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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1)

「嗚——」蘇深雪小心翼翼的不哭出聲音,可還是不小心發出了低微的嗚咽。

她氣自己不争氣,可肉體的痛苦加上這種孤立無援的感覺,讓她再也止不住奔流的淚水。

那淚原是熱的,可一自眼眶湧出便冰冷得讓她臉頰刺痛。

突然,一雙大手輕輕的覆在她後腦杓上——

她一震,倏地轉頭一看,訝異的喚道:「通……殺?」

早該在她的命令下離開的通殺,此時竟站在她身邊。他的眼睛溫柔卻又難過的凝視着她,似乎要說什麽,卻沒說。

她不想讓他看見她哭的樣子,拚命的擦着眼淚,可她越是想抹去淚水,淚水就越不受控制的自她眼底湧出。

她覺得好丢臉,因為她在他面前一直都是一副天塌下來也不怕的樣子,可如今卻只是因為被魏缇惡整就哭得這麽可憐兮兮。

「你走開。」她羞惱的推了他一把,「為什麽不走?」她把臉別開,胡亂的抹着眼淚。

這樣的她,讓通殺看着更心疼了。

「小姐,我不放心你,所以……」

「你敢不聽我的話?!」她氣怒的瞪着他,甚至站了起來,用力的朝他胸口槌了一下。

他文風不動的站在那兒,眼底滿是不舍。

她停不住委屈、憤怒又羞慚的眼淚,因為止不住淚,她更生氣、更激動了。

「臭通殺!我叫你走,你居然敢不走?」她用力的推了他幾把,「你給我走!現在就走!」

「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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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臭通殺!笨通殺!」她瘋了似的邊哭邊罵,然後一步又一步将他往牆邊推,「你走,滾。」

他在她身邊十年時間了,卻從沒見過這樣的她。

盡管此刻的她是這麽的刁蠻、霸道又兇惡,可他一點都不覺得生氣或無奈。這樣的她,激起了他更多、更深的歉疚及不舍。此刻的通殺是萬分的氣恨自己,為何沒守護她,以至于讓她遭到魏缇的設局及虐待。

「嗚——」蘇深雪氣得哭了。

她不斷的推他、打他,可那拳頭卻軟弱乏力。她真的好累,好痛,她真的想逃,可是不行。

突然,她彷佛全身氣力用盡,一個腿軟,整個人往下一沉——

就在這時,他一雙勁臂及時的撈住她,然後将她緊緊的抱在懷裏。他知道這逾越了分際,但此時的他沒有多餘的心思去思考。

他只知道他想守護她,他只是想讓她知道……無論發生什麽事,他都會在她身邊。他願意擔她的苦,替她受罪,如果可以……他希望代替她待在魏府受魏缇的奴役。

「小姐,別氣,別氣……」他低沉的聲音溫柔的安撫着、安慰着她。

被他緊緊的抱在懷裏,蘇深雪緊繃的身心在這一刻得到釋放。她不怕在他面前大聲的喝湯,大口的吃肉,她不怕在他面前流鼻水打噴嚏,她不怕在他面前放又臭又響的屁,她不怕在他面前出糗,可她從沒在他面前哭……

但這一刻,她深深覺得她可以。在他身邊、在他面前,她想怎樣都可以。

于是,她再也不忍了。她牢牢的抓着他,盡情的在他面前宣洩自已的情緒。她知道他不會笑她,就算全世界的人都覺得她孬,她不争氣,他也會守護着她,讓她知道——天塌下來,有他頂着。

「通殺……通殺……嗚……」她将臉埋在他胸口,「我好累,好冷,手好痛……」

她像個撒嬌的孩子般向他泣訴着。

通殺忍不住輕拍她的背。這是他伴她十年來,最放肆的一次。

他是仆,而且是男仆,對于她這個小女主子,向來是保持距離的。

一直以來只有她主動的碰觸他,他從不曾也不敢觸碰她半根頭發。

他知道自己此舉是多麽的不可原諒,也想過她可能會一把推開他,甚至賞他一巴掌,罵一聲放肆。

可她沒有,她反手抱住他,并放心的在他胸口哭泣,彷佛他是她的避風港。

他內心激動不已,也更确定了自己的心意。他為她而活,自十年前的那一天,他便為她而活。

他活着的目的便是為了守護她,不求任何回報及可能的守護她。他不曾像在乎她般的在乎過任何女子,這樣的情愫,也許不是愛情,但肯定是他心怦跳的原因。

「小姐,你想哭就哭,我會在你身邊的。」他說。

「嗯……」她點點頭,更牢更緊的抓住他。

哭了一會兒,她意識到這樣其實有點危險,要是有人來了并撞見,那可不妙。

于是,她輕輕的推開他,離開他的胸口——盡管她仍依戀着它。

「這裏不比咱們自己家,你先走吧。」這次,她不是用命令的語氣。

「我不能把小姐丢下。」他說着,小心的拉起她的手,看着她那被凍壞了的手。

當他看見她的手在經過七天勞役,已磨破皮,處處是傷痕時,他更心痛不舍,也更憤怒難消。

「小姐怎受得了這樣的糟蹋?」他轉頭看着那泡在冰水中的衣服,「我來幫小姐洗衣服吧。」

「這怎麽行?」她急忙阻止,「要是有人來了看見,那就……」

「不怕。」他一笑,「小姐幫我把風,我來洗,就像小時候那樣……」

提起小時候,她終于破涕為笑。

小時候,每當她做些調皮搗蛋的蠢事時,總是由他替她把風,有時被逮住了,他就替她頂罪。

想起小時候的他,再看着現在的他,通殺早已是一個男人了呢。

當初她留下他,是因為看他年幼可憐,抱着想保護他的心态将他留下當自己的跟班,可曾幾何時,當年那個男孩已經蛻變成一個有着寬厚肩膀及胸膛,能夠保護她的男人了。

不知怎地,她的心狂跳起來,而那是她不曾有過的悸動——

「小姐一旁把風吧。」通殺對着她笑笑,挽起了袖子。

通殺每天都悄悄的躲在隐密處,悄悄的守護着蘇深雪。

只要四下無人,他便現身幫她做好所有魏缇交付她的差事。但就因為他一直在離她不遠的地方待着,也就将魏缇羞辱她、惡整她的行徑看得一清二楚。

看着魏缇那可恨的、刻薄的嘴臉及德行,他怒不可遏。

他不只一次在心裏想……總有一天他會替蘇深雪将這一切讨回來。

這日,是蘇深雪的十八歲生日。

像是知道今天是她的生辰,魏缇從早到晚安排了滿滿的工作給她,連讓她喘口氣的時間都不給,而且像是怕她偷懶似的,一整天都派人盯着她。也就因為這樣,通殺即使就在暗處裏看着、急着、氣着,也做不了什麽事。

終于到了午夜前,蘇深雪将所有的活兒都做完,得以回到那位在魏家廚房旁的小房間歇着。

一進房,她已累得動不了,砰的一聲躺在那硬又冷的木板床上。

她連咒罵魏缇的力氣都沒了,閉上眼睛,她只想立刻進入夢鄉。

突然,有人輕敲房門——

「誰?」這該死的、沒良心的魏缇,該不是還要編派工作給她吧?

是沒操到她過勞死,很不甘心就是了?

「是我。」門外傳來的是通殺的聲音,低沉而小心。

她雖然累斃了,可還是翻身爬起去開房門,房門一開,通殺迅速的鑽進她房裏,并關上門。

「通殺,已經沒工作讓你做了啦。」她說。

「今天不能幫到小姐,我實在……」

「不怪你,魏缇整天派人監視着我,你也愛莫能助啊。」她說着,又走回床邊坐下,「累死我了,全身都痛。」

通殺來到她身側,從衣袋拿出一罐不知是什麽的東西。「小姐,這是我今天在街市上跟一支來自西域的商隊買的羊油,很滋潤。」說着,他打開罐子,挖出一小團手指甲般大小的羊油,然後抓着她的手,幫她塗抹着。

蘇深雪猜想那應該是類似綿羊油之類的東西。從西域商隊那兒買來,也是舶來品呢,不便宜吧?

「很貴吧?」她問。

他搖搖頭,「我存了不少錢,無妨,而且今天是小姐滿十八歲的生辰呢。」

「嗯。」她嘲諷的笑,「或許就是因為是我的生辰,魏缇才特別給我一頓粗飽。」

她邊發着牢騷的時候,通殺溫柔的、小心的用羊油按摩着她的手,像是在呵護着什麽易碎的珍品般。不一會兒,她的手又暖又舒服。

她知道,那不完全是因為羊油,而是因為是通殺為她做這件事。是他的大手、他的心意溫暖了她的手、撫慰了她的心。

原來,她是這麽貪戀着他的照顧及呵護,原來她對他的感覺并不一般。

按摩完她的雙手,他就從袖中拿出一個比錢囊還大上兩三倍的錦囊。「這是老爺要送給小姐的十八歲禮物。」

「咦?」她一怔,疑惑的看着他手上的錦囊。

「我這趟去金泉城就是為了取回這些東西。」說着,他打開錦囊,拿出了一條以金線及銀線嵌合的鏈子,「還有耳環跟手煉,但是小姐要幹活,不适合戴着,不過項鏈倒是無妨,藏在衣服裏,沒人看得見。」

蘇深雪接過一看,那鏈子上綴着幾顆大大小小的珍珠,可愛卻又不失優雅。

「真漂亮,原來我爹要你去金泉城就是為了這個?」

「金泉城有最棒的金匠,老爺想給你最好的。」

她點點頭,眼眶有點濕熱。雖然她人在魏府,她爹不能來看她,也無法放下賭坊的生意,像通殺這樣整天在暗處守着她,但她知道爹的心裏一定記挂着她。

「通殺,幫我戴上好嗎?」她說着,将項鏈交到他手上。

通殺拿了項鏈,她轉了下身,将長發撥到前面。通殺小心的将項鏈繞上她的頸子,為她戴妥。

看着她雪白的頸項,通殺有點心跳加速,夾雜着悸動,還有些微的羞愧及罪惡感。

他很快的将手抽回,退後了一步。

蘇深雪摸着珍珠項鏈,笑着問:「好看嗎?」

「好看。」他低着頭說。

她眉頭一蹙,「你連看都沒看一眼呢。」

「我看了,好看。」他仍沒擡頭。

蘇深雪拉着他的手,頓了一下,「看着我。」

他擡起眼看着她,眼神卻閃爍。「小姐早點休息吧,我先出去了。」說着,他轉身快步的走向房門。

她還沒來得及喊他,他已經一溜煙的走了。

她忍不住輕啐一聲,「真是……我會吃你嗎?」說着,她突然想到他剛才似乎臉紅了。

為什麽?幫她戴項鏈讓他想到了什麽害羞的事嗎?

為了工作方便,蘇深雪将項錬收在房間的枕頭下,三天後的一個晚上,她幹完活回到小房間,還沒走到門口,便見魏缇從她房裏出來。

「喂,你在我房裏做什麽?」她問。

「你房裏?」魏缇哼了一聲,「你在魏家,這裏沒有你的房間。」

「什……」她把話吞了回去,她累了一天,也不想跟魏缇争論什麽,「算了,我累死了,不想跟你吵。」說着,她便走進房裏。

突然,她發現她的枕頭移位了。她下意識的沖過去翻開枕頭,發現她藏在下面的項錬不見了。

她怒火中燒,幾個箭步沖出房間,攔下了魏缇。

「把東西還給我!」

「什麽東西?」

「你偷走我枕頭底下的項鏈,那是我爹送給我的。」

「你哪只眼睛看見我偷你東西?」魏缇哼笑,「再說,我爹給我買那麽多珠寶首飾,我平時看都不多看一眼,幹麽拿你的破項鏈?」

「魏缇!」蘇深雪一個箭步上前追着她,「還我!」

魏缇一被她揪住衣領,便發出尖叫聲,「來人啊!蘇深雪抓狂了!」

她一呼救,幾名丫鬟及護院旋即趕到,七手八腳的拉開盛怒的蘇深雪。

魏缇被她扯得頭發衣服都亂了,一副狼狽的樣子,她惡狠狠的怒吼,「蘇深雪,你敢?!」

「小偷!」

「你無憑無據的,說什麽鬼話?」魏缇矢口否認。

「你剛才明明從我房間出來!」

「我是想看看你有沒有趁着打掃的時候,偷偷摸走我家的東西。」

「你……」蘇深雪氣得一陣暈眩。

「蘇深雪,你家開賭坊,耍千什麽的也很平常吧?誰知道你手腳幹不幹淨?」

「魏缇,你少胡說八道,誰都知道來蘇氏賭坊是決計不必怕莊家耍千的!」

魏缇竟然這樣污蔑她們蘇家,實在教她咽不下這口氣,「蘇家人都講信用,都很誠實,不是你說的那樣!」

魏缇挑眉一笑,「是不是守信用就看你怎麽做吧?你最好安分的做滿一個月丫鬟,那我就相信你蘇家人都是守信誠實的。」說罷,她領着丫鬟及護院揚長而去。

魏缇一走,蘇深雪便四下找尋着可能隐匿在暗處的通殺,可她沒看見他的身影,也沒聽見他的聲音。

對于剛才魏缇的那些話,以及丢失項鏈的事,她既氣憤又委屈,她需要通殺在這個時候給她一點安慰,撫平她的情緒,可他卻不在。

她氣得都快哭了,「通殺!」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她大喊了一聲。

突然,通殺從牆外翻了進來,急急忙忙的趕到她面前,「小姐,你叫我?」

見着他,想到自己剛才受的委屈,她氣得槌了他一下,「你跑去哪裏了?!」

「我……我去幫小姐買足套呀。」說着,他拿出兩個羊毛制的小袋子,「我跟上次那商隊的人買了這個,他說晚上睡覺時套着腳丫子,很暖的。」

看着他手上的兩個羊毛袋,她皺了皺眉頭,覺得內疚,因為她不該拿他出氣。

「怎麽了?」見她紅着眼眶,通殺焦急的問:「你哭了?」

她眉心一擰,「爹送我的項鏈被偷了。」

「什麽……」他身子一震,「怎有這樣的事?」

「剛才我回來時,看見魏缇從我房裏出來,我進去便發現項鏈不見了,可她不肯承認是她拿的,還趁機羞辱我們蘇家……」

「你可看見她偷走項錬?」他平心靜氣的問。

「那倒是沒有。」她說。

「那也不能說是她拿的。」他理智的分析并提供解決的方法,「小姐先別急,我想辦法探探,若是她拿的,我一定會讓項鏈物歸原主。」

她點點頭,「也只能這樣了……」

終于,難熬的、漫長的一個月結束了。

「結束了。」蘇深雪來到魏缇面前,「再見。」

她什麽都不想再對魏缇說,因為她不想将時間浪費在魏缇身上。此時此刻,她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立刻回家去看她那些可愛的家人們。

在另一個時空,有着她的另一群家人。初來到這兒時,她常常想起他們,甚至因為想家偷偷哭泣。

不過她是個樂觀的人,很快便說服了自己,并堅信總有一天她會回到他們的身邊。

在這兒十年,她多了一些家人,對她來說,他們一樣真實,也一樣的重要。而且在她離開的這一個月裏,她驚訝的發現到自己對他們的想念是多麽的深濃。

所以此刻她不想跟魏缇廢話,她只想回家喊一聲爹,然後捏一把啾啾那肉肉的臉頰。

「蘇……」

不讓魏缇有說話的機會,她轉身,迫不及待的邁開大步。

一走出魏府大門,不知怎地,她突然一陣暈眩。她想,許是自由的空氣跟魏府裏的空氣不一樣吧。

「小姐。」通殺早候在魏府外。一見她出來,他幾個大步便沖上前。

「通殺。」見着他,她笑了。

在魏府的這些日子裏,她深深的感覺到他對她的好。那不只是為了報答她的恩情,而是他真心想對她好。

從前她覺得他對她好是件再自然不過的事情,如今,她有着不一樣的感受。她隐隐約約察覺到什麽,可潛意識裏,她又莫名抗拒着它。

「終于結束了,小姐。」通殺說。

她點點頭,只覺得頭暈得厲害。

「是啊,終于結束了,咱們回家吧——」

可才邁出步伐,她眼前一片花白,身子一軟,便癱倒在通殺懷裏,通殺及時的抱住她,但她已經失去意識。

他心急如焚,立刻抱起她往蘇府的方向沖。

回到蘇府,蘇雷遠馬上叫人去找來大夫為她診治。大夫把過她的脈之後,皺了皺眉頭。

「蘇爺,令千金十分虛弱啊。」大夫疑惑的翻看着她的手心,不解的說:「蘇爺,令千金這些日子做了什麽?她不只受了寒氣,還傷了心肺……」

蘇雷遠一嘆,便将蘇深雪跟魏缇賭大小,然後到魏府當了一個月丫鬟的事告訴了大夫。

蘇深雪在魏府受的委屈及折騰,蘇雷遠早就從通殺那兒得知。身為父親,他當然不舍女兒受苦,可願賭服輸又是他們開賭坊的最高原則,因此即使知道她在魏府受盡折騰,他也不能插手。

他知道通殺每天都在暗處守護着她,四下無人時,他也會幫她把所有的活兒都做完。有通殺在,他倒是安心了些。

只不過蘇深雪幼時生了那場大病,差點兒一命嗚呼。雖然在鬼門關前将人給搶回來,卻已經留下病根,每到天寒便犯,在魏府,她吃不好穿不暖,又常常碰那些冷水,會如此體力耗盡,自然也不意外。

「小姐幼時的那場病教她留下了病根,這次犯病恐怕不輕。」大夫嘆息的說:「我會給她開幾帖護住心脈外加強身補氣的藥,待會兒我再教通殺怎麽熬吧。」

「謝謝大夫。」蘇雷遠喚來通殺,要他領大夫去賬房支領診金。

通殺送走大夫,速速回到了蘇深雪的房裏。這時,蘇雷遠的得力助手溫立山來叫人,說是有個大戶要求見他,于是蘇雷遠便要通殺好生照顧着她,自己先去忙着賭坊的事了。

守在蘇深雪床畔,通殺的心始終揪得死緊。她天寒時難免犯上幾回宿疾,可從沒像這次這般的嚴重。而這一切,都是因為魏缇。

想起魏缇這一個月是如何惡整她,他便忍不住咬牙切齒,憤恨難平。她兩人雖是宿敵,但他相信若是角色互換,蘇深雪絕不會這樣對付魏缇。

「痛……好痛……」突然,床上的她發出呓語,皺着眉心,一臉痛苦。

「小姐……」他以為她醒了,湊前一看,卻發現她緊閉着雙眼,沉陷在惡夢中。

「通殺……通……」她的手往空中揮,像是在摸索着什麽。

見狀,他立刻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涼,而且滿是傷疤,一抓到他的手,她緊緊的握着。

他用自己的手暖着她的手,輕聲的安撫,「我在這兒,小姐……通殺在你身邊,哪兒都不去。」

像是聽見了他的聲音,也像是感受到他手心的溫暖,她緊皺的眉慢慢舒展開來,唇角也微微的上揚。

她的呼吸變得平順、她的情緒漸漸平靜……然後甜甜的一笑,沉沉的睡去。

蘇深雪在翌日醒來,一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正是通殺的臉龐。

他似乎徹夜未眠的守在她床邊,眼睛紅紅的。見她醒來,他臉上堆着安心的笑意,「小姐,你醒了?餓嗎?」

她點點頭,虛弱得只能發出低微的聲音。

這時,啾啾進來,見她醒了,很是高興。「小姐,你可醒了,大家都很擔心你呢!」

蘇深雪朝着她淡淡一笑,沒有說話的氣力。

這身子曾在七歲那年短暫的沒了呼吸心跳,受到了損害,也種下無法治愈的病根。雖然這十年來,蘇雷遠想盡辦法找來各種珍貴藥材補她的身,可還是難除病根。

這回讓魏缇折騰一個月,她早猜到會是這種結果。

「通殺大哥,你整夜沒睡,先去歇着吧,我來伺候小姐便行。」啾啾十分貼心的主動跟通殺換班。

通殺想也沒想的拒絕了。「不,我不累,我要親自伺候小姐。」他交代啾啾,「小姐餓了,廚房的霍大叔熬了一些鮮魚粥,你去盛一碗來。」

啾啾答應一聲,立刻前去盛粥。不一會兒,她已端着一碗熱騰騰的粥回來,交到通殺的手中。

通殺扶起蘇深雪,一口一口的吹涼,再一口一口的喂進了她的嘴。吃了半碗,她沒胃口了,皺了皺眉頭,推開他的手。

通殺将碗擱下,用充滿憐惜及寵溺的眼神看着她,「不多吃一點,沒體力。」

「不要……」她軟軟的拒絕,「沒胃口了。」

「再吃幾口,待會兒要喝藥了。」他用商量的語氣說着。

「我不喜歡喝藥……」那些湯藥讓她喝了想吐。

「不喝不行,大夫說你身子很虛。」他深深注視着她,「算我求你,好嗎?」

迎上他那深情熾熱的眸子,她的心悸動着。從前她從沒注意到他看她的眼神,可這一個月來,她逐漸發覺他看着她的眼神很不一般。

她感受到的不是一個忠仆對主人的拳拳忠謹,而是一個男人對女人的憐惜呵護。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他這樣注視着她呢?很久了吧?她……為什麽一直沒發現?

不,也許不是她沒發現,而是她假裝沒看見。

她始終覺得自己終有一天會離開這個時空,回到現代,也因此她拒絕了各種的感情跟可能,尤其是男女之間的愛情。而他,也因為兩人的身分懸殊,始終小心翼翼的藏匿自己的感情。

此刻,她沉溺在這種被呵護寵愛的感覺裏,這種幸福不同于被蘇雷遠疼愛着的幸福,而她真心喜歡這樣的感覺。

「通殺,你為什麽不肯答應錢家的婚事呢?」她說話的聲音有氣無力,但卻清楚,「你若娶了錢大小姐,這一輩子就什麽都不愁了。」

「我能在小姐身邊服侍,更是不愁。」他說。

她凝視着他,「你不怕有一天我不再需要你,或是……不見了?」

他微怔,「不見了?」

「關系再怎麽緊密的兩人,都難逃生離死別,不是其中一個人先離開人世,就是其中一人因為某種原因離開對方,到那時……你不會失落嗎?」她問。

他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想象着那種情景,不知想到了什麽,他露出了痛苦的、沮喪的表情。

「你沒想過擁有自己的人生,而不是依附着我而活嗎?」

他眉心一擰,「小姐厭煩通殺,不想再看見我了?」

「不是的!」他是不是誤會她想趕他走?天地良心,她肯定是這世界上最不希望他離開她的人,她只是覺得自己有這種想法實在自私,想知道他的想法,不希望他付出那麽多最後卻難受。

「若不是,那通殺願意一輩子依附着小姐而活,直到小姐不再需要我,或是厭煩我,到那時……」他目光一凝,直視着她的眼睛,「只要小姐說一聲,我便會離開。」

「通殺……」

「在那之前,通殺哪裏都不想去,只想當小姐的哈巴狗。」

哈巴狗是過去魏缇在嘲諷他時所說的,他故意這麽說,是為了表示自己寧為犬馬,只求在她身邊。

「通殺,如果你只是為了報答我,那麽十年夠了。」

「我對小姐不是只有恩情。」他沖口而出,但旋即因為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而懊惱後悔。

蘇深雪雖虛弱,眼睛卻一亮,定定的望着他,「不只是恩情嗎?」

當錢家差人來提親事之時,她打心底不願意通殺離開,那種像是心愛的東西要被人搶走了似的感覺,她以為只是對他的一種習慣跟依賴。

但他這近一個月的暗中守護及幫助,以及他對她深濃的憐愛及疼惜,讓她意識到自己對他早就有了不一樣的情感。

她是對他依賴,卻不是習慣,而是一種對未來有所期待的幸福感。

在她的心中及眼中,他早就不是當年那個十二歲的孩子,在不知不覺中,他已長成一個在心理及生理方面都與她一樣成熟,甚至比她還要成熟的男人。

他對她,不僅僅是恩情。她對他,也不再只是習慣。

她終究是個來自未來的人,是個十六歲之前都在美國長大的直率奔放的女孩。

有什麽話,她不喜歡放心裏,而是說清楚講明白。

暧昧跟臆測,她都不愛。

如果他喜歡她,她想知道。她喜歡他,她也要他知道。

「通殺,我問你……」她定睛看着他,正經八百的,「你是不是喜歡我?」

通殺愣愣的看着她,好一會兒反應不過來。終于,他明白了她的問題,頓時面紅耳赤。

「我……不敢。」

「只是不敢,不是沒有吧?」她追問。

「通殺只是個卑微之人,從不敢妄想。」他下意識的低下頭,充分的表現出他的自卑。

蘇深雪秀眉一凝,認真糾正,「什麽卑微之人?我從沒那麽想過……」

「通殺知道自己是什麽身分。我只想服侍小姐,對小姐沒有非分之想。」

「如果我說我也喜歡你呢?」她一臉認真的問。

聞言,通殺一愣,一臉驚疑的望着她,「什麽……」

她更直接的表達內心的感情,「我喜歡你,也不想你離開。」

他思索了一下,語帶試探的說:「小姐說這些,不是為了趕我離開蘇家嗎?」

「不是。」她忍不住笑了,「我如果要你走,就會明說。」

「那……」

「通殺,」她打斷了他,「我不知道自己能在這個世上待多久,所以除了我爹、你,還有蘇家上上下下的人,我從不想跟任何人有過多的牽扯……」

「小姐,每個人都不知道自己能在世上待多久,那是老天爺的事。」

「或許吧。」她蹙眉苦笑,「我不想嫁人,也不想喜歡,甚至愛上任何人,所以即使你一直在我身邊,我卻還是假裝感覺不到你,還有我自己的心意,可是這一個月在魏家,我卻發現自己是這麽的需要你……」

聽見她這番話,通殺的心一陣狂跳。他驚異不已,同時也欣喜若狂。

但,很快的他便讓自己冷靜下來。

「我一個人在魏家時,想的都是你,我假裝堅強,可其實我幾乎快熬不下去,直到你從金泉城回來……」提起他出現的那一天,她臉上及眼底帶着淺淺的、甜甜的笑意,「從那一天開始,你便在暗處守護着我,只要想到你就在某一處看着我,會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候出現,我就覺得很安心,什麽都不害怕了……」說着,她望向他。

迎上她飽含情意的眸子,通殺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氣。

這一刻,他知道他并不是單相思,他欣喜也欣慰,但他知道……這事行不通。

「通殺能幫到小姐真是太好了,小姐先休息一下。」他退後了一步,「我去幫你拿藥吧。」說罷,他掉轉身子,火速離去。

看他跑得像是海嘯來了一樣的快,蘇深雪愣了愣。

「通殺,你這是在……拒絕我嗎?」她不得不承認,她不覺得丢臉,但真的很失望,很沮喪。

她搞錯了嗎?她明明在他眼裏看見了愛啊!

啊,她的頭更暈了——

待在竈間,通殺盯着小火爐上的藥,心思卻不在上頭。

他從沒想過自己會有一天聽到蘇深雪對他說那些話。

他是看着她長大的,一開始他将她當小姐、當妹妹般照顧疼愛,但看着她一天天長大,純真活潑、調皮搗蛋的她竟慢慢的攫住了他的心神。

他漸漸的發現自己對她的感情很不一般,每當她跟賭坊裏的年輕賭客多說幾句話,他便覺得吃味。每當蘇雷遠提及她的婚事,他便感到失落悵然。每當她拒絕了那些親事,他連在夢裏都會安心的笑。

但他知道自己的身分配不上她,也感覺不到整天賴着他,甚至毫無顧忌的跟他有身體接觸的她,對他有任何兄妹或主仆以外的感情。

他是個來歷不明的孤兒、是奴仆,他願意為她奉獻生命,他可以偷偷的愛她,但他很清楚……他的愛只能藏在心裏一輩子。

終有一天,他得帶着祝福的笑容,目送着她出嫁。

可現在,她卻對他說……她喜歡他?

她是病昏了頭嗎?不,她說的是真的。她是個率直的人,有什麽就說什麽,在她的腦袋裏,沒有什麽女子便要含蓄那種事,她說了,那便是真的。

他得承認,他真的無比欣慰及歡喜。但他也告訴自己,他一輩子都不能妄想這不可能的緣分。

重點是……他不能讓蘇雷遠難為。

他雖是奴仆,但蘇雷遠對他十分照顧。

男仆整天跟着小姐是不合禮教之事,可蘇雷遠因為寵愛女兒,不只順着她,也從沒為難過他或對他說些什麽。他知道蘇雷遠盡心栽培蘇深雪,為的是将來她能嫁個清清白白的好人家,從此過着衣食無憂的安穩日子。

而他什麽都給不了蘇深雪。

為了報答蘇雷遠的恩情,為了讓他得償所願,為了讓他不必擔心女兒的幸福,他只能将對蘇深雪的愛放在心裏,然後遠遠的看着她、守護她、祝福她。

「通殺大哥!」啾啾從外面急急忙忙又怒氣沖沖的跑進來,「氣死我了。」

「怎麽了?」通殺疑惑。

「剛才我在街上聽見魏家的家丁跟丫鬟居然說我們小姐在魏家當一個月丫鬟時,手腳不幹淨,摸走他家小姐的首飾。」啾啾氣得都紅了眼眶,「我們小姐才不是那種人呢!被她折騰成這樣就算了,居然還讓人到處污蔑她,嗚——」說着,她忍不住哭了起來。

通殺聽了啾啾這些話,眼底燃起一團怒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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