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隔着十二小時的時差,喬野總在清晨看到徐晚星發在朋友圈裏的一天小結。
于是莫名其妙養成了每天早上刷一刷朋友圈的習慣。
後來發現,現代人芝麻大點事也能刷屏,誰誰誰便秘了,誰誰誰又看演唱會了,跟彈幕似的連發數條。在千軍萬馬中找到那只蘑菇頭像,非常費勁。
他幹脆每天定時點開徐晚星的朋友圈,像是批改作業一樣,風雨無阻。
說起來,微信也還是她走之前才加上的。
當時徐晚星還嘲笑他是中老年人,微信的名字是sean,他的英文名。
頭像留白,朋友圈裏連只言片語都沒有。
他還雲淡風輕說:“保密工作,要的就是口風緊,不胡說八道。”
“別為自己的不活潑找借口,宋辭不就活潑可愛、能說會道嗎?”
“所以等你回來的時候,如果發現他不見了,不用感到奇怪。”
“為什麽不見了?”
“被滅口了。”
“……”
去了美國以後,徐晚星的動态變得多了起來,去到哪裏,吐槽到哪裏。
她去了mit做旁聽生,發了一條朋友圈:
【應用數學課的教授長得一表人才,人到中年還風度翩翩,每天都穿西裝、系領帶。但是同桌告訴我,他就是那種跟你講話時滿口和和氣氣的please、excuseme、well,但是期末挂你科時也只會人面獸心地攤手說ireallywanttohelp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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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圖是一間教室,隐約可以瞥見窗外的如茵綠草,和修得像是國會大廈的白色高樓。
她的桌前擺着厚厚的草稿本,密密麻麻寫滿了解題思路。
要放大照片非常仔細地看,才能看見本子下方的印刷小字,massachusettsinstituteoftechnology(麻省理工學院)。
也有非常真實的抱怨:
【支配我的并不是數學題,而是數學題明明就已經很變态了,還tm是全英文。】
配圖是一張全英文的數學卷子,光看題目也能把人看得滿腦子問號。
又過了大半個月,有一條苦樂參半的內容:
【教授今天下課主動跟我講話了,讓我以後都把作業交給他,他幫我批改。然後誇我腦子很好,數學很好,最後建議我去英文專業,學好語言重新再來。wtf???】
喬野一般都默默看,卻在這條下面破天荒地點了個贊,評論說:很中肯的建議。
徐晚星:給你個機會,重新組織一下語言。
喬野:goodsuggestion.
徐晚星:………………
她在波士頓租了一間很小很小的公寓,做兩份工作,才能支付起日常花銷和房租。
一周有三個白天在便利店當收銀員,三個夜晚在餐廳幫廚。
好處是,便利店每晚九點後,當日食物半價出售,她能精挑細選到自己愛吃的黑椒排骨意大利面。
以及,餐廳提供晚餐,并且任何時段,炸雞與可樂都免費且無限量供應給員工。
徐晚星每周量一次體重,悲哀地發現自己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胖下去,下定決心戒掉炸雞與快樂肥宅水。
可炸雞的誘惑就在那裏,香噴噴,金黃酥脆。
她端着盤子來來去去,都要不住咽口水,最後安慰自己,只吃一塊,沒有問題。
再接着就有了那條朋友圈:
【有問題的一定是秤【/微笑】【/微笑】【/微笑】。】
配圖是體重,一路飙升到了三位數,那些年為老徐清減掉的肉全部都增了回來,并且還是加倍奉還。
喬野的評論很簡單,三個豎起的大拇指。
理所當然看見了對面的人回複他無數問號,他坐上車,最後看了眼手機,低聲失笑,然後發車往研究院開。
副駕駛的宋辭翻了一記天大的白眼,“窺屏狂魔。”
喬野買車的消息,徐晚星是從于胖子那裏聽來的。一個人在陌生的環境裏努力生活,哪怕堅定如徐晚星,也會有孤獨感。
好在有這群話痨,動辄在微信群裏刷出上萬條信息,雖然毫無營養,但總能叫人笑出後槽牙。
于是徐晚星知道了很多信息,比如喬野買車了,辛意離婚了,大劉升職了,春鳴變成護士長了。
至于于胖子,他戀愛了。
戀愛後的小胖子,畫風都變得不一樣了。入春那會兒,群裏在跟徐晚星說蓉城的芙蓉花開了,他反手就是一張實景照片,文绉绉來了句: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
春鳴:誰是鴨?
緊随其後,所有人都在恭喜于胖子當了夜總會王子。
清明時,蓉城下了一周淅淅瀝瀝的雨,徐晚星遠在天邊,只在睡前望着天花板念叨:“老徐你一向不講究虛禮,肯定不會怨我沒去看你吧。人要是沒有靈魂,你也不會知道我沒去看你。要是有靈魂,在天上,那你眼觀八方,我在哪裏和你說話,你都能聽見。”
隔日就收到春鳴的信息,他說:放心吧,叔叔那裏,我們都去看望過了。鄰居們都有訪客,不會讓他一個人孤孤單單的。
他發了一張圖給徐晚星,老徐在照片上笑得一臉和氣。
徐晚星看見老徐的房子旁擺了好幾束花,笑道:“怎麽買這麽多花?老徐人粗糙,這輩子都沒收過這麽多花。”
春鳴答:“我們只買了一束,來的時候,已經有兩束擺在這了。”
徐晚星一頓,慢慢地回過神來。
不用想,她也能知道花是誰送的。萬小福去過,喬野也一樣。
原本還有些感觸,結果下一秒就看見于胖子在群裏感嘆: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明月中。
衆人又開始叫他閉嘴,大晚上不要發春。
于胖子争辯:“我這是詩興大發。”
春鳴:“我還是比較适應你獸性大發。”
她又笑了,在深夜的臺燈下多做了兩道題,揉揉眼,還是拿起手機,給萬小福和喬野都發了一句謝謝。
萬小福的回複是,應該的,別這麽客氣。
喬野的卻是,十二點半,不用睡覺的嗎?
她笑了:在做題。
并發了一張圖片過去,草稿紙上滿是解題思路,而那道壓軸題她還是沒有得出最後答案。
大概也就半分鐘的樣子,她收到喬野的回複,只有一個簡單的數字:28。
她一愣:答案?
喬野:嗯。
徐晚星:……
徐晚星:怎麽得出來的?
喬野:等一下。
大約又是半分鐘的樣子,他發來一張圖片,鋼筆與白紙,一目了然的解題思路。他的字一如從前,幹淨明朗,像極了明月清風。
徐晚星定定地對着圖片感慨,學霸不愧是學霸,下一秒又有些沮喪,明明已經很努力了,結果還是追不上。
她郁悶地問他:怎麽想到要用這個定理的?
喬野坐在書桌前,頓了頓,原本三言兩語可以解釋清楚的問題,他卻忽然心念一動,撥通了語音電話。
徐晚星手忙腳亂,手機都差點落在地上,最後接起來時,強裝鎮定地問:“怎麽打電話來了?”
“這樣更方便。”
他從容淡迫,不疾不徐地講他的思路,大概也就一分鐘的樣子,話題結束。
徐晚星一邊道謝,一邊恭維了幾句,學霸之力不減當年。
他低聲笑起來,在沉沉夜幕裏,那笑聲仿佛珠玉落盤,從遙遠的太平洋另一端跨越千裏,墜落在她心上。
他沒有像其他人一樣,問她過得好不好,只說了句:“早點睡,徐晚星。”
她反問:“都不問一句我過得怎麽樣嗎?”
他頓了頓,“朋友圈裏,不是都發給我看了?”
“誰說是發給你的?”徐晚星面上一熱,“臉還挺大。”
“除了我,你的朋友圈裏還有誰能看懂你求救的那些數學題?”
徐晚星:“不要小瞧人!”
“那你舉個例。”
“……”徐晚星面無表情思索兩秒鐘,張口胡說八道,“peter,john,jeremy。我在美國新交的朋友都能看懂。”
喬野:“是嗎?沒想到你的新朋友都是國際人才,還能看懂你朋友圈裏的中文。”
“……”
徐晚星火速結束對話,“太晚了,我要睡覺了,再見!”
她挂掉電話,拍拍自己發燙的臉,咚的一聲埋頭倒在床上。卻聽見幾秒鐘後,微信如期而至。
喬野:晚安,徐晚星。
久違的晚安,看得她眼眶一熱,在深夜抱着手機,安眠一整夜。
後來,喬野隔三差五就能收到徐晚星的圖片,永遠是一道摳破腦袋她都解不出來的題。
為此,他特意準備好了紙筆,往書桌前随意一坐,就能進入答疑解惑狀态。
當然了,很多題三言兩語打字也解釋不清楚,兩人的語音通話次數便直線飙升。既然電話都打了,光說幾分鐘的解題思路好像又太客套,于是免不了談談近況?
反正徐晚星的朋友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減少了,畢竟信息量都直接通過語言傳達了。
徐晚星開始戲稱他為“喬老師”。
“今天,喬老師答疑解惑了嗎?”
“喬老師今晚不在狀态啊,解題速度明顯慢了很多。”
“喬老師怎麽不回信息了!解不出題的我嗷嗷待哺!”
後來,喬野也迅速适應了他的新稱呼。
“喬老師今天去了發射現場,洗了個熱水澡才能緩解一身疲憊,所以消息回晚了。”
“家裏的爐子被宋辭毀了,喬老師去拯救廚房了。”
徐晚星問:“拯救成功了嗎?”
他答:“萬能老喬,你說呢?”
徐晚星捧場:“上能解數學題,下能修家用電器,喬老師真棒。”
插科打诨的狀态裏,距離遠了,又似乎近了。
她也會跟他吐槽:“之前那個便利店關門了,我又找了家新的,但是離我住的地方有兩個街區的距離,騎車都要騎二十分鐘。”
“工作這麽好找,說換就換?”
“別問,問了就是淚。”
徐晚星幽怨地回憶着,那家便利店還挺大,待遇也不錯,老板是個很有型的帥大叔,留着絡腮胡,眼裏有星星。
喬野:“徐同學,麻煩你抓住重點。”
“重點就是,那麽多人想進去,老板偏偏用了我。我問他為什麽雇我,是因為我充滿異國情調的東方面孔,還是由內而外散發出來的可愛美麗。”
“他說什麽?”
“他說nonono,是因為一衆應聘的人裏,不是交際能力滿分、口語地道的本地人,就是親切又能幹的兼職生。而我全程一臉懵逼,甚至聽不懂他說的好些話,單純靠傻白甜殺出了一條血路,多特別啊。”
“……”
她的深夜,他的清晨。
徐晚星轉着筆,合上手裏的書,笑了,“再過兩個月,我就不去mit了。”
“下一個目的地是?”
“南加州理工。”
“和那邊聯系了嗎?”
“聯系過了,可以旁聽。”
“什麽專業?”
她頓了頓,低聲笑了,得意洋洋地說:“天體物理。”
“王牌專業。”喬野點評。
“那是。等我再多吸收點知識回來,我國航天就沒你什麽事了。到時候新聞标題刷刷刷一出來,中國華羅庚,蓉城霍金,上得發射點,下得麻将桌……”
她噼裏啪啦說不聽,就聽見喬野輕快地笑了。
“想做探測器?”
“才不。”她一口否決他的專業,“在你的領域踐踏你,那是人幹事?我決定搞空間站!”
“有想法。”
她得意洋洋地說,再過二十年,帶他坐她搞出來的宇宙飛船上天去,去火星種辣椒,去土星探望他的繁星號……說完兩人都笑得不可開交。
聖誕節那天,她已經換了環境,在東海岸紮根。
快遞員送來一個國際包裹,她抱回家,坐在桌前拆開箱子,看見了一個手工模型,是只手臂大小的火箭。
這一只,和她在西昌衛星發射基地看見的那一只一模一樣。
她翻來覆去看了很久,摩挲着他親手做出來的模型,最後在底座上看見了一行小字——
to the only star,
marry christma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