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人證物證
“你……你怎麽這麽啰嗦!我當然沒有一一看清, 但走在前頭的是陳擇梁的大哥還有他弟弟,這我看得清清楚楚的!剩下的就是他們家的家丁吧?大老爺, 這小子是誰?他怎麽敢在您面前審起我來了……”劉癞子打心眼裏覺得不太對勁, 馬上開始轉向徐知府:“大老爺,我不想和他廢話,他一看就和張皓文是一夥兒的呀!”
這會兒,徐知府的臉色卻和剛才不太一樣了,開始的怒氣似乎消散了些, 仿佛也對邢恕的問話産生了興趣:“邢秀才,你還有何要問的嗎?”
“有, 還有很多,這整件事情連我一個局外之人一聽都覺得十分蹊跷——大老爺,您想,他說看得清清楚楚,那想必是天色還早, 陳家這麽多人浩浩蕩蕩擡着箱子進張家, 難道就無其他村民看見嗎?張家長期空着, 箱中又是錢財, 他們怎敢這麽明目張膽的行事?難道就就不怕被人惦記上?你……”
邢恕回頭一指目瞪口呆跪在地上的劉癞子:“到底是什麽時辰看到此事的,除了你之外, 又有誰能證明領頭的人是陳擇梁的大哥和弟弟?他們将箱子埋在何處?是如何埋的?你當時又身在何處?你到鎮上之後又詢問了哪些人,到底是誰告訴你這枚錢幣來自倭國?這些你若不都交代清楚,你的話又如何讓人信服呢?”
邢恕一口氣說完,丘洵在一旁興致勃勃的擡手拍了兩下:“邢兄說的好呀, 這樣的銅錢,不說別的,就問問座上諸位,有幾個能知道它的來歷?朝廷早有規定,民間可是‘片甲不準入海’的,你說的‘出海的老人’是誰,不如說出來讓知府大人也把他傳來作證吧?”
“這,這這……”潭牛鎮上哪有什麽認得這銅錢的人?劉癞子一下子有點發慌,兩只眼睛開始四處亂掃。郭守鑫可沒跟他說過,知府會盤問的這麽詳細,而且還說若是有人在堂上問出什麽刁鑽的問題,自有人會出面替他周旋。他所要做的,就是時時刻刻保持鎮定,不能讓知府看出端倪。
于是,他趕緊收斂心神,開始想辦法應付,不過,他要是有這個本事,那也不至于整天吃了上頓沒下頓了,直覺自己額角的汗水不停往外冒,劉癞子擡手胡亂抹了抹,整個人顯得越發狼狽。
“知府大人,”階下一名幕僚走了出來,道:“這幾位讀書人雖然說的有些道理,但劉癞子的證言也并非全不可信。他乃是一介鄉野村民,偶瞻大人神威,心生恐懼,具體的事回想起來一時怕是有些困難,不如這樣吧,先把他們幾人都押下去,小人和同知大人再慢慢審問這劉癞子,把所有證詞都記錄在案,您看如何?”
“擇梁哥,我記得你說過,你大哥随我爹去金雞嶺了,因為有事耽擱,根本沒有趕回來過重陽節,是不是?”張皓文此時站了起來,開口說道。
劉癞子本來以為自己已經解放,誰料張皓文忽然說出這話,徹底打了他個措手不及,他頓時忘了郭守鑫的囑咐,跳起來道:“……啊?不可能呀!我明明那天早上見過陳老大的!你……你騙人!”
張皓文一言不發,冷冷的看着劉癞子,劉癞子似乎也沒意識到自己的話有何不妥,反倒是那幕僚走了過來:“好了,公堂之上,不要吵來吵去!成何體統!劉癞子,你回去好好回想回想你所見的事,待會兒說清楚些,不要像這般前言不搭後語,否則叫大人如何審案?!”
張皓文擡眼往臺上望去,正對上徐知府滿眼疑惑,又帶着幾分威懾的兩道目光。這目光在張皓文臉上稍作停留,又将臺下衆人掃了一遍,最後方才緩緩道:“好,今日就審到這裏吧,劉癞子、陳擇梁都帶下去,暫做關押,張皓文你們三個,跟本府到二堂來,本府有事要問你們!”
張皓文看看邢恕,又看看丘洵,邢恕方才說了那麽多話,一直都很鎮靜,
這會兒卻顯得有點緊張,額角覆着一層薄薄的汗,丘洵則好像在想什麽似的,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三位請吧。”從臺上走下來的瓊州同知對他們一伸手,帶他們往後堂走去。
“你,讓我帶的人把府裏進進出出的門都看好,不準任何人離開,出府報信。”張皓文他們幾個落座之後,聽到徐鑒如此吩咐一直立在他身後的一名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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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那人身影一閃,幾步跨出了這側廳。
“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呀!”徐知府方才在大堂上滿臉的嚴厲随着他一杯茶下肚而漸漸消散,再次望向張皓文他們幾人的時候,方才嚴厲的目光中已然帶上了幾分贊許。
“邢恕,舉神童入縣學,十四歲被學道拔為生員。丘洵,三歲識字,五歲作詩,瓊州島上有名的神童、才子。”徐鑒放下茶杯,臉上帶着淡淡笑意,看着他們幾人,接着道:“張皓文……我聽艾巡撫提起最多的就是和你有關的事了,小小年紀便得了唐家青睐,還立下大功,令瓊州漢、黎百姓化幹戈為玉帛,實在是‘英雄出少年’呀!”
“最令本府驚訝的是,以你的才華和名氣,直接入縣學就可以了,你卻堅持要自己參加縣試、府試,結果一舉拿下兩試案首……本府倒想問問你,你為何不願意接受舉薦呢?”徐鑒一臉好奇的看着張皓文。
“這個,也不是學生堅持不接受舉薦。”這問題回答起來有點困難,畢竟面對着都是舉神童出身的丘洵和邢恕,張皓文不敢說不是自己考出來的怕不能服衆,只能道:“小人不過是一名普通的農家子,雖說蒙業師照顧,開始讀書比別人早些,但總覺得自己和‘神童’二字還相去甚遠,所以便想着入場試試,畢竟科舉之路還長,萬一小人的文章有什麽不足之處,也能盡早發現,盡早改正嘛。”
“你這孩子倒是實在的很。”徐知府點點頭,“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和你們兜圈子了。本知府初來乍到,就遇上你們這一樁棘手的案子,若是不能辦得徹底讓人心服口服,接下來本府的政令就難以在瓊州推行下去。邢恕,方才你問那一番話,本府已經看出來,劉癞子是在編造事實,至于指使他的人是誰……張皓文,你和你的家人想來應該是知道的吧?”
張皓文一愣,他沒想到徐知府竟然問的這麽直接,他還沒想好如何作答,徐知府卻對着他把手一擺:“你現在不用說出來,說出來也無濟于事,辦案子講求的是人證物證。我打算現在放你們出府,讓你們去尋找這些證據!”
“大老爺英明。”張皓文起身一揖:“既然大老爺對學生們這麽坦誠,學生也就實話實說了,小人不但知道這往小人家裏藏匿銅錢的人是誰,連他打算往學生家裏藏錢這件事,學生也早早就知道了。”
“真的?”這回輪到徐知府愣神了:“那你為何不加以阻止呢?”
“知府老爺,”張皓文話音一轉:“現在您至少應該相信,我姐夫他沒有通倭,整件事是劉癞子編出來的瞎話了吧?……那麽,接下來的問題恐怕就是——這十箱倭國的永樂通寶,它到底是哪裏來的呢?!”
“瓊州不和海外通商久矣!”丘洵緩聲道:“但在數年前,還是有很多商賈暗地裏和倭人做生意的,或許就是那時候積攢下來的呢?”
“不可能!”邢恕卻開了口:“這麽些年的時間,他們早就把銅錢熔了重鑄了,這些是通倭的證據,他們自己也知道啊,哪能一直留到現在?”
還真是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啊!張皓文開始慶幸自己這次帶上了丘洵和邢恕,他們三言兩語就解開了自己一直以來的疑惑,讓事情變得越發清晰了。
“這還不是最值得擔心的。”丘洵幹脆也和站了起來,對衆人道:“自從永樂帝時日本将
軍和大明交惡,兩國已經數年互不往來,偶爾打打交道,一般都是倭人進犯沿海,搶掠貨物。如今四海大治,天子聖明,日本的将軍們對大明的态度也發生了變化,想來皇上已經在重新考慮允許倭國來朝貢的事情了吧?”
平日丘洵沒少叨叨這些事情,但不知道他的來歷的書院學生們大多是聽個熱鬧,只有張皓文和邢恕從來都對他的話深信不疑。
張皓文望向徐鑒,想看看這位知府大人的态度,想不到徐鑒一口茶差點沒噴出來,咳了好一陣子才漸漸恢複了平靜,把張皓文他們幾個吓得手忙腳亂,正要叫人,卻被徐知府制止住了,他扶着胸口緩緩道:“生長于如此閉塞的島上,還能對國事了若指掌……我真是小瞧了你們這些後生晚輩呀!”
張皓文他們三個還在因為丘洵差點一句話把徐鑒嗆死而心有餘悸,卻聽徐鑒又道:“那你們可否知道,倭人……正在準備大舉進犯廣州?”
“什麽?”這下子輪到丘洵噴茶水了,他的記憶從來不曾出過差錯,但這件事……再次偏離了前世的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