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深山小村(1)
老人靠坐在一個陰暗的角落裏,穿着髒得已經看不出顏色的衣服, 蒼白的頭發淩亂散開, 由于過于瘦弱導致顴骨突出眼窩凹陷,在照片裏看起來……有幾分滲人。
戚安越看, 眉頭就皺得越深。她一張張地把照片翻過去,當看到第五張時, 微微一愣。
這是一張放大拍攝的局部特寫,所拍的位置是老人的雙腳,而在她幹枯得跟手腕差不多粗細的腳踝之上——竟然拴着一條鐵鏈!
再下一張,是鐵鏈另一頭被鎖在石樁上的特寫。
這是最後一張了。
從這些照片裏可以看出來, 這位老人是被人關在什麽地方的。
那個地方非常黑暗,拍照的人似乎是打着個手電筒照亮了老人那邊才拍出照片的。
因此照片都是中心亮四周暗, 導致戚安一時無法看清拍攝地點到底是哪裏。
她感覺到,這照片上的老人,很有可能就是這次任務中的厲鬼。
她和隋淵又将照片看了一遍,上次注意力主要是在老人身上,這一次卻盡量在辨認背景。
在看到第三張的時候, 隋淵指了指老人頭頂一些的部分, 沉聲道:“這似乎是個石頭砌成的圍欄。”
戚安微微眯着眼睛仔細看了會兒, 點頭道:“好像是,這裏就是邊緣。”
石頭圍欄, 周圍很黑, 這會是什麽樣的地方?
在這樣偏僻的山村裏,肯定不會專門修建這麽一個地方來囚禁老人, 只可能是原本就有的。
這圍欄也絕對不在戶外,首先是光線就不像,其次,誰會在露天的地方囚禁一個老人?生怕別人看不到嗎?
那麽,修在屋子裏的圍欄,當然不可能是住人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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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這樣類似的地方,他們在村裏見過啊!
戚安忙道:“我想起來了,這是豬圈!之前我們在村裏找厲鬼的時候在村民家裏見過來着。”
村裏幾乎每家都養豬,但不是每一家都有石頭砌成的豬圈。
他們所看到的大都是用胳膊粗的木頭做成的圍欄,只有……
“我記得,只有兩家是石砌的豬圈。”隋淵開口道:“村頭第二戶,和——辦喪事的楊家。”
“楊家!”戚安道:“第一個死的人就是楊家的楊老二啊,而且最重要的是,我記得他家豬圈是空的,還挺幹淨,根本沒有養豬!”
兩人對視一眼,立刻朝楊家趕去。
戚安一邊跑一邊将照片塞進背包裏,不小心掉了一張,忙彎腰去撿,卻見照片在飄飛時翻到了背面,當她撿起來後,才發現背面上竟然寫着字。
“投稿:寧陽縣團結鎮楊柳村三組楊平安和楊健康兩兄弟以及他們的妻子,長年虐待家中老人,把她像畜生一樣栓在豬圈裏。投稿人:劉飛。”
戚安笑了一下,她要是直接翻到背面看了,剛才就不用再看一遍照片了。
現在這條信息對他們來說沒什麽用處,不過由此可見,非主流之所以沒有遭受到和其他村民一樣的對待,是因為他曾經想曝光這件事。
這也更加證明了戚安他們的猜測,這次的厲鬼,的确就是這位老人無疑了。
頂着炎炎烈日,兩人很快趕到了楊家。
只不過,即便一口氣跑到了楊家的豬圈裏,他們依然沒有看到鬼魂的蹤跡。
另一邊,趙一帶着劉飛一路朝村口那邊尋找過去。
路上他跟劉飛閑談了一會兒,才慢慢把話題朝厲鬼身上引,但一旦聽到與鬼魂相關的話劉飛就會立刻閉口不言。
趙一軟硬兼施,甚至威脅他再不說實話就揍他,他也只是在趙一揮拳的時候閉上了眼睛,露出英勇就義一般的表情來。
趙一實在沒辦法了,只好帶着他認真尋找起厲鬼的蹤跡來。
當他拉着劉飛走進一座房子的堂屋之後不到三十秒鐘,忽然就感覺從屋外投射進來的光線一下子變暗了。
就像在短短一個呼吸間,突然從中午變成了黃昏。
趙一飛快跑出門去,擡頭一看,随即呆住——
黑霧……淡淡的黑霧,忽然從四面八方湧來,逐漸将整個村子都包裹在了中間。
原本曬得人幾乎要脫掉一層皮的太陽被霧氣慢慢遮掩了起來,整個天空都變暗了好幾度,看起來就像是晚上六七點鐘的樣子。
村子兩側,不論是靠山的那一面,還是田地的那一邊,全都充滿了黑色霧氣。再擡頭朝遠方看去,可以清晰地看見村口那頭也有黑霧,不出意外的話,村尾恐怕也是這樣。
也就是說……這整個楊柳村三組,都被這些黑色霧氣徹底與外界隔絕開了!
沒有人會想去試試這些詭異的霧氣是否能夠穿行,就算是完全不懂靈異現象的劉飛,也不會傻到沖進霧氣裏去。
趙一在短暫的呆愣之後回過神來,第一個念頭就是趕緊去找戚安和隋淵。
現在這個村子發生了這樣的異變,很有可能是因為已經死掉五個人了。而村民們的死亡方式又都那麽怪異,說不定這就是某種儀式。
假如真是這樣,那麽這些黑霧,就代表着儀式完成了,接下來……這個村子恐怕會變得很危險。
趙一咬了咬牙,盯着劉飛道:“最後問你一次,到底說不說?如果你還是堅持不肯說,那我也不會再帶着你這個拖油瓶了,我要去找我朋友,你就自求多福吧。”
或許是這些遮天蔽日的黑霧所引起的視覺沖擊太大,原本已經不再害怕的劉飛終于又露出了恐懼之色來。
聽到趙一的話之後,他磕磕巴巴地問道:“你,你不是說……那個鬼不會殺我嗎?”
“那是之前。”趙一見他動搖,才按捺住心裏的急切,說道:“現在厲鬼封鎖了整個村子,如果不盡快解決,恐怕所有人都得死。當然,包括你在內。”
劉飛眼神晃了晃,遲疑了片刻,終于下了決心,開口道:“好,我告訴你。其實我也不能确定是肖奶奶,但是按你們所說的那些條件,我覺得應該就是她了……”
“肖奶奶是楊家兩兄弟的親媽,就是正在辦喪事那家。她,她算是被她兩個兒子和兒媳婦殺死的吧。”
與此同時,楊家豬圈內,屋裏的燈泡壞了,戚安用手機照明,舉着照片與面前的豬圈對了一下,一模一樣。
就連那栓鐵鏈的石樁都完全相同。
“就是這裏了。”她看着豬圈右前方的角落,心情很是複雜。
那個角落跟照片上的一模一樣,只是少了一個蜷縮在那裏形容枯槁的老奶奶。
隋淵也看着那裏,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道:“兩個不孝之子,才死了一個。”
他說完,忽然轉身就朝門外大步走去。
戚安一時沒明白他要去幹什麽,忙跟了過去,直到看見他從外面廚房裏拿了一把菜刀,氣勢洶洶地走向楊家院子。
她知道,在那裏還站着一個不能說也不能動的楊家老大,以及兩兄弟的妻子。
他要去殺人!
短短時間裏,隋淵已經走出房屋,快速走向了那個袖子上戴着黑布的楊老大。
戚安又急又驚,連忙大喊道:“等等!你不能這麽做!殺人是犯法的!”
隋淵回頭瞥了她一眼,眼神裏盡是殺意:“我又不是人,難道還怕坐牢?在奚國,這樣的不孝之子本就該殺,這叫為民除害!”
說完,他便舉起菜刀,揚手一揮,砍向了楊老大的脖子。
“可殺了活人你就不能投胎了!”戚安急得口齒不清地喊出了聲。
刀刃在距離楊老大脖子不到一公分的地方停了下來。
戚安心跳得像激昂的戰鼓一般,她用力吞了下唾沫,才繼續說道:“你剛出來的時候就跟我說過,當年神醫告訴過你,你留在鎖魂石裏是在等一個合适的轉生時機。而現在……似乎時機就快要到了。”
她走過去,抓住隋淵的手腕,一邊抽出他手裏的刀,一邊接着說道:“你已經在鎖魂石裏待了一千年,不想再永遠待下去吧?這個機會這麽難得,不要因為一時沖動就把它毀了。”
隋淵遲疑了一下,才松開刀把,眼神冰涼地掃了楊老大一眼,低頭看向戚安,沉聲問:“你怎知時機已到?”
戚安轉身将菜刀放在旁邊的桌子上,動作頓了頓,低咳兩聲才說道:“是上次神秘人打電話的時候告訴我的。”
隋淵眯了眯眼:“你騙我,若他當真說過,為何你現在才告訴我?”
戚安不太自在地撓了下頭:“我怕你知道以後會天天逼我去做任務嘛。”
他低哼了一聲:“我有這麽不講理?”
“……”
當然有,尤其是想買零食吃的時候。
戚安腹诽着,剛想搖頭,才剛剛張開嘴,卻忽然眼前一花。
與此同時,原本安靜得落針可聞的村莊,熱鬧起來了。
趙一一邊聽着劉飛敘述關于這個厲鬼的事情,一邊拖着他以最快的速度朝村尾那邊趕去。
遮天蔽日的黑霧使整個村子都變得莫名壓抑,尤其是還有那些站在各處呆立不動的村民們,在陰暗的環境下一個個變得猶如鬼魅。
他不停向村尾奔跑着,當劉飛說完一段話之後,他就會放聲大喊一次戚安或者隋淵的名字,可是一直沒有得到回應。
很快,他們兩人跑到了楊家附近。
這時候劉飛剛好說完了一段話,便伸手指了指楊家豬圈方向:“肖奶奶以前就是被關在那裏的,我還偷偷進去拍過照,打算寄到報社曝光他們來着。”
趙一現在沒心情關心這個,只想盡快找到戚安和隋淵兩人,所以只是一邊大喊,一邊轉頭随意地朝楊家瞥了一眼。
喊完戚安的名字時,視線也早就收回來了,只有腳步依然在向前奔跑。
可是兩秒之後,趙一後知後覺地頓住了腳步。
他驚愕地瞪大了眼睛,僵硬地回過頭去,看向了站在院子中的那些村民。
緊接着,他的目光落在了兩個熟悉的身影上。
趙一呼吸一窒,不可置信地邁步跑向他們,直到跑到他們身邊,才不得不相信了自己的眼睛。
他看到——戚安竟然也變得和那些村民一樣,眼神空洞地站在了那裏!
她直直地站在距離楊老大一米多遠的地方,面朝着楊老大的方向,雙臂自然下垂,雙腳卻是一前一後,看步伐的寬度,似乎在變成這個樣子之前,她正在向着楊老大那邊跑去……
趙一深吸了一口氣,迅速壓下心中的震驚,目光順着戚安的雙腳向前看去,随即便看到了楊老大旁邊地面上的一把菜刀。
菜刀……是原來就在這裏的嗎?
趙一立即快步走過去,低頭盯着那把刀看了一會兒,眉頭深深皺起。
不應該啊,為什麽菜刀這種廚房用具會出現在這個地方?
而且在地上還有掉落時砸出的痕跡,看着像是有人把刀掉在了地上。
難道是戚安和隋淵拿過來的?那他們拿刀做什麽?又到底是觸碰到了什麽禁忌,竟然也害得戚安變得像那些村民一樣?!
劉飛在旁邊已經吓得面無人色,甚至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喃喃道:“連外地人都遭殃了……那,那我也真的會死在這裏啊!”
他念叨着,忽然由坐轉跪,轉向楊家房子堂屋方向,用力磕起頭來,口中高呼道:“肖奶奶!肖奶奶!求求您饒了我吧!我是劉飛啊,我以前給你送過吃的,還想幫你曝光,我是幫過你的啊!您別殺我,千萬別殺我,求求您了!”
趙一回頭掃了他一眼,心中暗想道,在這裏沒有看到隋淵,很可能是因為他本身就是魂體狀态,不會像人類一樣變成這個樣子。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們一定是一起行動的,所以現在,他們也肯定一起出了事。
解救所有人的重任,似乎都落到了他的頭上。
既然戚安是在楊家院子裏出的事,那麽現在就可以确定了,這次的事件的确是那個肖奶奶的鬼魂在作祟。
而他能做的事情……只有盡快找到她。
知了們嘶鳴的聲音傳入耳中的那一刻,戚安稍微有點沒反應過來。
而幾秒之後,她又被眼前的一幕震住了。
炎炎烈日依然灼人,還是楊家屋前的小院子,還是她和隋淵面對面站在院子裏,可是……周圍那些人呢?
不,不光是人,就連桌椅板凳也全都不見了!
整個院子空蕩蕩的,半個人影都看不到!
再細看一圈周圍,戚安才發現,左側的楊家堂屋大門竟然是虛掩上的。
楊老二死了,堂屋裏被布置成了靈堂,一直都是大敞開的,可現在怎麽在她一瞬間的眼花之後就悄無聲息地關上門了呢?
更奇怪的是……這裏也完全看不出有辦喪事的痕跡。
“這不是之前的那個楊柳村。”隋淵沉聲說道。
戚安艱難地點了下頭,剛想開口回答一句,卻見楊家廚房的門被人從裏面推開了。
一個女人端着小瓷盆走了出來,口中大叫道:“雷娃,去地裏叫他們回來吃飯了!”
最右側的卧房裏随即傳來一聲脆生生的回應,一個大約六歲左右的孩子開門走出來,直接向着村口那邊跑去。
而那個女人,則将小瓷盆端到了中間堂屋處,用腳頂開虛掩的大門,将瓷盆放在了裏面的一張八仙桌上。
在這個過程中,女人和小孩都對戚安隋淵二人視而不見,仿佛他們根本就是透明的空氣。
戚安擡頭和隋淵對視了一眼,壓低聲音說道:“那個女人就是之前穿着孝服的,應該就是楊老二的老婆了。”
“我們回到了過去?”隋淵挑了下眉,“有趣。”
戚安想了想道:“當時我們沒做別的事情,只有你拿了把菜刀想殺掉楊老大,然後我們就進來了,我想可能就是因為這個。”
“這裏面一定有線索。”隋淵嘴角一彎,笑容得意:“看來還是本将軍厲害。”
“……”戚安:“走吧,幹正事,您老人家可以等出去以後再慢慢自戀。”
剛才他們已經看出來了,這裏的人看不見他們,那可就能自由行動了。
戚安走進堂屋裏去看了一下,見八仙桌上共有兩個菜和一盆湯,菜是涼拌黃瓜絲和素炒的苦瓜,湯也只是個飄着幾片葉子的清湯,油珠都幾顆,跟開水沒兩樣。
那女人又朝廚房走了一趟,端過來一只臉盆大的瓷盆,裏面裝的是米和玉米粉混雜在一起的糊狀食物。
等她放下的時候戚安故意伸手在她面前揮了兩下,她卻毫無反應,戚安便徹底放下了心。
這時候,先前跑出去叫人的小孩回來了,老遠就大喊了一聲媽。
在他後面還有四個孩子,其中一個看着是四歲的樣子,另外兩個要大些,似乎是七八歲,還有一個最大的,應該有十三四歲。
除了最大的那個女孩,其他三個孩子戚安都在楊老二的喪宴上見過,看起來似乎只比現在大一點點,可能只相差一歲。
也就是說,他們來到的是一年前。
在這些孩子後面,有三個成年人或背着背簍或扛着鋤頭,一邊說話一邊朝這裏走來。
其中一個女性,兩個男性。
在他們走近之後戚安就認出來了,這正是楊家兩兄弟和楊老大的妻子三人。
“去豬圈看看吧。”隋淵盯着那些有說有笑的人,拳頭都攥了起來。
看來他一點都不想再待在這裏了,否則會氣到恨不得把這四個大人都殺掉。
戚安點點頭,和他一起轉身走向了和廚房相連的豬圈那邊。
這種泥坯房裏的光線都很差,當戚安看到那黑漆漆的豬圈門口時,心中便不由自主地湧起一陣心酸。
這麽又黑又髒的臭地方,就算是她這樣的年輕人待久了也肯定會變成神經病,他們怎麽忍心把一個老人關在裏面?
隋淵側頭看了看她,略微想了一下,道:“若是不忍心看,你便留在這裏等我。”
戚安搖頭,邁步走進門去。
在進門的牆邊有一根繩子,是電燈的開關,戚安試着拉了一下,這次燈泡沒壞,閃爍幾下之後就亮了起來。
瓦數很低的燈泡,昏暗得就像只是點燃了一根蠟燭,但聊勝于無。
剛剛往前走了兩三步,一股令人作嘔的異味便鑽進了戚安的鼻子裏。
大小便混雜的味道,食物發馊後的味道,還有……
“腐臭味。”
隋淵的聲音從身旁傳來。
戚安驚了一下,加快腳步走到了豬圈邊緣,努力适應着昏暗的光線看向豬圈內。
一個瘦瘦小小的黑影,蜷縮在角落裏。
她和照片上的樣子差不多,白頭發散亂地擋住了臉,一身髒兮兮的爛衣服,露出來的胳膊和腿都瘦得令人難以相信原來人類還可以瘦到這種地步。
她旁邊有一條一米左右長的豬食槽,在戚安走過來的時候,一只肥碩的大老鼠正從槽裏一溜煙的逃上房梁。
槽中還有些食物——如果那東西也算是食物的話。
那明顯就是外面那些人所吃的那種玉米糊和一些剩菜全部倒在一起形成的潲水!
老人的腳踝上拴着那條手指粗的鐵鏈,她悄無聲息地靠在角落裏,頭發擋住了臉,甚至看不出是死是活。
戚安抿了下唇,低頭打開了豬圈上的木栅門,一步步走到了老人面前去。
空氣中的異味越來越嚴重,她注意到老人旁邊還放着一只桶,大約就是讓老人解決大小便的東西了。
那腐臭的味道也更加濃郁了,這種氣味遠比糞便的味道要難聞許多。
它不僅僅是一種肉腐爛的味道,還是一種……充滿絕望的死氣。
戚安在老人面前蹲了下來,伸出手指去碰了碰她的身體,很快感覺到了溫度。
奇怪的是,在這個地方其他人明明看不見他們,可戚安卻能打開電燈,還能觸碰到這個空間的人。
就是因為她碰到了老人,這位生死不明的老人稍微動了一下,發出一聲沉重的喘息來。
“人還活着啊。”
戚安回頭看向隋淵,目光有些疑惑。
活着的人,怎麽會有腐臭味?
隋淵皺了皺眉,低頭盯着老人看了一會兒,沉聲道:“她身上一定有傷。”
戚安愣了一下,随即反應過來——身上有傷,沒有得到治療,長期在這種陰暗潮濕而且肮髒的地方呆坐不動,或許……這個活人身上某些地方,已經腐爛了。
她沒有去檢查到底是什麽腐爛了,一來隋淵在這裏不方便,二來也沒有那個必要。
他們只需要知道,這位可憐的老人在楊家承受了多大的折磨。
戚安蹲在那裏,看着骨瘦如柴的老人,聞着空氣中那些令人作嘔的味道,忽然鼻子一酸,眼淚便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
她心裏很難受,也很無奈。因為她知道,就算她看到了眼前這一切也已經于事無補。
他們只是來到了老人死前的過去,而不是在當前。
如果可以,她真希望這就是現實世界,至少老人還沒死,她還可以為她做點什麽……哪怕只是送她去醫院,讓她在臨死前能過得好點。
可老人沒有等到任何一個人的解救,她吃盡了苦頭,然後就這麽死了。
忽然,戚安感覺到一只大手在自己頭頂輕輕拍了兩下。
隋淵低咳了一聲,說道:“別哭了,有我在。”
他從來不會安慰人,尤其是流眼淚的女人。
看到戚安哭,他想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以前見過一個下屬哄路邊被搶走了錢的小乞丐時就是這麽做的。
這時候的戚安尚不知內情,還因為他說的這六個字而有點小小的感動。
她吸了口氣,抹幹淨眼淚,起身道:“走吧,找線索去。”
救不了活着的老奶奶,至少讓她不要做一只一直充滿怨氣的厲鬼。
兩人離開豬圈的時候戚安沒忘記把燈關掉,免得給奄奄一息的老人招來麻煩。
他們走到堂屋那邊去的時候,那一大桌子人還在吃飯,大家有說有笑的,一看就是一個氣氛非常和諧融洽的大家庭。
可在他們如此開心的時候,有誰想起過那位老人哪怕一秒鐘嗎?
他們談論着還有多久開學,孩子的學費要找誰去借,地裏的莊稼什麽時候能賣出去還錢,還叫那個最大的女孩子下個月就去親戚的廠裏打工賺錢養弟弟。
八仙桌上坐着兩對夫妻和他們各自的男性小孩,而女孩則只能端着小碗蹲在一邊,連個小桌子都沒有。
十三四歲大的那個女孩在聽到楊老大的話之後,只嗯了一聲當做回應,埋下頭喝了一大口稀粥,戚安看見她臉上滾落下一顆眼淚,掉進了碗裏,又随着稀粥一起被她咽下。
“還有那個老不死的,眼看着要落氣了,要不咱們再去買兩頭豬仔來養着,喂到過年,殺一頭賣一頭。”
“啧,她這口氣要是能再吊幾天就好了。”喝完最後一口粥的楊老大媳婦放下碗,神色難看地說道:“這不馬上那個扶貧計劃就要到我們村了嗎,我今早剛聽說的,說是再過幾天就有人來村裏統計各家人口,政府按人頭給咱們錢呢!”
楊老大撓了下頭,放下筷子說:“要不然給她拾掇拾掇,送衛生站去輸點液,可能還能多活幾天。”
他說話的時候是看着楊老二的。
楊老二面無表情地嚼着苦瓜想了想,點頭說:“也行,背去試試,要是藥費貴就算了,便宜就給她弄。”
戚安身旁,隋淵的雙拳捏得咯咯作響。
他身上那濃郁的殺氣,就連戚安也忍不住想遠離他一些。
“既然你可以碰到那位老人,那我也能……殺了他們。”
隋淵緊緊盯着那些人,想要殺掉他們的念頭越來越濃烈。
戚安怕他真一時沖動動了手,便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角,才說道:“我覺得不行,這裏是過去的時空,我們不可能殺掉過去的某個人,因為他們在‘現在’都還活着。如果真的有人在過去殺了他們,那我們就不會在楊柳村看到他們了。”
隋淵的手指關節處被捏得發白,好一會兒才咬牙道:“世上怎會有如此畜生!難怪厲鬼要對他們整個村子的人下手!”
是啊……這麽小的一個楊柳村三組,楊家虐待老人的事情在這裏絕對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
可似乎唯一想過要幫她的就只有那個非主流打扮的劉飛。
雖說外人是沒有那個義務去幫助她,可假如受到這種虐待的人是自己……戚安可以肯定,她一定會連整個村子裏這些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人一起恨。
當然,最恨的還是虐待她的人。
所以戚安很能理解老人的做法,既然有機會成為一只擁有強大力量的厲鬼,那麽她向這個村子裏的人複仇也是情有可原的。
但站在理性的旁觀者角度來看,見死不救的村民們還罪不至死。只有楊家那兩對夫妻,死了活該。
另一邊,趙一一邊四處尋找線索,一邊聽劉飛說完了所有關于肖奶奶的事情。
原來肖奶奶當年嫁到楊家的時候是二婚,而且是來當後媽的,楊家的兩兄弟都不是她親生的孩子。
她第一任丈夫在她嫁過去一年多以後就死了,在封建的小山村裏人人都說她克夫,于是這麽一耽擱,就耽擱了很多年,直到她三十歲才終于嫁到了楊家來。
嫁過來之後她沒生過孩子,據說一直對楊家兄弟特別好,就跟親生的一樣。
這個丈夫那些年就到了外地去掙錢,好像是在沿海地帶幫忙捕魚什麽的,總之沒幾年就死在了海裏,只運回來一盒骨灰。
之後肖奶奶一個女人,帶着兩個不是親生的兒子艱苦度日,在饑荒的時候靠着村裏人的偶爾接濟才能都活下來。
在楊老二十五的時候,有一天半夜他突然發起了高燒,當時四十多歲的肖奶奶硬是背起了十五歲的壯小夥子,連夜徒步趕去鎮上看病。
在半路上她摔了一跤,崴傷了腳,但她還是硬撐着把人背到了鎮衛生所。
可她的腳就因此落下了毛病,從此走路都一瘸一拐,再也沒有好起來。
也因為這個,在她漸漸老去之後,就無法再幹重活了。
而楊家兄弟兩人長大後都因為沒有文化留在了村裏種地,日子倒是稍微好過了一些。
可因為太窮,這兩兄弟都三十幾歲才娶到媳婦。
矛盾就是在他們成家之後出現的。
比如兩個媳婦嫌棄肖奶奶做飯不幹淨,嫌她到處亂吐痰,嫌她幹不了活還一個人占了一間睡房等等等等……
總之,凡是能挑毛病的地方全都挑了一遍。
後面等兩兄弟各自生了孩子後,問題就更大了,其中最大的問題就是房間不夠住。
想分家,沒錢,想加蓋房子也沒錢。
那肖奶奶一個“老不死的”還單獨住了一間房,就更是惹人嫌棄了。
兩個媳婦枕邊風吹了一陣又一陣,兩個不是親生的兒子似乎本身也覺得是肖奶奶克死了他們的爸爸,因此沒多久就被自己的媳婦給說動了。
肖奶奶從最大的孫女滿十歲那年開始,住進了豬圈裏。
劉飛紅着眼圈說,那時候楊家是養着豬的,她就睡在豬圈旁邊!
她這一輩子到底吃了多少苦?恐怕沒有任何一人能真正感同身受。
趙一從事這行已經有好幾年了,見過不少慘案,可這一次事件中的厲鬼,是最令他心疼的。
劉飛說,肖奶奶死後還辦了喪事,但沒有棺材,掩埋的時候只是楊家兄弟在後山挖了個土坑,後面也從來沒去祭拜過。
辦喪事的目的,恐怕只是為了收一些份子錢。
在肖奶奶死前,劉飛想幫她,悄悄到楊家豬圈裏去拍了照片打算發給報社投稿,可還沒把東西寄出去,就被他媽發現了。
他媽罵他多管閑事,搶走了那些照片,還說他蠢,如果這事被楊家兄弟知道了,肯定找他們麻煩,而那老太婆反正也活不長了,管她幹什麽?
沒過多久,肖奶奶就死了。
于是那些照片也沒用了,他媽這才還給了他。
趙一心情複雜地聽完所有經過,心中産生的那一股殺意讓他很快想明白了,掉在楊老大旁邊那把菜刀,多半是隋淵拿過去的。
而戚安當時那奔跑的姿勢,應該是想要過去阻止他殺人。
那是他們最後做出的行為,看來戚安變成那個樣子就跟這個事情有關了。
隋淵想要殺掉楊老大的這個舉動,竟然害得他們出了事?
按理說,他們這麽做難道不是厲鬼所樂意看到的嗎?它不就是想要報仇嗎,為什麽有人幫它它卻反而害人?
趙一有些想不通,但他也不敢自己再上去試一試。
他們兩個都出事了,只有他還能想辦法救人,所以絕對不能行差踏錯。
戚安和隋淵在這個一年前的村子裏到處走了一圈,但沒有找到什麽線索,倒是看到了一年前的劉飛。
這時候的他也是一頭花花綠綠的長頭發,但還沒有炸開。
而之前劉家只有劉飛一個人住,父母似乎都在外地打工,在一年前卻還有他媽媽在家裏。
戚安看到劉飛的時候,他正在跟他媽吵架。
“你自己看看肖奶奶都成什麽樣子了!我就是想幫幫她怎麽了?!把照片還給我!”
“幫幫幫,你以為你是誰啊?少多管閑事,她什麽樣子關你屁事!那老太婆活不了幾天了,你管她幹什麽?你就不怕楊家那兩兄弟知道了這事來找你麻煩?還真以為你那些二流子朋友能幫你打架啊?”
“媽!你怎麽能這麽沒人性啊?!這他媽叫多管閑事嗎?這可是一條命啊!你把照片還給我!”
“給老娘滾遠點!還敢動手來搶了?信不信老娘馬上把這些東西撕了?還有那照相機,馬上拿給我!從我這偷了錢出去就是讓你買這東西的是吧?你知道你爸賺錢有多辛苦嗎?”
“我現在不是在跟你說錢!!!把照片給我!”
劉飛吼得歇斯底裏,連脖子都紅了。
可他雖然打扮得像個不學無術的叛逆青年,卻始終沒動手去他媽媽手裏硬搶。
他媽似乎也很了解他,當着他的面不慌不忙地把照片塞到了自己口袋裏,還得意地笑了一下,最後又說了一句:“以後這種閑事少管!”
劉飛無奈地大吼了一聲,卻束手無策。
隋淵皺眉看着他,向戚安說道:“人不可貌相,我一直看他的頭發很不順眼,想不到他倒是這村裏唯一一個有血性的。”
戚安嘆了口氣,不知該說些什麽好。
其實人性本來就是自私的,反而無私的人才是少數。
如果沒有道德和法律約束,這世上的惡人一定比現在要多很多倍。
但現在沒有時間感慨人性,他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可是……這次任務真是讓人毫無頭緒啊。
到現在為止,他們了解了這只厲鬼生前承受過的痛苦,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明白為什麽厲鬼會對全村人下手,可該怎麽樣解決這件事卻完全沒有頭緒。
這不像是劉家舊址那一次的任務,只是讓女鬼向小孩道歉就完成了。
在這次的任務中,雖然同樣是一方對不起另一方,可村民們已經被變成了不能動的雕像,就算他們想磕頭賠罪也根本做不到。
所以問題肯定不是這麽解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