲人都沒醒,他就又推了一下。
才碰到陸懷瑜身上,鐘明瑾就感覺手下滾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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