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醋是酸的
“慢着。”一把清脆的聲音響起。
那貴婦循聲看去,只見來了一對主仆,為首年輕貌美的女子盤了發,怕是位新婦,年紀并不大,柳眉杏眸,膚白如玉,又是一個難得一見的美人,身上的衣裳卻有些樸實了些,或是小門小戶的,可那衣裳裁剪極其到位,不大一分,也不小一分,配着她那袅娜的身段,那簡樸的衣裳都遮不住她的風采,看得那貴婦目光發亮,心想着若是風雨樓裏有這樣的女子坐陣,即便不是處子也會招來不少賓客。
雲小花瞧見這婦人的眼神,皺了皺眉,那眼神看得她很是不舒服,像看一件貨物似的。
她來到那婦人面前,剛要說話,便看到被人押着往後拖走的少女,當即臉色大變,雲小花一個箭步往她跑去,大聲喊道:“姐姐,姐姐,真的是你嗎?”
這麽突兀的一聲姐姐,把大家夥給震在了當場。
那婦人聽到她叫姐姐,當即面色一沉,往那護衛使了眼色,那意思是叫那些護衛快點動手把人弄走。
然而雲小花腳程不比那少女,快了不少不說,身後的綠離比她更快,雖然不知道娘子什麽時候多了個姐姐,主仆兩卻是相處了這麽久的,早就心神領會,當即幾步上前就拉住那少女不動了。
那護衛一時間辯不出這兩人的身份,只好停在那兒看向那婦人。
被綠離這麽一拖住,雲小花很快跑了過來,主仆兩一人拉住少女一只手,她一邊拿手帕抹淚,一邊喊:“姐姐啊,你讓小花找得好苦啊,你怎麽成這樣的?你就算怨着爹娘,也不能一氣之下離家出走,你不知道爹娘為了尋你,花了高價懸賞,誰能猜到你躲到這西巷來,你從小養尊處優,怎能過這種日子?”
衛府的防衛也相繼跑了過來,那婦人看到忽然湧出來的一群護衛,把她吓得不清,哆嗦着問道:“你……你們……你們是什麽人?”
那護衛首領拿出府牌往那婦人一亮,那婦人吓得倒退了好幾步,一臉驚訝不敢置信的看向那邊喊姐姐的姐妹倆,不知這兩位是衛府哪一房的人,千萬別是大房就好,衛家家主最是記仇,若是出手,*樓別想在吳興郡混下去,她這個阿嬷恐怕生命堪憂。
于是那婦人立即回身爬到馬車內,那邊護衛馬上領會,松開少女的手,護着那婦人的馬車匆匆的跑了。
衛家的護衛倒是沒有去追,只有那護衛首領向旁邊的屬下小聲吩咐:“回去禀報公子,*樓的阿嬷欺負雲娘子,被我等攔下。”
那屬下聽着,面上露出笑容,立即領命去了,那護衛首領望着匆匆逃走的馬車冷哼一聲,“以為跑了就沒事了,敢欺負雲娘子,要她好看。”
少女全身一松,站立不穩,雲小花主仆兩扶住她。
那少女感激的道了聲謝。
雲小花卻早已經心裏樂開了花,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她要找的奚佩蓉不正在眼前麽,原來十五六歲時的她是這個模樣。
前世雲小花悄悄進城打探衛家消息,正好遇上晉王世子帶着世子妃經過吳興郡,世子妃的車駕過集市,雲小花被看熱鬧的街坊們擠到了邊沿,眼看着無從打探消息,準備出城時,便遇上一位穿着普通衣裳的娘子,她便是身為世子妃的奚佩蓉了,接着奚佩蓉見她□□,正好偷溜出來的她就帶着她進了酒樓大食了一頓。
一飯之恩,這一世看來她可以報答她了。
雲小花要結交這位未來的世子妃不是因為她即将得到的身份,而是這位市井出身的世子妃有一門絕活,那便是奚家祖傳的一手點翠功夫,坐上世子妃之位後,首飾鋪子開滿全國,雖出身不好,手中銀錢卻比世子府的還要多,是個非常有能耐的。
奚佩蓉發跡還得三年,十八歲嫁給晉王世子,雲小花自己重生回來,什麽優勢都沒能占着,唯這人她無論如何要結交好,跟着她一起開首飾鋪子,将來哪怕分個一成利,到時就算她離開衛子晉,她也能好好的生活下去,又有人罩着也不用擔心了。
奚佩蓉見兩人還關切的扶着她,臉色有些窘迫,她的手臂動了動,雲小花卻沒有放下,只道:“剛才叫你姐姐是一時心急,這會兒,你就別鬧別扭了,看你這瘦弱身子,我們扶你過去。”
“那如何是好?我只不過是西巷一個——”
“行了,別說話了,留着力氣走吧,我可是背不起的,扶着倒是行。”雲小花這麽說着,奚佩蓉和綠離都撲哧一聲。
雲小花瞪了綠離一眼。
奚佩蓉的身子的确餓得狠了,沒人扶着未必走得回去。
三人來到那群衛府的護衛身邊,雲小花瞪了一眼,說道:“想不到你們功夫着實了得,跟在馬車後頭這麽久,我們都不知道,是不是公子吩咐的?”雲小花見他們耷拉着腦袋顯然就是了。
雲小花不再說什麽,原本她身邊帶着的都是主院幾個下人,着實沒有帶什麽護院,因為要見奚佩蓉的緣故,她不想讓衛子晉知道她巴結人家,一心想着離開衛府,所以這事得悄悄行事,沒想他派人跟蹤,明着是相護,暗地裏還不把她的行蹤給告訴他了。
好在這次事有蹭巧,居然在這種方式下接近奚佩蓉,這麽一來,她再尋借口接近奚娘子,衛子晉也不覺得奇怪了。
三人往巷子口走,就在三人來到巷子口時,雲小花看到那牌坊的大石獅子後頭露出一角衣袍,在西巷男子穿袍服的人基本沒有,多是苦力工,幹活圖方便,多是上衣下褲。
那麽這件袍服一角又是誰的。
明顯奚佩蓉也發現了,她愣了愣,忙別過頭來,裝作沒有看見。
三人接着往前走,雲小花扶着她來到一處食肆不走了,“走,咱們進去先吃點東西。”
奚佩蓉囊中羞澀,于是搖頭,雲小花卻道:“你不餓我都餓了。”
救命之恩,恩人餓着了肚子可不行,奚佩蓉摸了摸袖口,那裏還有十個銅子,心裏越發緊張起來。
三人在食肆裏坐下,那老板也是莊戶人家出身,看到客人進來,極為熱情,上前問吃什麽。
雲小花随口答道:“來一籠饅頭。”
“好呢。”那老板上前頭撿饅頭去了。
奚佩蓉卻是驚愕的看着她們主仆兩,一時間沒有說話。
白面饅頭來了,一籠有八個,雲小花拿起兩個遞給奚佩蓉,她不敢要。
雲小花笑道:“這裏有八個,咱們一人兩個,剩下兩個你帶回去。”
聽到帶回去三字,奚佩蓉有些動容。
三人終于吃起饅頭,奚佩蓉吃得最快,狼吞虎咽,不知有多久沒有吃到這麽好吃的白面饅頭了。
綠離和雲小花都是農女出身,對白面饅頭也是喜愛,沒多會兒把兩個饅頭吃完,肚子也跟着飽了。
兩人的舉動卻讓奚佩蓉有些另眼相看。
吃完,奚佩蓉怎麽也不讓雲小花結賬,雲小花只好依了她。
三人出了鋪子,接着往巷子深處走。
過了巷子,眼前一開,只見一座座小院子,外面用土坯矮牆圍住,兩邊還能聽到雞鴨鵝的聲音,莊戶人家在此落地生根,外間用手藝讨生活,這西巷裏卻是一個一個小家,與村裏頭并沒有兩樣,東家長西家短,成了一個新村,只是大家夥不同姓,來自不同的村落。
然而走到村道口,奚佩蓉卻說自己走就行了,又問雲小花的府第,将來再來結交報恩。
雲小花說出自己是衛府的,接着又把自己出身莊戶人家的事說了,她也是市井出身,自然深有體會。
原本就對雲小花另眼相看的奚佩蓉聽到她坦誠的話,不由有了幾分親近之意,再加上雲小花一定要平安把她送進家門去,只好同意了。
三人進了屋,屋裏卻出現一個長袍男子,那人容貌俊郎出色,臉色卻露出一臉菜色,身子骨也弱,然而雲小花見着此人,又看到那一角熟悉的袍角,忽然想起西巷牌坊的石獅子那處看到的袍角。
怎麽也想不到,在奚佩蓉十五歲的時候,她已經跟這位世子遇上了,着實是緣分天注定,奚佩蓉住在這市井小巷裏,居然也能遇上這尊貴的晉王世子。
奚佩蓉看到他後臉色大變,忙喊道:“石大哥,你怎麽不在屋裏躺着,快進去。”
雲小花主仆倆沒有出聲,卻默默放開她。
奚佩蓉上前把男子推進屋裏去,那男子向兩人點了點頭,便聽話的進去了。
雲小花看着兩人進去,心中感嘆,“這個時候的紀石聿恐怕已經動了情,剛才他躲在石獅後頭,若不是看到她出現,多半會出手。只是不知這位世子爺是怎麽流落到吳興郡來的?又是怎麽受的傷?”
奚佩蓉把人推進去,轉身出來,拿着藥就往廚房去了。
雲小花和綠離也跟着進了廚房。
兩人一起幫忙,奚佩蓉有些不好意思,可事急從權,也沒有多話。
熬完藥,奚佩蓉又趕忙端了進去,順帶把今個兒帶回來的白面饅頭遞給紀石聿吃。
再出來,見雲小花主仆倆還在,不由有些愧疚,忙招呼着兩人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
想給兩人添杯熱水,卻發現沒有杯子,三人只好幹幹的坐着,雲小花卻從銀袋裏拿出那兩千兩銀票放在石桌上,“今日咱們相遇是緣分,我農女出身,也曾吃過苦,見不慣那婦人欺負咱們窮人。這些是我的私房錢你且收着,度了眼前的難關再說。”
奚佩蓉忙推讓,今個兒本就救了她一命,是她的恩人,怎麽還好意思收下她的錢。
兩人一番推讓,雲小花嘆道:“我是衛家媳婦,對于我來說這點錢沒有什麽,但對于你來說卻能救急,我看你家中病人病的不輕,請醫拿藥都得花費,治病得乘早,不能拖的,你且把錢收下,不夠可來衛府取,我必會幫忙幫到底,至于銀兩的數目,你可以寫個借據,來日你有了銀子,再還我便是。”
奚佩蓉有些猶豫不決,雲小花順勢塞她手中去了,接着說道:“這西巷的莊戶人家但凡能住在這城裏,多是有手藝的,我今個兒原本來西巷便是想尋個有手藝的人,我身為衛家媳婦,雖然衛家有錢卻終不歸我所管,我想也做些生意落自己手中,旁的生意我也不會,只有那首飾還會幾個樣式,想請個師傅幫忙打造,開鋪子做首飾生意也算是一個進項。”
“奚娘子住在這兒,可認識會做手飾的師傅,我願意高價聘請。”
奚佩蓉聽到雲小花的話,眼睛發亮,想了想直接推薦了自己。
雲小花略顯驚訝,“奚娘子會這門絕活,那敢請好,奚娘子的為人我也看着了,說實話我聘請人過來幫忙打理鋪子,終歸我是衛家媳婦,出門不易,倒不如請個合作的夥伴,不如奚娘子與我共同開鋪子如何?我出銀子,奚娘子出手藝。”
世間哪有這樣的好事,然而今日卻全落到奚佩蓉頭上了,她心中躍耀,雙眸明亮,卻終是沉住了氣,細細想了想,問道:“雲娘子就不怕我卷銀逃走麽?”
雲小花笑了笑,“就算你卷銀子逃走也必然是遇上了難事,雖然咱們是一面之緣,但人的信任不需要理由。”
奚佩蓉想了想,同意了,“便是你這一句話,這個朋友我結交了,雲娘子果是性情中人,我奚佩蓉甘拜下風。”
兩人相視一笑。
接着開始談開鋪子的事,雲小花見她這麽應承了下來,決定回去畫幾個樣式,她重生了,旁的改變不了,但多活的那幾年所見的首飾樣式何其多,上世又有心研究這貴婦的精致生活,學到的不是一星半點。畢竟是嫁給衛家,平時出入貴人宴會,見過不少奇妙的首飾,她可以借鑒一下再畫幾個樣式來。
然而奚佩蓉顯然暫時得照顧她的石大哥,答應待他身體好了後,再來做首飾。
雲小花也沒有指望着一次就談妥,只要能跟她成為朋友,她這一輩子就有人罩着了。
三人起身往巷子外走,送到牌坊,雲小花不準奚佩蓉再送,不遠處是馬車,她也不好再送了,兩人告了別。
雲小花坐上馬車,一路上衛子晉派的那群護衛都緊緊相護左右,直接就不躲躲藏藏,光明正大起來。
先前她說是去雲家食肆,然而她卻來了西巷,呆會回去,衛子晉會不會質問她?她要如何答才好?
馬車剛出了西巷,“嚓”的一聲又停了,雲小花正想得入神,一個沒注意,撲到綠離身上,綠離穩當當的接住她,關切問道:“娘子沒事吧?看我不罵死他們去。”
雲小花撫額,“沒事,你出去問問是什麽情況,別在外頭訓斥下人,回頭再說。”
就娘子最心軟,綠離挑簾出去,傳來問話聲。
雲小花坐穩了身子,下意識的挑起窗簾子往外看了一眼,正在這時一把熟悉的聲音響起:“小花,小花,是不是你?我是雲飛啊。”“還有我,小花,還有我雲三娘啊。”
雲小花聽到這聲音原本只挑起一角簾子,當即挑了大半,往人群裏一瞧,看到雲飛穿着長袍與雲三娘站在人群裏,兩人看到她,高興的揮起手來。
想不到在這兒遇上雲飛和雲三娘,先前回雲家村的時候,她還在想她得抽機會尋他們倆人去,沒想到這麽快就遇上了。
外面圍滿了人,雲小花不方便下車,這時綠離也從外頭進來,雲小花向兩人揮了揮手,指向前面不遠處的酒樓,接着放下了簾子。
綠離沒好氣的嘟嚷着:“娘子,這車夫太不像話了,馬蹄子差點踩死一個小乞丐,那小乞丐多可憐,身材瘦弱,餓得走不動,還好及時拉住了缰繩。”
竟然是這樣的事,雲小花往袖口一摸,遭了,壓箱底的銀子忘了帶,剛到手的兩千兩銀子又給了奚娘子,原本想打發一點銀子給小乞丐都無能,方想起她剛才給雲飛和雲三娘指了酒樓的方向,呆會她要如何付賬?
雲小花在馬車中坐立難安,正思忖對策,馬車已經到了酒樓下。
雲三娘的聲音又響起:“小花,小花。”
雲小花咬了咬唇,從馬車上下來,雲三娘立即上前來,被護衛擋在了外頭。
雲小花斥責道:“你們讓開,她是我朋友。”
雲三娘本就有些納悶,曾經年幼時的好友如今嫁入貴人府,心裏正不安,這會兒聽到她這麽說,臉色旋即又露出笑來。
護衛讓開了,雲三娘跑過來拉住她的手,“真的是你,剛才雲飛眼尖瞧着了,說給我聽還不信,怎麽也想不到今個兒會遇上你的。”
“我也是想不到能在這兒遇上你們,你們過得還好?”
“好的,我跟雲飛在這兒開了鋪子,生意不錯。”
細處只能坐在包廂裏再談了,雲小花看向雲三娘身後一直沉默不言的雲飛,正好對上他灼熱的眼。
他今個兒穿的是長衫,身形修長,本就生得俊朗,這麽看着,倒不像普通的莊戶人家,小的時候雲小花就佩服他,什麽東西到他手中一學就會,雖不識字,說起話來卻挺有一番道理。
上世他為了她自賣為奴進了衛府,這世她是衛家媳婦,他不會再做這樣的傻事,如今跟大大咧咧的雲三娘在一起也不為一樁美事。
就在三人敘舊的時候,對面酒樓的三層樓上,一扇棂花窗被人推開,露出一個玉面公子,此人年歲極輕,約十□□歲之貌,穿着普通,卻風神秀異,讓不少行人目光流連。
他先是看向熱鬧的大街,唇角揚起,心情極好,接着看向對面酒樓時,從雲小花三人身上掃過,忽然停住,又看向雲小花,忍不住啧啧兩聲。
身後站的人也跟着往前探了探身,那玉面公子把他推開,“沒我準許,你也敢看。”說完忍不住感嘆:“聽說吳興郡出美人,今日得見果真如此,底下兩女,姿色都不錯,唯背對着我的那位,身形圓潤卻纖腰楚楚,那一頭烏黑如緞的發更添幾分妩媚,就不知那正面長得如何,真是心癢死了。”
後面站着的男人“嗤”了一聲,“公子你就別看了,你看人家把發都盤起來了,是位婦人。”
那玉面公子嘆息道:“為何漂亮的少女都是別人家的妻子。”
後面男人撫額,“我說殿下,你別失了身份,京城美女如雲,官家還要給你指婚呢,說是京城第一美人,這吳興郡小地方的女子莫非比京城第一美人漂亮不成?”
然而男人話剛落,只見前面的九皇子劉钰不做聲了。他循着看去,只見剛才他說的那位女子正好回過頭來往這邊三樓上望了一眼,顯然正在選擇去哪家酒樓好。
終于看到她的容貌,三樓上的兩人都看呆了去。
劉钰說道:“博文,你還真的說錯了,京城裏的美人未必有此女之靈性,便是這嬌軟的身段也不是北方女子能比的,不知是誰家的婦人?”他這麽說着立即一個轉身。
容國公世子容博文卻是立即抓住他,這位九皇子殿下着實随性,說走就走,人家已經是婦人了,他去有何用?倒不是怕他以勢壓人做出搶□□子的事,殿下的心性他還是懂的。
劉钰被他拉住,拍下他的手,“別鬧,快随我去看美人。”
“美人是他人婦,你去了又有何用?”
“誰說他人婦就不讓看了,我只不過看看,結交一下她的夫君也是可以的。”
這是什麽邏輯?跟着他這麽猛撞的沖過去,容博文丢不起這個臉,于是拉住他不準他出去。
“兩個大男人在這包廂裏拉拉扯扯的,讓街上的行人看着了指不定怎麽編排咱們,你放手。”
容博文不放,陪他來兩浙,可不是去圍觀美人的,還有正事要做。
這麽一耽擱,劉钰不甘心的站窗子往外一看,人早走的沒影了。他正要回身責備容博文時,對面酒樓三樓被人從內撐起了窗棂,他又站定往那邊看去,只見一道綠衣身影,不正是剛才那位只看了一眼正面的美人麽?
這下劉钰不說話了,直接靠窗子坐下,容博文見他不那麽沖動了,也跟着坐下。
雲小花還是進了酒樓,這麽多年不曾見着他們,相隔兩世,在她這兒,至少她離開衛府的時候又過去了五年,如今大家都是年輕的時候,于他們來講分開的時間并不長。
至于酒樓的費用,剛才進來的時候,她落後一步抓住那護衛,叫他付錢了,反正他都要回去告她一狀,順帶撈頓吃的,權當宰了衛子晉一頓吧。
三人坐下,開始聊起了近況,雲三娘開了一間洗衣鋪子,三娘有門絕技,洗好的衣裳,用钴鉧燙平,手工精細,尤其耐心,得到不少回頭客,在吳興郡倒是能賺上一點錢,聽說年底一家人都過來幫忙,看樣子是要做大了。
雲飛卻并沒有跟雲三娘開鋪子。
雲小花看向他,見他衣裳樣式似乎很普通,可那料子卻是上乘,也不知雲三娘知不知道他似乎變了不少,穿着上變了,不是記憶中的農家漢子,人沉穩了,坐下來時,身子端直,倒像個貴公子似的,身形修長,那眉目似乎也比記憶中的俊郎了不少。
雲三娘倒沒變,穿的是布衣。
“雲飛,你呢?”雲小花試探的問。
剛才說起自己的經歷時,雲三娘臉上盡是笑容,這會兒問起雲飛,臉色微微一變,不說話了。
一時間三人都沉默了起來,倒是奇怪。
這時雲小花側過頭往窗外看了一眼,正好對上對面酒樓的一位玉面公子灼熱的眼,當下一驚,忙起身把窗子打下,擋住了兩人視線。
對面酒樓那少年怎麽看着這麽眼熟,雲小花想了想,才想起來這個人便是上世看了她一眼就在馬車後追了一路的少年,當時衛子晉還特意下車,與他把酒郊野,談了許久才離去。
竟然這麽巧,這世卻提前了不少,還在這樣的情況下被他瞧見,呆會不會跑這邊來了吧,這事兒若是讓衛子晉知道了,她指不定會被禁足,再想出門就不可能了。
雲飛看着雲小花把窗子打下,剛才那少年的目光他盡數落入眼中,目光不由看向雲小花。
“雲飛,雲飛。”雲三娘喊了兩聲。
雲飛方晃過神來,臉腮一紅,就見小花和三娘都看着他。
“我找到了我娘,在東坊那邊開了成衣鋪子,所以……”雲飛沒有說下去。
雲小花算是明白,難怪說起雲飛,三娘的臉色就有些不自然,雲飛是伍氏的養子,一直養在雲家村,怎麽也想不到雲飛還有一個開成衣鋪的親娘。
他們倆的事說完,雲三娘不免問起小花,雲小花想了想,說道:“我初嫁衛府,出門不易,這次出來,下次不知是幾時,不過可能年前會出一趟遠門。”
“出遠門?你要去哪兒?”在雲三娘眼中,從雲家村到吳興郡就已經夠遠的了,所以極為好奇。
雲小花想了想,覺得告訴他倆也沒事,反正到時衛子晉真帶她去營州也是一樣要經衛家同意的,到時也會知曉。
“我要去營州。”
“去營州?”雲飛露出驚訝之色。
“莫非你知道營州?”雲小花反而更驚訝,上世圍着衛子晉轉,許多細節都沒有發現,記憶中雲飛似乎沒有找到他親娘,一直就是一個樸素的農家漢子,這世哪裏又被人拔動了?改變了他的命運。
雲三娘面露古怪,雲小花總感覺這兩人神神秘秘的,是不是還有什麽沒有告訴她。
雲飛沒有說話,雲小花想了想覺得他不可能知道營州,對這兩位發小她是清楚的,從來沒有出過吳興郡。
三人吃完飯後,天色已晚,雲小花要回衛府,雲三娘抱住她的胳膊,“小花,你去的這麽遠,會什麽時候回來?”
雲小花嘆了口氣,“我暫且也不知道,不由我做主。”她這麽說着,也有些別離的傷感,剛見着面的喜悅轉眼又要離別,她看向雲飛,他卻是站在那兒沒怎麽說話。
今日的雲飛着實太過沉默了,自始至終就是小花和三娘在敘舊,他在旁邊安靜的聽着,問到一兩句才回一下。
告別兩人,雲小花坐上馬車,車隊往衛府而去。
剛到松合院,雲小花從車上下來時,就見杏雨站在門口,看到她,臉色有些不好,雲小花心裏卻是怦怦直跳,杏雨是衛子晉派來等着吧,不知他生氣了沒有。
杏雨相迎,雲小花來不及去主院,便去了小院子。
“公子正等着雲娘子回來吃晚飯。”杏雨臉色不好,語氣卻是恭敬。
等她吃晚飯,她已經吃過了。
來到內室,衛子晉正拿着一本書看得認真,聽到腳步聲,立即回過頭來。
“我今天回晚了。”雲小花下意識的想解釋。
“去的倒是久,可有吃晚飯?”衛子晉平靜的問。
雲小花是吃了的,然而她卻道:“沒有吃飽,一起吃點,你不用等我的。”
衛子晉不說話了。
杏雨叫下人端來飯菜,飯菜挺豐富,兩人整一桌子,着實又有些浪費。
雲小花吃得少,衛子晉似乎食欲也不太好,兩人只吃了一點就叫人撤下了。
飯後,衛子晉居然沒有質問她,似什麽事也沒有發生。
夜裏雲小花躺在長榻上居然失眠了,許多事情從眼前交替而過,前世今生,所有的人事,奚佩蓉跟紀石聿冥冥中的緣分,竟然都這麽的巧,又想起雲飛和雲三娘兩位發小,雲飛尋到了親娘,這裏生了變故,又是誰拔動了命運。
所以即便是她重生歸來,命運還是會因為某種原因而改變的,那她跟衛子晉又将是一種什麽樣的變動呢?衛子晉的傷會好嗎?她能順利的離開衛家嗎?十年後的戰亂還會發生嗎?吳興郡的蝗災還會有嗎?
雲小花輾轉難眠,她面向衛子晉側過身來,借着那溫潤的燈火,看到不遠處安靜躺着的衛子晉,他爬着,狹長的眸緊閉,長長的睫毛根根鋪在眼簾上,一雙劍眉下眼梢翹起。
燈火打在他的身上,渡上一層朦胧的光暈。
忽然衛子晉的手動了動,不小心挑開了一角被子,雲小花趕忙起身穿上木屐走上前去,她小心翼翼的幫他蓋好被子,剛要轉身,手被衛子晉抓住。
他居然沒有睡着?
“玉瑤,你陪我一會,睡我床上來。”他緊緊的抓住,手掌極其用力。
雲小花有些無語,兩人的床都挨得算近的了,她有必要睡他床上去麽?
于是她在一旁的繡凳上坐下。
衛子晉依然緊緊抓住不放手,“你上來,陪我躺一會。”
“大熱天的,我怕熱。”
“我幫你打扇。”
“不用,你這麽爬着又不方便。”
“我很方便,我幫你打扇。”衛子晉一致堅持,雲小花猶豫着,卻看着他那彎曲了的腿,想了想,遂了他的意,合衣上床。
衛子晉唇角上揚,他從床裏邊拿出一把團扇還真的給雲小花扇起了風,有人願意給她扇風,那當然好了,她向來怕熱。
兩人相對無言,雲小花靠在軟枕上,不由又想起白日的事。
衛子晉細看了她一眼,問道:“你是不是遇着雲飛了?”
雲小花回過神來,想不到衛子晉還記得農家漢子雲飛這樣的人物,她點了點頭。
“他過得可好?”衛子晉問,語氣卻似乎很不經意。
“還行,不過,他跟他親娘相認了,所以也算是少東家了。”雲小花答道,卻見他并不意外,不由的問:“莫非你知道他與親娘相認的事?”
“他是養子,尋到親娘是他的造化。”衛子晉在內心補充,且他上世入衛府時已經與親娘相認,對方身份還不簡單,也只有她不知道而已,還沒心沒肺的讓他放他自由,求回身契。
“你會再去找他嗎?”衛子晉試探的問。
雲小花側過頭看他,看到他漆黑的眼裏似乎有火光在閃動。她覺得是自己看錯,不敢亂猜。至于雲飛,上世耽誤了人家,這一世是能避多遠就多遠,她可不想再多瓜葛。
衛子晉見她許久不答,垂下眼簾,手中的扇子不停,兩人卻是一時間沒有了話說。
夜深了,雲小花在涼風下慢慢的睡着,衛子晉爬着身子往前挪了挪,接着那原本曲着的雙腿忽然動了,他吃力的慢慢地撐起上半身,上前把雲小花放平睡姿,蓋上薄被。
他這麽近距離的望着,目光從她纖細的眉看到她鋪滿睫毛的眼,再到小巧的鼻子,再到櫻瓣似的嘴唇,目光停住,接着看向她的眼,見她雙眸緊閉,睡得深,便慢慢俯身上前,吻上她的唇。
本想淺嘗辄止,可與她溫熱的唇瓣碰觸後,似有一股魔力般,不忍離開,只想要的更多,不由得慢慢撬開她的貝齒,微冷的唇滑入她的口中,擄奪她香甜的氣息,小心翼翼的探索着他曾不敢碰觸的地方。
正在衛子晉迷離之際,雲小花因呼吸不順,“嗯嗯”兩聲,似在拒絕又似在邀請。
衛子晉當即醒悟,趕忙松開她的唇,往旁邊一挪。
雲小花着實累極,呼吸得到自由,小腦袋也不動了,又睡了過去,衛子晉才敢看去,只見那被他吻得發腫的唇瓣,微微張開,誘人極了,看得他口幹舌燥,他把頭埋在枕頭下,過了許久才平複下心情。
天邊泛白的時候,雲小花醒來,耳邊有風聲,剛醒來時有些迷茫,循着風看去,卻見衛子晉正扇着風,居然給她扇了一夜的風?
望着眼前一邊扇風一邊假寐的衛子晉,心裏微微一暖,又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雲小花剛要動,衛子晉就醒了,他停了手中的扇,問道:“還熱不?”
雲小花搖了搖頭,“不熱了,天亮了,我想起床。”到這時才發現自己是睡在他懷中的,明明睡前是墊了枕頭,怎麽這會兒卻是平趟着睡了,還滾到他懷裏去,雖然不是睡在他手臂上,雖然他沒有伸手過來攬緊她,可就是這樣的姿式,才讓她不得不懷疑自己是不是睡着後就死賴着滾他懷裏去的。
“你打了一夜的扇?一夜未合眼?”雲小花避開自己的尴尬問道。
衛子晉點了點頭,“左右還得在床上躺幾日,白日裏也是能睡的,睡多了就沒有了睡意。”
話是這麽說,可人畢竟習慣夜裏睡覺。
她起身,盡量不碰觸到他的身子,坐起來的時候略有些急,她的胸口碰到了他的唇,他正撐着上半身與她說話。
夏季衣裳薄,好巧不巧,那顆豐潤的米粒就送到了他的唇上,雲小花驚得臉腮胭紅,她起忙要退開一點,沒想他的唇吮了吮。
那一觸即發的暧昧瞬間升溫,雲小花的胸脯本來就豐滿,被他這麽一吮,只覺得全身酥麻,她急得趕忙捂住雙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