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夜幕漸漸拉開, 古樸的小鎮亮起燈火。窗外走過幾個穿着校服的學生,她們青春飽滿的臉上洋溢着笑容, 互相挽着手走過長長的街道, 哪怕隔着一道窗戶,鄭晏晏都仿佛能聽到她們銀鈴般的笑聲。
這是她學生時代最盼望的普通幸福。
兒童時期的她, 曾經也有着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她開朗活潑,有很多要好的朋友,母親溫柔, 父親慈愛,她每天的煩惱也不過是明天要穿哪條漂亮的裙子。直到有一天,警察到家裏把父親抓走,母親哭得幾度昏厥。
殺人抛屍,年幼的她第一次從大人口中聽到如此駭人的詞語。警察藍色的制服和父親灰敗的臉成為她腦海中無法磨滅的印記, 自此她再也沒有見過父親。母親無法忍受鄰居的閑言碎語, 帶她幾次搬家, 她也因此幾度轉學,性格越來越孤僻。可她無論走到哪裏,那陰影永遠不會消散。
“你看她裝得那麽清高, 誰能想到是殺人犯的女兒。”
“這就叫人不可貌相。”
她以為只要她夠堅強,就可以無視別人的目光和議論。成長的歲月裏, 她習慣用堅硬來包裹自己, 讓自己不受侵害。久而久之,她以為自己已經成為最堅強的人。
魏循讓她明白,哪怕她僞裝得再好, 但是自卑已經刻進了骨子裏。他是她心中溫暖的陽光,但是靠近他,久經寒冷的她會被灼傷。
她知道是自己怯懦,不敢邁出那一步。與他成為朋友,總好過最後狼狽地離開,這是她最後堅守的驕傲。她不願意承認,其實她一直在等,等魏循喜歡上她,主動邁出那一步。哪怕她和馮朝在一起,他也有了女朋友,她也一直在等,可現在她再也等不到了,聶聰和呂青青告訴她,他結婚了......
“叮鈴鈴”咖啡館門口挂着的風鈴喚醒沉浸在回憶中的她,她向門口看去,魏循高大的身影出現在她的眼前。
剎那間,仿佛時光倒流,她回到了過去,他們走在校園青蔥的樹下,風将她手中的紙吹落,他撿起地上翻飛的紙,大步朝她走來,面帶微笑,宛如頭頂的驕陽。
“晏晏,你......”他從C市匆匆趕來,沒有想過會看到這一幕。她的衣服有些淩亂,額頭上有一個醒目的傷口。
她的眼神有些飄忽,聽到他的聲音後,漸漸恢複清明,“魏學長,你來了。真是不好意思,麻煩你跑一趟,我只記得你和媽媽的電話,她年紀大了我不想讓她擔心。”
他沒有說什麽也沒有坐下,“走吧,我先帶你去醫院。”
那鮮血已經凝固的傷口,看着有些刺眼。他替她買了單,向服務員問清楚最近的醫院在哪裏,而後帶着她上了車。車子平穩地行駛在道路上,魏循專心地開車。
鄭晏晏的目光不經意從他的手上滑過,“魏學長,我聽說你結婚了,恭喜你啊。”
他“嗯”了一聲,終于開口問:“你的傷是怎麽弄的?”
她打電話說在小鎮游玩,丢了包包和手機,但沒說受了傷。
她低着頭,嘴角勾起。傷是她和馮朝争執時撞到桌角留下的,馮朝要帶她去醫院,被她擋開,她推開他跑出來,才想起什麽也沒帶。
她扯出一個笑容,“不小心弄到的,沒事。”
魏循恍惚想起這個借口他前不久還在李慕面前用過,他看着她抿着嘴不做聲,終是沒有再問出口。
小鎮很小,醫院很快就到了。醫生簡單處理了她的傷口,說是沒有大礙。從醫院出來,馮朝突然出現。他滿頭大汗,神色倉皇,“晏晏,你沒事吧?”
鄭晏晏沒有想到他會突然出現,她避開他抓過來的手,不着神色的看了魏循一眼。他站在一旁,神色猶豫,他在猶豫該不該插手他們的事情。
這樣的場景讓她覺得格外難堪,像是被扯開了遮羞布,把最難以啓齒的那一面暴露在最喜歡的人面前。馮朝伸過來的手宛如毒蛇,她吓得尖叫一聲,“你別過來!”
她慌不擇路地跑開,馮朝連忙追了上去。魏循的腳往前邁了兩步,然後停下。
他挺拔的身影最終留在原地,手握成拳,又松開。
他從沒見過鄭晏晏如此崩潰的模樣,可他又該以什麽身份去插手他們的事情。馮朝,畢竟是她的未婚夫。
這次的慈善拍賣會是由C市成潤集團陳老先生組織的慈善機構聯合拍賣行共同舉行,來參加的都是C市的名門望族。走進金碧輝煌的大廳,徐若之的出現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論地位,魏家在C市豪貴名流中舉足輕重,不少人主動過來與徐若之打招呼。李慕默默跟在她的身後,看着她極有派頭地與衆人寒暄。
衆人衆星拱月般似真似假的恭維,李慕有點明白,為何除魏循外魏家的人總有一種高高在上的感覺。她放眼望去,想象魏循在這樣的場合會是什麽模樣,他在這觥籌交錯間應該游刃有餘,可他又與他們不一樣,不會身在其中迷失方向。
拍賣會準時開始,徐若之和李慕在侍者的帶領下在位置上坐好。侍者在旁邊待命,手中拿着競拍用的牌子。
拍賣前由拍賣師展開一段簡單的介紹,介紹此次拍賣的資金最終會用于山區兒童教育和重大疾病兒童治療。臺上的銀幕中出現一張張孩子質樸純真的臉,徐若之低聲對李慕說:“你看這樣孩子真可憐,我聽魏衍說,小慕你家那邊也有很多這樣的孩子,下次你回家的時候,我讓徐管家準備一些禮物,你幫我帶回去。”
她的語氣無不悲憫,李慕淡淡地應了一聲好。
拍賣會開始,一件一件精美的古董藝術品被拍賣。此次拍賣的藏品多數是由在場的人捐贈,徐若之捐贈的一件宋代官窯瓷瓶最為貴重,拍賣師致謝後,這件花瓶也被拍出此場最貴的價格。整場拍賣會持續了一個多小時,拍賣結束後,由陳老先生舉辦的答謝晚宴也即将開始。
徐若之一直在觀察李慕,她不打量身邊的人,也不多說一句話。她似乎明白說多錯多的原則,默默跟着她。她的表現出乎她的意料,她沉着不虛浮,面對這樣環境依然不慌不忙。
“小慕,你要是累了,可以去找個地方歇一會兒。”
“好。”她沒有拒絕,應了一聲,找個僻靜的地方坐着休息。
她有些餓了,從侍者那裏拿了一塊糕點,慢條斯理地吃着。一個酒杯放在她的面前,她擡頭,看見一個不可能出現在這裏的人。
“木城?”
木城一身得體的西裝,與在老安寨時判若兩人。他在她對面坐下,那股迫人的氣勢消散了一些。她真的很意外,竟然會在這裏遇到他,在遙遠的他鄉遇到熟人已經是驚喜,雖然這個熟人一向不怎麽願意搭理她。
她露出一個笑容,問道:“你怎麽會在這裏?”
他神色冷峻,一如既往地沒有一絲笑意,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反問道:“你是跟着誰過來的。”
她如實回答:“魏家的魏太太。”
“你和她是什麽關系?”
他的語氣說不上好,但李慕沒有在意,“她是我老公的媽媽。”
這個答案出乎他的意料,“你結婚了?”
“嗯。”她嘴角挂着恬淡的笑容,“你見過的,就是那個救了我們的魏先生。”
現在想來,緣分真是一個神奇的東西。
木城沒有再問,他舉起酒杯示意,“恭喜你。”
來自親人的祝福她還是很開心的,她望着面前放着的酒杯,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有寶寶了,不能喝酒,就以水代酒吧。”
她舉起水杯,與他的酒杯輕輕碰了一下。木城在她放下水杯後,才将酒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你的速度倒是挺快。”他的記憶中,李慕還是個牙齒都沒長全的丫頭。他在跟朋友喝酒時,她紮着小辮子跑過來喊他,“木城,木城,我阿媽叫你去我家裏吃飯。”
他的朋友打趣他,“哎,你的小姨來找你了。”
他那時還是一個大小夥子,卻有一個牙齒都沒有長齊的小姨,在他看來是很沒面子的一件事情,他那時總是兇她,她還小見他兇神惡煞就連忙閉嘴,然後默默地站在一旁,只要他不跟她走,他去哪裏她就跟到哪裏。
“慕老師還在家嗎?”
他上次走得匆忙,因為得知木玲去世的消息沒有去拜訪慕涼。他年少出走時慕涼身體還很好,他一直記得慕涼,是比木玲對他還要好的人。
“我阿媽去世了。”
李慕說完,木城沉默良久,半天後他說:“你過得好,她就會開心了。”
木城走時,給李慕留了電話,他說:“你的婚禮我沒有參加,但是孩子的滿月酒,無論我在哪裏都會來的。謝謝你幫我照顧木玲,也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如果遇到麻煩給我打電話。”
李慕點了點頭,“好,你保重身體。”
木城走後,徐若之差人來尋她。她多少顧及着李慕的身體,不打算在外面久留,向陳老先生告別後,帶着李慕回老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