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頁
白墨一直以為,碧凝山只是流傳于說書人口中的一個戲談而已,直到他親眼見到眼前這一落英缤紛之地,才真正信了父親的話。
一個月前,父親屏退下人把他喊到書房,交代他前來碧凝山尋人,下的死令。他雖有不解,但仍舊領命照辦了。
此行不可過于張揚,他只帶了随從的護衛,一路風塵仆仆,照着父親的指示摸索着尋過來,眼看此地隐匿于周邊山林,漫山桃花皆于此間開放,花香撩人,夾在幾座小林當中,美得過于突兀,仿若海市蜃樓。
“公子,老爺說的應該就是這裏。”夏樣警惕地四下張望,兩手握劍,似是做好了随時奮戰的準備。
白墨劍眉微皺,環顧四周,折扇在空中游移片刻,遂指向一條小徑,“走……這條。”
說完,當真慢悠悠爬起山來。
沒走兩步,夏樣抑制不住心中憋屈,終于問道:“公子……我們為何不施輕功上山?如此走上去,豈不得花費大半天時間啊。”
“是嗎?”
夏樣點頭。
白墨輕飄飄道:“那你便施輕功先上前吧,我走上去,保存體力,屆時與人交手也輕松些。”
夏樣嘴角一陣抽搐,“還是公子想的周到……”他怎麽不記得少主還操心過這個?反正他是不信的。
身邊黑影一閃,夏樣已沒了蹤影,白墨擡眼看看日頭,心裏盤算着約莫幾時能到,同人交手時用幾分力,留人幾絲氣。
可惜他的算盤打空了,那人沒給他半點施展功夫的機會。
彼時正值傍晚,天邊染了大片晚霞,桃鈴灰頭土臉抱着幾根柴火心急火燎往西邊廚房趕,鍋還沒揭開,便聽到屋檐上的小鈴铛接二連三發出陣陣脆響,她一愣,扭頭朝山門的方向看去。
屋檐上的鈴铛是連着山門處機關的,許多年沒響過,今日這般動靜,想必不是有人來了,就是機關失靈,該修了。
她深吸一口氣,從柴火堆裏挑了跟最粗的木棍抱在懷裏,戰戰兢兢出了廚房,往山門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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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處處種着桃樹,如今正是花開時節,偶有花瓣飄落,就像在下粉紅的雪。桃鈴在幾棵老樹後邊輾轉,畏畏縮縮摸到山門口,躲在樹後探頭,果然見到一人。
她望見有男子身着一襲白衣,頭戴玉冠,立在山門口搖扇淺笑,好看得像是從天上落下來的谪仙。桃鈴癡癡看着,懷中的木棍差點掉到地上。
“在下白墨,請問這裏可是碧凝山?”男子朝她這邊做了一揖,顯然是已經發現了桃鈴。
桃鈴一個踉跄,從樹後邊探出半個身子,擡高了音量,“你是怎麽上來的!”
碧凝山非常人可進,沒有她帶路,強行上山只會陷在無數機關中落得個屍骨無存的下場,且師父說了,上山之人多半來者不善,眼前這人也準沒什麽好事。
“走上來的。”
“走上來?”
“路就在那,在下自然可以走了,”白墨自覺很有耐心地回答了縮在樹後那丫頭的問題,流程走的差不多了,便開門見山道,“在下來尋你們山主,不知姑娘可否帶路?”
“你找山主作甚?”
那姑娘聽了,全身鑽到樹後,連個頭發絲兒也不敢露出來,只看得到半截抖動的木棍伸在外面。
白墨“咔”一聲收起折扇,眉頭微挑。
看來碧凝山的侍女不僅不會待客之道,膽子還小。
“有事商量。”
也罷,他本就不是什麽熱衷于燒殺搶掠之人,還是盡量不吓壞人家姑娘吧。
桃鈴聽了,手中棍子捏的愈緊,“什……什麽事?”
“不便透露。”
“可是要殺人放火?”
“……不是。”
“那……那就是要搶劫金銀了?我沒有銀子!”
“姑娘多想了……”
“真的?”桃鈴從樹後探出來,眼裏依舊寫滿了警戒,但确是沒之前那般害怕了。
白墨這才堪堪看清她的容貌。那姑娘如墨般長發随意挽着,頭頂幾支簡單的花型銀釵,一身粉色裙裳,頸脖手腳皆戴着銀飾,像個……從樹上掉下來的鮮桃子。
他可不喜歡吃桃。
“真的。”他想了想,自己此行來的目的确實與殺人放火搶劫金銀沾不上邊,于是更有底氣,對她點了點頭。
“碧凝山是座機關山,你……你休想在這裏欺負人!小心變成篩子!”
“不敢。”
桃鈴遲疑許久,小聲道:“那……你先進來吧。”這人瞧着一股書生氣,應當不是什麽胡攪蠻纏的歹徒。
白墨甩開折扇,心裏輕快許多,颔首道謝,跟了上去。
“敢問姑娘芳名?”
桃鈴扭頭瞥他一眼,見他一直盯着自己,臉不由得一紅,“你叫我桃鈴就行。”
“桃鈴姑娘……抱着柴火,是要做飯?”
“你來的時候,我正準備做來着。”當然了,撿柴火是防身用,以防萬一。
一路無話,桃鈴帶着人到了廳堂,猶豫許久才舍得把木棍扔下,倒了杯早已涼透的茶遞給男子,“公子請坐。”
白墨接過茶盞,看桃鈴沒有半分幫忙傳話的意思,于是耐下性子提醒道:“桃鈴姑娘,不知你山主現在在何處……”
卻見桃鈴反而別別扭扭坐到主位上,又別別扭扭操着一口奇怪的腔調道:“有……有什麽事,你說。”
她記得師父以前就是這麽跟別人說話的。
“……”
“我……我就是這裏的山主,你不是有事嗎,趕緊說與我聽呀!”說完,她的肚子不合時宜的叫了兩聲,桃鈴有些難堪,臉隐約有燒起來的跡象。
白墨握茶盞的手一抖,四下觀察一圈,擡眼看她,“當真?”
他怎麽不記得父親有說碧凝山山主是個小姑娘?
“當真!”桃鈴點頭,“你不信?”
“不信。”
她心裏悶火,幹脆不再端着,起身拾起柴火準備離開廳堂,只丢下一句話。
“師父去世後山裏就只剩我一人,閣下若不信,那就趁早打道回府吧。”
橫豎什麽事她也不知道,眼下還是吃飯重要。
桃鈴蹦蹦跶跶回了廚房,鍋裏的水早就已經燒開了,她又添了根柴,熟練地把案板上的菜一股腦倒進鍋裏,又大手大腳添了些調味料,蓋上鍋蓋,蹲在廚房門口吹風。
沒等鍋裏的東西煮熟,就遠遠聽見剛剛那名男子的聲音:“在下白墨,來碧凝山有要事相求,方才失禮,還請山主見諒。”
嘴裏說着客套話,人卻是從房頂蹦下來的。
“你頭發亂了。”桃鈴托着腮提醒道。
白墨輕咳一聲,“碧凝山機關術果然名不虛傳,白某佩服。”他剛剛上屋頂探查山中情況,兩步一刀三步一箭,着實費了不少力。
這姑娘沒騙他,整個山中除了她,再沒別人。
“白墨……”桃鈴眨眨眼,她剛剛就覺得這名字在哪聽過。
在哪聽過呢?
突然腦中靈光一閃,桃鈴瞪大了眼睛猛的往後狂挪幾步,“白……白墨,你就是你就是,那個,魔……魔……”
“魔教?”
“對對對,魔教少主,白……白墨!”
“差不多吧……”
“不對!”桃鈴臉忽然糾結成一團,“我明明記得,江湖傳言小魔頭白墨虎背熊腰樣貌粗犷?”眼前這人的形象真是跟傳聞裏的描述八竿子打不着。
“不錯,”白墨面不改色走上前往桃鈴身邊一坐,全然不顧身旁的一團已經抖成了篩子,淡淡道:“白某當初确實叫人這麽傳。”
“為什麽?”
“江湖本就兇險,我何苦再往臉上寫‘來殺我’三字?”
“那……那你來這裏做什麽?”桃鈴聲音裏帶着哭腔,動也不敢動,早知他就是那個小魔頭,她是死也不會把他帶進來的!
“想聽實話?”
桃鈴瘋狂點頭。
“奉命來……綁你。”說完,他身旁的一團幾近昏厥。
吓到她了?這可不算妥帖。白墨沉思片刻,甩開折扇安慰道:“放心,不會讓你痛苦。”
意思是快刀亂麻迅速了結她?
于是桃鈴抖得愈發厲害,甚至哇嗚一聲大哭起來。
這讓白墨有些慌了。父親只說請人的态度要真誠直白,可沒說過山主哭了要怎麽辦……
“你……莫哭……”
“哇嗚……別殺我!”
“為何要殺你?”
“師父說了……魔教沒一個好東西的噫嗚嗚……”
“……你是山主,要學會堅強。”這已經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安慰的話了。對于白墨而言,父親給他安排這差事,還不如讓他去打打殺殺來的痛快些。
桃鈴忽然梗住,沒由來哆嗦一下。
白墨只看到身旁的姑娘停止哭鬧,松了口氣,直接回歸正題,“山主可願意與我下山?”
桃鈴抹了臉上的淚珠子,小聲試探道:“不……不願意。”
“如此……那在下告辭,”白墨起身道別,十分自覺的往山門的方向走去,忽又頓住腳步,回頭道,“山主,東西要糊了。”
“真的?”她耳朵裏已經聽不進其他言語,只知道小魔頭似乎打算放過她。
桃鈴擦擦眼裏的淚,再擡頭看時,已只剩她一人,空中隐隐彌漫着東西燒糊的味道。
白墨居然真的就這麽走了,沒有她想象中轟轟烈烈的打鬥與搏命掙紮,那個不速之客就這麽輕飄飄的來又輕飄飄的離開了……
怪刺激的。
她爬起來把火熄滅,“不對頭,真是不對頭……”
師父以前講課,都說江湖中好事者多奸詐狡猾陰險毒辣,因此還盡量她避免與山下之人接觸,可這個白墨,好像又不太聰明的樣子。
作者有話要說:
白墨:雨女無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