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針
徐汐到A大附屬醫院的時候,是下午六點多,門診的醫生已經下班了。被人告知去挂急診號後,徐汐從門診樓出來,東奔西跑了許久才找到挂急診號的樓。
這個時間挂急診號的人挺多,登記挂號的只有一個。穿着白大褂帶黑眼鏡框,學生模樣,桌子上放着一本登記冊。
輪到她,坐在椅子上的醫生問:“叫什麽名字?”
“徐汐,潮汐的汐。”她答。
“家庭住址。”
“A大。”
“哦,你也是A大的啊?”那醫生突然覺得親切,笑着微仰頭,又問,“那你挂哪一科?”
徐汐用紙捂着鼻子,低着頭看醫生,兩只眼睛張的大大的。
雙眼皮,睫毛卷翹,應該是很漂亮的一雙眼睛,前提是如果此刻她左眼還有正常的眼白的話。
“我猜你挂眼科。”那醫生低頭直接在本子上記下,說,“住院部五樓應該有醫生老師在。”
“謝謝。”徐汐又吸了一口鼻涕,粘稠狀的液體又從左眼上流出來,眼前的景象不清不楚的像是蒙了一層紗在眼前。
交了錢,拿着發。票出了門。她攔住小護士問:“住院部在哪裏?”
小護士離她遠了幾步,然後朝房後指了指說:“後面就是了。”
“謝謝。”徐汐對護士的舉動表示理解。她幾乎是一邊吸鼻涕一邊擦着從左眼留下來的淚出了急診部的大門。
此時,夕陽正紅,但還沒她的眼睛紅。
住院部裏很安靜,樓梯敞亮,見不着一只白大褂的影子,左手邊病房的門緊閉,右手邊的房門倒是大敞開着。
Advertisement
徐汐站在了門口旁,目光延伸進去,終于見到一個穿着白大褂的,頭發很短,身子很長,徐汐分辨出是個男的,僅此而已。
那醫生正盯着屏幕,一絲不茍的打着字,應該是絲毫沒注意到她的出現。
看樣子,這醫生應該是在寫論文,而且正是思路清晰的時候,所以手上敲打鍵盤的速度很快。
徐汐相當明白寫論文的痛苦,以及當靈感來臨時的興奮。她雖不忍心打擾,但她的病現在到了十萬火急的時候。壓了壓聲音,她細細地柔柔地叫道:“醫生……看病。”
“去前邊暗室等我。”
一句話擱在這,人家也不看她,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只要給看病就好,等一會就等一會。
“好的。”徐汐悻悻地收回脖子。
前面有門牌上寫了[暗室]兩個字,她走過去,門沒有關。
既然叫暗室,屋子裏肯定是黑的,雖然裏面的擺設很清楚,但她卻不敢進去,所以就站在了門口,倚在牆上。
鼻涕又流出來,她想要擦掉,可手在包裏摸索了半天,也沒再揪出來哪怕是半張紙巾。她只能不停地吸着鼻涕,以保持面上的幹淨。
今天周日,這本應是個大好時光,她應該躺在宿舍裏睡個懶覺,然後去逛個街。
可她今天真特麽挫。
就在一個小時前,她還坐在電腦前奮戰,電腦上是她做出來的圖表,個個精致漂亮。
還沒來得及表揚自己一番,坐在她對桌的同事卻先是把她吓了一跳,震驚的指着她的眼睛說:“你眼睛紅的也太不正常了,你趕緊下班吧。”
于是,就這麽着,一個月裏第一次她終于在九點之前下班了。
江璟放下手中的活,帶上醫用口罩和手套出了門。然後看到那姑娘靠在牆面上,垂着頭,地上是長長的黑洞洞的影子。
他走近,徐汐擡起頭來,兩人對視了一眼。
徐汐見這醫生個頭挺高,身材還不錯,現在面上帶了口罩,只露出兩只眼睛,黑而亮。
一看就是一雙健康的眼睛。
唉,現在的徐汐有點羨慕。
“醫生,你好!”徐汐嘿嘿笑着示好。
江璟繞過她,先走進暗室,只說:“講下症狀。”
徐汐跟在後面進去,描述自己的病情,說:“醫生,是我眼睛發炎了,也不疼,就是總流淚,現在整個眼睛都是紅的。”
“坐。”江璟說。
桌上放着顯微鏡,是看眼睛專用的,這對徐汐來說并不陌生。她坐在顯微鏡前的凳子上,然後看着那醫生去了另一頭。
徐汐吸了吸鼻涕,積極主動地把下巴擱到了托盤上,又補了一句:“左眼。”
江璟沒說話,只調好了設備。
黃色的強光射進徐汐的眼裏,緊跟着從左眼撲簌簌的流下淚來,她沒忍住眼睛總是不停的眨。
“忍一下。”江璟說。
“哦。”
“看我耳朵。”
“哦。”
“向下看。”
“……”徐汐全都照做。
兩分鐘後,江璟站起來問:“角膜炎,病毒性的。”
“……”徐汐想說什麽,但沒了力氣。
病毒性的,聽起來好像事情不太妙哦。
她把下巴從托盤上移開,眨了眨,好一個涕泗橫流。
是真挫……
“用過藥嗎?”江璟走到一旁的桌前,從鐵制的盒子裏拿出鑷子,用酒精擦着鑷子,作消毒處理。
徐汐說:“以前在其他醫院看過,醫生給開了藥水,叫阿昔洛韋滴眼液和左氧氟沙星滴眼液。但是不能停藥,藥一停就複發,後來那個醫生讓我每二十分鐘就滴一次眼藥水。”
聽後,江璟看了她一眼,問:“什麽醫院?”
“縣裏的醫院。”
“縣裏什麽醫院?”他又問。
“就是縣醫院,我們縣最權威的醫院。”
“……”
江璟沒再說話,他把鑷子用酒精擦拭好後坐回顯微鏡前,徐汐又老老實實地把下巴放到托盤上。
他用一只手掀開她的下眼皮,另一只拿着鑷子的手跟過來。
“醫生你這是?”
“拔睫毛。”他話很短,剛說完,徐汐下眼皮一疼,一根已經拔走了。
他沒有收手,又要作案。
“好端端為什麽要拔睫毛,不會都要拔光吧。留……留一點行嗎?”雖然要聽醫生的話沒錯,但沒有眼睫毛好像有點醜,她還怎樣見人,尤其是怎樣去見她的聞聞。
“睫毛向着肉裏長,對角膜不好。你現在的角膜就不好,拔不拔?”江璟說着,拿着鑷子的手也不動了。
“……拔……”徐汐僵坐着也不動了,後面還又補充了一句,“随意拔。”
還是要聽醫生話。
“……”江璟以為她會再堅持一下的。
徐汐數着他就下去的睫毛,一根,兩根……第五根的時候終于停了,她也緩緩吐了一口長氣。
江璟再次站起來去處理鑷子。
徐汐發現拔完後,眼睛舒服了許多。
“醫生,我這病什麽時候好,反反複複一個月了都。”
江璟把鑷子處理好,從胸前的兜裏拿下筆,在紙上一邊寫,一邊說:“你之前的用藥方法是錯的,常用一種藥會讓病毒有抗藥性,所以反複發作。還有病毒潛伏再神經上,現代醫學還沒辦法除根,現在主要是控制,防止複發。什麽時候恢複要看你自身的情況。”
聽到這兒,徐汐雙耳轟鳴。
她尋思着,這他媽原來還是絕症啊。
徐汐半張着嘴,半天沒吭聲,只是一直吸着鼻涕,木讷着。
江璟寫好藥單遞給她說:“去拿藥,用法用量按說明書,下星期準時來複診。”
他說完,立即就去洗水池旁洗手。
徐汐癱坐在凳子上,一言不發着,看到紙上的藥:更昔洛韋眼用凝膠和左氧氟沙星。
這是她平生第一次一個人來醫院挂號看病,沒上大學的時候總有爸爸或者媽媽陪在身旁,上大學之後她去醫務室也總是有人陪,今天之所以例外是因為她現在在證券公司實習,下班之後直接過來的。
沒想到,第一次一個人看病,就被人告訴她得絕症了。
“……”徐汐拿過紙說,眉頭間皺皺巴巴的,問,“醫生,真的沒有辦法啊?”
“嗯。”江璟答,“下次發作及時來醫院治療,不要拖延。”
“那治不好會怎麽樣?瞎……?”徐汐最後一個字發顫的很。
江璟實話實說:“致盲率還是有的。回去後,忌牛羊肉忌酒。”
“哦——”徐汐知道了,她心跳很慢,世界都安靜了。
她拿好了藥單,慢慢的踱出門,和迎面走來的兩人迎面撞上。
這是兩個女人,長的都瘦瘦的,其中一個女人帶着黑色墨鏡,唇角緊繃着,她的手也緊抓在她旁邊女人的手臂上,小心的向前邁出步子。
很顯然,這個帶墨鏡的女人看不見。
沒走遠,徐汐聽到屋裏傳來支支吾吾的聲音,像是個啞巴。
徐汐沒有停留,腳底跟抹了油一樣跑走了。
她也要去買副墨鏡帶上才好,免得她這血紅的眼睛被喜歡看仙俠劇的小朋友見了直接把她當作是出世的妖神。
所以她去超市裏買了包紙巾,以及一雙黑眼鏡,她照了照鏡子,看上去威風凜凜的。
徐汐乘公交車回學校,公交車不緊不慢的走走停停,她抓着扶手身子随着車子晃悠,鼻梁上的眼鏡總是往下滑,鼻涕也要湊個熱鬧,她一直手忙腳亂。
現在鼻頭擦起來已經有些疼,想來她現在的鼻頭應該整個都是紅的。
何聞的電話打過來,徐汐的心跳起來,越跳越快。接通電話,耳邊只剩下從手機裏傳來的男低音。
徐汐和何聞都在同一家證券公司實習。何聞被派去外省開會,一走就是一個星期,徐汐還有點想。
她說:“……何聞,你出差回來了?”
“我今天回來你不在公司,還聽同事說你病了,你現在怎麽樣?”
“不是什麽大病。”跟何聞通着話,胸腔裏慢慢回熱。
“你在哪?一會見一面。”
“不用了。我想早點休息。”徐汐神經緊張。
她今天實在太挫了,她不能以這樣一副滄桑的模樣出現在小聞聞面前,毀掉她日常苦心經營的甜美無公害的形象。
所以即使想見,但忍了。
那頭頓了頓,說了聲:“好,那明天見。”
挂掉電話,徐汐嘴角翹起來,這得意的笑有點欠揍。
她給室友範曉甜發了個消息說:[小聞聞給我打電話關心我了!]
發完消息,就把手機扔回了包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