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出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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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報!喜報!”雖然僅僅過了十多天, 但對于衆多在府城鎮等待消息的童生們來說,真可算得上是度日如年。今天聽說瓊山、文昌兩縣的童生頭一晚已經倒出卷子來拆了號, 府學裏已經在做刻板, 印“紅案”了,有門路的考生提前一天就派人前去探聽消息,陳擇梁本來也派了人在府學守着,卻被張皓文一句話叫了回來,他說命中有時終須有, 沒必要弄得一家人惴惴不安,徒增緊張情緒。
張傳雲和張皓言也算鎮定, 都起了個大早,在院子裏頭等着。天剛亮,就聽見外頭噼裏啪啦放起了鞭炮,張傳榮親自打開大門,卻見那報信的也激動地滿臉通紅, 一副語無倫次的模樣:“中了!張老爺, 你家小少爺中了案首啦!”
張皓文會考中, 全家人都沒有意外, 不過,道試案首卻是一個突如其來的驚喜。這意味着張皓文連中了“小三元”, 舉神童入學的邢恕和丘洵都沒有這樣的殊榮。張皓文心裏也多少有些期待,當他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卻仿佛是一塊石頭落了地一般,從張吉捧着的木盤上拿起早就準備好的一串沉甸甸的三百文銅錢遞了過去。
“不、不會光寶兒吧, 我哥,我哥呢?”張皓方擠出來拉着報喜的人問道。
那人一面滿面笑容的把銅錢往褡裢裏塞着,一面道:“莫急、莫急,紅案在這裏,你們自己拿去看吧!”
那所謂紅案,就是府學裏印好的紅色的新科秀才的名冊,張皓方搶了過去,張皓文在旁邊一瞧,只見上面寫着,瓊山縣取了五十二名,文昌縣取了三十七名,第一名就是他,第二名是丘洵,再往下看去,翻了一頁,張傳雲的名字也赫然在冊,是文昌縣的第七名!
“五叔中了!五叔你也中啦!”張皓方扯着大嗓門喊了一聲。張傳雲方才還在張傳榮身後平靜着情緒,一聽這話忙上前一步:“皓方,你看清楚了嗎?”
“沒錯!”張皓文也回頭道:“五叔,你是文昌縣第七名。”
張傳雲長長舒了口氣,扶着身旁的石凳往上面一坐,嘆道:“中了,我真的取中啦!”一瞬間,張皓文見他額邊冒着虛汗,生怕他再暈厥過去,趕忙示意張吉上前将他攙住,他卻擺擺手,道:“沒事,我是心裏歡喜呀!這個秀才,遲來了十年,不過,終于是來了!”
這時候,張皓方已經翻完了正本紅案,卻再也沒有出聲。張皓言知道自己落第了,悵然若失的站在一邊苦笑着搖了搖頭,道:“沒事,爹,皓方,我三年後再考就是。”
“不對呀,大哥怎麽能不中呢!”張皓方還不死心的翻着紅案:“送信的,這東西到底準不準,是不是最終結果呀?!”
報喜訊的人顯然常遇到這種情況,他呵呵一笑對張皓方道:“這個就是府學印出來的,出不了錯,您要是不信吶,下午府衙門口貼榜,您親自去看看吧!”
“不可能……”張皓方嘟囔着,張皓言卻上前安慰他和張傳華道:“沒事,你們想想,我府試的名次就很靠後,這次文昌縣才取中三十八人,這裏面可不光是去年考過府試的童生,還有像五叔這般先前考過的前輩,我這次不中,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等我回去再好好讀上三年,跟皓方你一塊來考,只要家裏別嫌我再白吃三年的糧食就成!”
“哎呀皓言,你這是說什麽話!”報信的人已經走了。張家歡天喜的派出小厮們,去鎮裏打銀花,買紅布,給張皓文和張傳雲定做生源的藍衫。張傳華對大兒子寄予厚望,雖然張皓言沒考中,但張家到底一口氣出了兩個秀才,這已經足夠燃起他心中的希望火種了,如今他們二房跟着張傳榮和張皓文賺了不少錢,不再是從前那被兩個兒子吃窮的莊戶家,張皓言還小,往後的日子還長,而且他
榮辱不驚的表現也大大出乎一家人的意料,衆人向張皓文和張傳雲道喜過後,也都誇贊安慰起張皓言來。
“皓言,你想不想留在攀丹書院讀書?”張皓文早有此意,他覺得張皓言是個很知道進退的孩子,就是顧忌着張皓方,不想和二房走得太近,不過想到先前張皓言對他回護不少,如今張皓言也越來越成熟可靠,他再不幫一把手,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好。”張皓言這回沒有拒絕,而是點了點頭:“這樣吧,我住在書院,費用我們二房負擔,爹,咱們家的錢支付我在書院的吃穿用度應該夠了,別給大伯和寶兒這裏添麻煩。”
“寶兒你呢?”等衆人漸漸散了,張皓言問張皓文道:“你打算入府學讀書,還是想去試試今年八月的秋闱?”
張皓文沒有回答,而是道:“皓言哥,下午你和我一起去拜訪一下我的老師吧,下一步到底該怎麽走,我想聽聽他的指點。”
“書院?你要帶我去書院?”張皓言有些激動:“你的老師是哪一位先生呀?”
兄弟兩個正在院中說話,外面忙忙碌碌的仆從們已經把整箱的衣衫鞋帽搬了進來,好奇的張皓方,仍然沉浸在喜悅中的張傳雲,甚至還有剛學會走路的搖搖擺擺的陳璋、張皓廣都來到了前院,一時間歡聲笑語,讓整個院子溢滿了洋洋喜氣,張家成了整個天賜村的傳奇,府城鎮的大戶們羨慕的對象。
“九二,見龍在田,利見大人……從坤變乾,陽長到二爻,卦變為臨,此卦有兩意:一來你們三個都已初露鋒芒,如同龍在将升未升之時,不必在繼續韬光養晦,潛藏于深淵之中,可以離開師長,去做一番大事業了;”
“二來,你們瞧……青龍七星現于田埂之間,到了夏季,方才會冉冉升起,你們此去必遇貴人,不必擔憂,放心的出發吧!”
……
“這就是瓊州港!”面對着眼前的滔滔波浪,張皓文感嘆道:“在府城鎮住了這麽久,還沒有機會到海邊來看一看呢!”
“呵呵,皓文啊,你可別看這大海波瀾壯闊,景色壯麗,這一道海峽,向來是瓊州學子赴考的障礙呀!”丘洵在一旁正色道:“自古以來,為了趕考而葬身魚腹的生員不計其數,甚至連帶着學生去趕考的縣學官員和知縣,也曾有不少葬身魚腹呢!”
張皓文自然知道聽過不少傳聞,這次他們出海,找的都是一等一的水手,還挑選了十餘名功夫好的家丁護送。海上險惡的不僅是風浪,還有一些窮兇惡極的水匪四處流竄作案,他們甚至還常常綁架家境富裕的士子,向他們的家人索取大筆的贖金,因為他們将人綁在海上的船中,官府根本沒法派出官兵和他們交涉,大部分時候只能勸那些富戶早早交錢将家人贖回了事。
“丘秀才說得對,皓文呀,先生知道你找的船肯定是最好的,不過,你如今家大業大,瓊州肯定也有不少人眼紅你們家的生意吧,你可得小心點,船工都得挑自己的人吶。”張皓文身後走來一名身穿元色直裰的老秀才,原來是韓景春。這次他打定主意,也和張皓文他們幾個孩子一起去對岸的廣州考舉人。
至于天賜學堂,剛考中秀才的張傳雲自告奮勇接替了韓景春先生的席位。面對吳老太太的不解和詢問,張傳雲表示,自己經歷了一番劫難之後,将來科舉做官的心思已經淡了,加之他身體不好,長途跋涉未必能吃得消。況且,家裏這麽多小輩個個都比他出息,他想留在家裏,教侄子們還有村裏的孩子讀書,陪伴着爹娘,娶一房媳婦安安穩穩的生活。
“你這傻娃兒,可別後悔哦!”吳老太太見勸不動他,只得丢下這麽一句,就随他去了。
張皓文聽說這事,反而挺贊成張傳雲的決定的。秀才功名在天賜村,甚至是
潭牛鎮已經很了不起了,鎮上好幾戶殷實人家的姑娘都想嫁給這個年輕秀才,與其拖着病弱的身體四處奔波,還不如在家裏過這樣恬淡的日子呢。
港口的人越聚越多,張皓文見家人已經準備妥當,便和韓景春、丘洵、邢恕一起登上了船。岸邊,他們的家人望着這幾個前途遠大的孩子,心中既為他們驕傲,又充滿了不安和擔憂。張傳榮和李氏帶着皓廣、皓夏,陳擇梁和皓春抱着陳璋,依依不舍的看着甲板上的張皓文。二兒子和已經長大成人的皓夏的陪伴多少減輕了李氏對張皓文的牽挂和內心的難過,但是面對自己曾經最愛,最心疼的寶兒,她臉上的淚水還是難以抑制的流個不停。兒行千裏母擔憂,她只能在心裏一遍一遍告訴自己:寶兒是去考試當官的,自己不能拖他的後腿,等他考中了功名,他們母子很快就能再見了……
“娘,別哭了……”張皓文隐約聽見兩個姐姐的勸告聲,“別讓寶兒心裏頭惦記呀……”
“寶兒!一路平安……”對着已經撐離岸邊的船,陳擇梁跳上碼頭邊的青石,使勁揮着手:“多讓人捎信來,別讓爹娘挂念着!”
“好!”張皓文使勁喊道,他的聲音卻在一陣陣海風中,很快就被吹的散了。
這條船寬敞而堅固,上下兩層,底下一層是準備飯食的地方,也堆放着不少貨物。兩個身穿短打的男子正在裏面竊竊私語:“什麽時候動手?”
“快到岸邊的時候再說吧,現在海上人多,記住了,只要那個穿藍衣裳的小孩兒的命,其他人一概別管,否則事情鬧大了,咱們可都得把命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