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番外一
於夜弦覺得自己的人生分為三個部分,十五歲以前是嬌生慣養,十五歲以後是奔波勞碌,再往後,二十四歲後再次變回了嬌生慣養。
同樣是嬌生慣養,早期寵他的是父母,現在的卻是宣恪。
自打回了塔北之後,宣阿福幾乎要把他當金絲雀養,像是要補全他這九年的空缺,要什麽給什麽,不想要的,也必須給。
宣恪平日裏話不多,但若是決定要對人好,是絲毫都不會猶豫的那種。
於夜弦覺得,再這樣下去,他就要不思進取了。
而且塔北人民過于熱情好客,特別寶貝他這個宣恪用了九年從外地撈回來的家屬,基本上是給了團寵待遇,隔三差五地給他送吃的,生怕喂不胖他。
於夜弦臭美慣了,絕不允許自己吃胖。
所以於夜弦決定振作起來,在塔北找了個院子,拿了把小鏟子,嘗試着種自己從九年前薅回來的飛燕草。
夏季還沒有過去,這座島上的陽光和雨水都很充足。
宣恪不在,於夜弦樂得清閑,坐在臺階上鏟草皮,順便拎了個小水壺給種子澆水。
當初留下的遺憾會在未來開出紫色的花朵。
第十六任總督那天還沒上島就跑路了,順便拐走了老實孩子宣櫻桃。
九年了,這位終于逮着了機會,把塔北打包扔給了宣恪和於夜弦,出去旅游了。
雪靳沒了,難民需要安置,丹夏倒了一半,需要資金援助,牧南兩個區鬧分裂,都想和塔北結交,宣恪最近要忙的事情很多。
“在做什麽?”於夜弦手裏的鏟子被人拿了過去。
“這個值錢,種下去以後可以賣錢。”於夜弦不用回頭,也知道是宣恪來了。
宣恪忙着和牧南拟定條約,忙着援助丹夏,整個島的事情都壓在了他的身上,很多事務,他們都很生疏,但於夜弦明白,不論是他還是宣恪,都在很努力地學習這些事情。
從前他看着冉鋒做這些,只知道厭惡冉鋒發起了戰争,覺得冉鋒的身上毫無價值,現在他才意識到,要管理好一個國家,并不是簡單的事情。
“有時候,我覺得之前的自己想法挺幼稚。”於夜弦說,“國事并非兒戲,但從前的我明顯意識不到。”
所以他時常會擔心,他和宣恪,無法給塔北一個想要的未來。
“為什麽會這麽想?”宣恪問。
“大概因為之前,都在想着如何擊潰一個國家,現在不一樣了。”
他的思慮,不再局限于先前,而是看到了更加廣闊的地方。
他們兩個人,都漸漸地成長了。
“有時候,會覺得我還在丹夏的時候,把很多事情,想得太簡單了。”於夜弦回想他們的初見,“就像我對冉鋒的看法,我竟然開始覺得他的有些做法不是錯的。”
“你不必自責,他發動了戰争,但他在政治上的确很有天賦。”宣恪在於夜弦身邊坐下來,“他執政的這些年,境內還算祥和,也沒有出現因貧困而流離失所的人,他比舒譽更懂治國的道理,但他志不在此,他本人有一些欠缺。”
於夜弦:“你是說……”
“他是私生子,母親是牧南人,幾乎是生下他以後,兩人都抛棄了他。”宣恪解釋道,“那是他的私欲,丹夏和牧南,他都想毀掉。”
這是於夜弦不曾知道的事情。
“他是被抛棄的人,從來沒有人關心過他,而我,在危急關頭救過他。”於夜弦說,“所以他願意把很多東西都給我,反複跟我強調忠誠,在我背叛他的時候,才會不惜一切代價也要追殺我。”
因為他是冉鋒在這世界上,最後一個相信的人。
而他,最終也背叛了。
他只是龐大世界裏的一步棋子,戰争的很多事情,他都不懂,他簡單地選擇去愛或者去恨,憑心裏的感覺行事,很多時候幼稚得像個孩子。
他以為旁人會覺得他們太年輕,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那些小打小鬧的政策,會像小孩子之間的玩笑,撐不起這個龐大的國家,可塔北從來沒有質疑,宣恪和他,也漸漸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但他們依舊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不聊這個。”於夜弦說,“聊點輕松的,阿福,從冉鋒和舒譽身上來看,為政者不宜有私欲,你有私欲嗎?”
“有。”宣恪點頭,“我的私欲,是你。”
於夜弦:“……”
這個人的欲望倒是表達得絲毫不差,甚至還帶上了眼神暗示。
看起來極其高冷禁欲的宣恪,和他獨處的時候,總有辦法把話題拐帶到不正确的方向。
昨天夜裏的畫面還依稀能浮現在他的眼前,耳邊依舊是宣恪在床上逼問他的話——
“圓圓,該叫我什麽?”
“弟弟……”他擡手想推宣恪,手卻被按到了一邊。
“不對。”宣恪的聲音帶上了些**,“重新想。”
“宣……阿福?”他覺得難受,微微喘息着,扯着被子掙紮着往前爬了兩步,又被宣恪一把扯了回去,懲罰般地逼出了他的眼淚。
於夜弦咬了被子,不然讓宣恪得逞。
宣恪顯然看出了他的打算,捏開他的牙關,扯開了被他咬得濕潤的被角。
宣恪一手按在他的後頸處,摩挲着他的側頰:“不對,想不出來,今天就不放過你。”
“你……”於夜弦快哭了,“你能不能不這樣。”
宣恪:“不能。”
“哥哥。”宣恪又來了,“當初在丹夏的會議桌下,擡腿踢我的時候,想過今天嗎?”
“……”於夜弦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這一茬過去多久了,宣恪怎麽還記着。
但他不樂意,宣恪就不放過他,直到從他那裏,得到了心滿意足的答案。
“你別想再聽第二次。”結束後,於夜弦抱着被子,氣呼呼地踢開了宣恪。
宣恪若有所思。
後面的事情,於夜弦已經不記得了,他疲憊得睜不開眼睛,宣恪抱他去洗漱的事情,他印象已經不深了。
到這裏,於夜弦不想回憶了,可這些畫面卻有些揮之不去,身體記住了那種感覺,以至于宣恪在他耳邊低聲說話的時候,他都有些走神,他睡了一個上午,可那種渾身無力的酸軟感覺卻像是還沒散去。
於夜弦小小地嘆了口氣。
“在想什麽?”宣恪問。
“沒什麽沒什麽。”於夜弦搖搖頭,趕緊否認。
“在想昨天夜裏的事情?”
“是你在想吧。”圓圓要氣了。
“你還想要嗎?”宣恪面無表情,“你好像很喜歡。”
“我不喜歡。”
“你可以多吃一些。”宣恪若有所思。
“幹什麽?”於夜弦警惕。
“抱你的時候,有點硌手。”會心疼,但宣恪不會直接說。
“……”
“你不累嗎?”於夜弦不敢相信。
宣恪搖頭。
“年輕人。”於夜弦嘆氣,“我不管,我累。”
他拒絕。
於夜弦覺得這不是他的問題,他就是累。
“你不想感受一下院子裏的陽光嗎?”於夜弦采用了說服教育的方式,強行給宣恪灌了一口雞湯,“生活中有很多美好的東西等你去發現。”
宣恪擡頭,看到了漫天的烏雲。
宣恪:“……”
宣恪拿着於夜弦的小鏟子,在院子裏幫忙鏟土,剛剛結束工作的塔北總督,此時還穿着未換下的制服,毫無形象地和於夜弦兩人蹲在後院裏鏟土。
“你那個坑挖得太大了,你是想把這花給埋了嗎?”
宣恪:“……”
“你別澆水,你放下。”於夜弦打掉了宣恪的手,“你要是把花給淹死嗎?”
宣恪:“……”
兩個人都沒幹過類似的活,都不太會,還都想讓對方給看看自己的本事,於夜弦不讓宣恪動手,自己忙一半一腳踢翻了澆花用的水壺。
兩個人看着泡在水裏的飛燕草苗苗發呆。
術業有專攻,在養花這件事上,兩個人明顯都該拿零分。
“這花……還能活嗎?”於夜弦不太确定。
“不知道。”宣恪也不太确定。
世界上僅剩的這麽一點兒珍稀植物,在水窪裏瑟瑟發抖。
“你剛才,還不如讓我來。”宣恪說了句實話。
“挺好。”於夜弦突然說。
“什麽挺好?”宣恪沒明白。
“我們才一起過了幾天的日子,你就開始表達你的不滿了。”於夜弦觀察仔細。
這是好事,宣恪把他劃入了可以抱怨的範圍。
別人眼中遙不可及的宣恪,在他這裏,有煙火氣了。
他把那個冷冰冰的宣弟弟,拉進了凡塵。
“出去走走?”於夜弦站起身,拍了拍身上沾到的塵土。
宣恪拾起了地上的草帽,扣在了他的頭上。
“這個草帽不符合我的審美。”於夜弦說。
兩人一起,穿過塔北的大街小巷,像島嶼中央的小山上走去。小山上,已經造出了一塊巨大的停機坪,塔北特有的浮石被削成了船的形狀,不借助蒸汽的動力,就能在天空中飛行。
山上的人告訴他們,新的飛行器正在投入試驗,飛艇的時代很快就會結束。
“你的懷表裏,有一塊情報小齒輪,裏面記錄着雪靳城的很多科技。”宣恪說,“我們會比雪靳城更進一步。”
浮石載着兩人,緩緩在塔北天行島的上空升起。
兩人都沒有說話,於夜弦坐在浮石的邊緣,靠在宣恪的肩膀上,哼了一首調子挺陌生的童謠。
“聽過沒?”於夜弦唱完了問宣恪。
宣恪點點頭:“聽過,但是你跑調了。”
“那你唱。”於夜弦笑了,“你行你上。”
宣恪竟然真的開口,用正确的調子,哼唱了那首古老的童謠。
“你還會唱歌?”於夜弦驚了,“你還有什麽是我沒發現的?”
“很多。”
於夜弦:“行啊,那以後,你慢慢說給我聽。”
“你用什麽來交換?”宣恪問。
“我人都賣給你了。”於夜弦沒好氣道,“從頭到腳都是你的,一無所有了,該看的不該看的你也都看着了,還沒玩夠嗎?”
“沒。”
“……”
黃昏時分,天空真的放晴了,兩人坐在高空的浮石上,看見夕陽沉入了雲間海下。
“緋緋要來玩嗎?”於夜弦問,“還有卓璃,我有點不放心。”
“會的。”宣恪點頭。
因為這并不是結束,而是另一個新的開始。
“你過來。”於夜弦沖宣恪勾勾手指。
宣恪也确實過去了。
於夜弦貼在他的耳邊,用氣音喚出了昨天夜裏,宣恪非要他喊出的那個稱呼。
宣恪聽見了。
“啧,看給你美的。”於夜弦嘲笑,“就這一次,不會再有下一次了。”
其實,還會有很多個下次,只是當事人還不知道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