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不恥下愛（5）
公主府正廳裏，十來個中年男子聚在一起，看起來大致都四、五十歲的樣子，衣着華貴。他們每人身後還都跟着一個年輕些的男子，手捧厚厚紙頁，紙頁上堆着把算盤。
“劉掌櫃，這公主怎麽會突然喊我們過來？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其中一個問站在最前頭的男子道。
劉掌櫃一擺袖，一清嗓，“還能有什麽事，各位店裏的情況，大家心知肚明。”
“那。”另一個試探着道，“瞧公主這架勢是要對賬？”
劉掌櫃掃了眼大廳裏的人，撫慰道：“大家安心。公主宅心仁厚，寬容大度，大家又不是不知道，是吧。”他嘴裏是這麽說着，但嘴邊的笑容卻怎麽看都透着幾分鄙夷。
大家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裏看到了默契。這公主嬌蠻任性，什麽也不懂，還非要學朝陽郡主親自獨立管理店鋪，糊弄她，那還不是分分鐘的事兒。
此時，門外，突然傳來一道女聲，聲音如越鈴般清脆。
“劉掌櫃這話說的可真奇怪。”麥芒進門往裏邊走邊說道，經過劉掌櫃時斜瞥了他一眼。
“公主千歲。”嘩啦，廳裏面跪倒一片。那些個年輕些的男子也沒見過這場面，匆忙跟着跪下來，手裏的東西沒放穩的，噼裏啪啦灑落一地。
麥芒坐到上位，低頭擺弄着手指頭，懶洋洋地說道：“劉掌櫃，按你剛才這話，今兒我要是懲處了你們，是不是就算不得寬容大度了？”
劉掌櫃一愣，即便低着頭，多年的經驗，還是瞬時讓自己臉上堆滿了谄媚的笑容，“怎麽會呢，公主的寬厚大度人盡皆知。即便今日懲處了我們，也一定是因為我們有錯在先。”
“呵。”麥芒冷哼一聲，迎光看着自己白嫩的手指頭，“起來吧。”——寬厚大度人盡皆知？應該是愚昧不堪人盡皆知吧。劉玉楚平日在府裏野蠻驕縱，在外頭卻偏偏要與那朝陽郡主一決高下，整日裝作一副“我特別善良，即便你犯了錯誤，只要有心改正，我就不會為難你”的聖母白蓮花形象。結果......
——“公主，去年店鋪的情況不太好，沒能賺什麽錢。但我明年一定會努力的！”
——“嗯，我相信你。下去吧，繼續努力。”
結果......不但聖母白蓮花形象沒立着，小孩子們還編了句新歌謠，“公主嫁了個瘸子，窮得叮當響。”
想到這兒，麥芒不覺眯眼，對劉掌櫃道：“把你店裏的賬本拿給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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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劉掌櫃爽快地應下，示意身後的年輕男子，也就是賬房先生，捧着厚厚一沓賬本遞上前來。翠濃接過賬本，再遞給了麥芒。
依照學生抄寫作業的特性，前幾本和最後幾本的帳一定是做的最好的，倒不如随意拿一本。麥芒随手從中間掏出一本賬本，順便低聲問跟在身後的褚淵道：“褚管家，你會看賬本嗎？”
褚淵詫異，愣着點了點頭，回道：“會一點。”
那倒是剛好。麥芒唇畔不由帶上了淺淺的笑意，讓翠濃将其餘厚厚的賬本都給了褚淵，還問賬房先生要了個算盤。
一時間，空氣仿佛都凝固了。整個大廳裏只有啪啪的打算盤聲，這聲音還自帶着點韻律。各家掌櫃、賬房先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睛裏都多出了幾分不安。
麥芒随意翻開一頁。
銀簪，成本價二十三，賣出價五十，售出一，二...四，加起來，麥芒在心裏一盤算，三十七。三十七乘上二十七，盈利九百九十九兩。賬本上的結果，盈利五百八十兩？！
麥芒再細看下去，成本價二十三乘三十七，得八百五十一兩，沒錯。售出價五十乘三十七，得一千八百五十兩，也沒錯。但這一減，得五百八十兩？！這假賬做得也太不走心了吧。
麥芒朝劉掌櫃對面，胡掌櫃身後的賬房先生笑着招招手，說道：“你過來。”
褚淵擡頭，偷偷看向麥芒，正看到她眼底的狡黠。他感覺，今天這些掌櫃要倒黴了......低頭，繼續算賬，這前幾頁沒問題，後面......問題多了去了。
賬房先生走上前來，一個踉跄，差點沒腦袋朝下栽在地上。公主啊，您能不能別朝我這麽笑了，我心裏瘆得慌。
麥芒繼續招招手，笑得更加和藹了，“再近些，我看不大懂，你來給我算算。”——莫非他是看我之前太嚴肅被吓到了？那我可得再笑得和藹點。
底下人都松了口氣，除了那個近前來的賬房先生。他接過翠濃拿過來的賬本，戰戰兢兢地偷瞟了自家胡掌櫃一眼，胡掌櫃朝他點點頭，賬房先生明白了，互相包庇。胡掌櫃遞給劉掌櫃一個安心的眼神。
賬房先生算盤打得噼啪響，速度飛快，讓麥芒基本看不清什麽。“你慢點，再打一遍，我沒看懂。”麥芒認真地看着算盤道，語氣毫不羞愧。——就這種小把戲，還好意思在我面前現。
“說了再慢些！”
麥芒一聲怒吼，賬房先生的手規規矩矩不再作妖。
“哦，進十就是在前面一位上加一粒算珠，是吧。”
賬房先生：“是。”
“哦，四進五就撤掉下面四粒算珠，在該位上面加一粒算珠，是吧。”
賬房先生：“是。”
“哦，比如說......”
......
聽着麥芒一個又一個感悟，賬房先生汗如雨下，他原先還覺得公主愚昧，現在覺得......她簡直是天才啊！他學了十幾年的算盤，她只看了幾分鐘，好像就要都掌握了。
底下的掌櫃們日子也不太好過，他們又一次默契地對換一眼，這回交換的內容是：今天這關恐怕不太好過。劉掌櫃看向胡掌櫃，胡掌櫃立即別開頭去。
麥芒懵懂地問道：“哦，那這一千八百五十減去八百五十一是多少啊？”
賬房先生手抖着撥算盤，瞄向胡掌櫃，胡掌櫃摸着下巴搖了搖頭。這情況下，能保住自己就不錯了，總不能為了別人的假賬犧牲自己賬房先生的信譽。劉掌櫃留意到他的動作，頓時氣得滿臉漲紅。
“是九百九十九兩。”
“哦。”麥芒應了一聲，懶洋洋地看向下面，說道，“劉掌櫃。這數字怎麽跟帳上的不太一樣啊。”
劉掌櫃語塞，“這，這，這，是他算錯了吧。”
麥芒冷笑一聲，淡淡道：“那你上來算給我看？”
“公主！”劉掌櫃當機立斷，跪倒在地，“可能是底下人記錯了，是我沒有核對好。以後我一定會改正的。”
忍耐着聽劉掌櫃說完，麥芒直接将賬本狠狠地甩在了他臉上，“你真當本公主是傻的嗎！記假賬，你好大的膽子！”
劉玉楚的力氣确實有些大，一冊賬本甩在劉掌櫃臉上，沖力直接把他撞得側翻在地。劉掌櫃慌亂地爬跪回來，臉上深深一道紅梁。“公主恕罪。”
褚淵一直在一旁豎着耳朵偷聽，聽到麥芒一個又一個精确的頓悟，不知為何就忍不住想笑。還好，他憋得住。再看現在的情形，怎麽就那麽像是愚鈍不堪的公主設計好的呢？！他有些好奇她接下來的舉動了，也不知道她讓自己算這麽厚厚一沓帳是何用意？
氣氛緊張之時，褚淵上前禀告道：“公主，帳已經核對完了。”
麥芒瞄他一眼，向下看。他的手垂在身側，手指頭因為突然長時間快速擊打算盤而紅腫了起來。她揚起嘴角，劉玉楚我這可算是為你公報私仇了。
褚淵留意到麥芒的眼神，身下一緊，公主她的眼光所落之處，實在是......有些微妙。
麥芒一清嗓，矯情造作的白蓮花上身，對劉掌櫃道：“這，本宮也知道你一定不是故意的。既然你已有改過之心，那本宮也給你一個将功抵過的機會。”
劉掌櫃眼睛一亮，“謝公主恩賞，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
麥芒一點隊伍最後頭的一個掌櫃，朝劉掌櫃道：“你去算算他們店的帳。”
劉掌櫃猶豫，是真算，還是假算呢？他們雖然也不夠仁義，但......
麥芒偷偷翹起嘴角，接着道：“查出一處纰漏，便可以抵你賬本內的一處纰漏，嗯，若是實際盈利低于賬本記數就算了，這種情況下，你們給我的錢反而多，是吧？”麥芒這才看向褚淵，問道。
褚淵點頭應是。
“你們都多給我錢了，那我肯定不能還責怪你們啊，所以這種情況不算纰漏。實際盈利低于賬本記數的才算，嗯，這樣才公平。”麥芒看向劉掌櫃，嘆一口氣，“唉，劉掌櫃，若是別人店裏的帳沒有問題的話，我也就沒什麽其他法子，只能把你交給官府了。”
說完，麥芒又看向褚淵，語氣無奈，“褚管家，劉掌櫃的賬本裏不小心記錯的情況多嗎？”
褚淵低下頭，語氣正經，“不少。”
劉掌櫃頓時一個激靈，“公主，我現在就去查。”他不信了，田掌櫃家做的帳纰漏會少！
同時，田掌櫃哭天喊地地跪趴在地上，道：“公主啊，我上次核對的時候不小心打盹了，沒來得及核完。”
“那怎麽辦呢？”麥芒無奈托腮，忽然想到，“不如你也去查下你旁邊那個掌櫃店裏的帳吧。”
一道：“謝公主。”
同時又一道：“公主啊！”
麥芒實在是善良仁慈，不願意讓任何一個人沒有将功補過的機會，只得讓他們依次去查前面一家店鋪的帳。就連胡掌櫃，即便劉掌櫃的帳被褚淵核過了，她也讓他再去核了一遍。還有，因為她的善良體貼，她特意給每家掌櫃都備了單獨客房，讓他和他家賬房先生可以在裏面安心算，同時，獨立算。
臨了，她還貼心地囑咐了句，“你們要是有不懂的，可以問褚管家。我待會兒會讓他去看望你們的。”
本來還有些小心思的掌櫃們立刻滅了，你不看我，我不看你，雄赳赳氣昂昂地走進了自己的房間。俗話說的好，我死不如你死！
掌櫃們相繼被仆人引着下去了，褚淵揉了揉自己的手指頭，暗道：看了這一出戲，怎麽覺得自己規規矩矩算完這一整沓帳，好像有點白癡呢。
他忍不住問出口，當然不是白不白癡的問題，“公主，您就不怕他們反過來故意給別人的帳上多記點纰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