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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1)

馮無鹽就是獨一無二在他心裏生根多年的無鹽。他迷戀她的身子,想要得到她的心、她的人,她每一寸肌膚、發絲他都要:他孩子的母親也會是她,其他女人就是不過心的圖樂子,沒有什麽大不了,她何必去在乎低賤的東西?兩者地位從一開始就無從比較。更甚者,她會不懂男人的本能麽?她是想要束縛他嗎?

百年前的璧族男人是過窮,為生活拼上所有,已無心力再去風花雪月,她會不懂這點?

男人跟女人本就不同,她也不懂?居然拿其他男人刺激他。一思及她被其他男子壓在身下,即使只是子虛烏有的想像,他仍然想狂怒。

他清楚知道今天她流的淚,全是獨占欲過強……強到,但凡昨晚他真碰了人,馮無鹽哪怕再愛他,也會把他強制剝離她心中,即使她滿身都是血。

她比他還狠。

月光在龍天運的面上明暗交會,一時看不出他真正的表情。

“爺,我聽說,女人事好解決。人站着是哭了,抱上床也哭了,卻是歡喜哭了,什麽麻煩都沒有,不如再來點催情香,我們這次小心些,別放那麽多……”

龍天運轉過頭看他,陰沉沉道:“你要喜歡,我就讓你泡在裏頭,至死都不必出來。我也說過了,你敢擅自作主讓她再沾點那種東西,你就不必活了,記得嗎?我再說一次,你活着的一天,便不準再對她下催情香。”

喜子立即閉上嘴。

龍天運看着他,忽然又道:“當個太監,好嗎?”

雖然話很含蓄,喜子一聽就知道陛下是在問他:沒了命根子,好嗎?

他坦白道:“當年我爹背着我娘把我送了來,我年紀小沒得選擇,初時害怕,過了那個檻也就覺得挺好的。人就是要随波逐流才最安穩。”

檻?龍天運心裏的檻,并非是愛遍地美色的風流,有沒有圖到樂子無所謂,而是她在挑戰他與生俱來、本該存在的威權。

沒有人,可以這樣威脅他。

他忌憚着她的倔,這讓他動彈不得。她要軟一點,昨晚他便毫無顧忌地一夜溫柔鄉,因為他明确知道不管馮無鹽怎麽掙紮,仍會愛着他。

昨晚他收了那份圖樂心思,不是為了馮無鹽的心情,而是為了想要馮無鹽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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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得留下,得在他身邊,因為自己心裏一直有着這個女人,哪怕跟她耗到死,她心裏也只能有他、只能愛他,這種渴望已經淩駕在所有之上。

直到情淡時。

到那時,再無忌憚,他的設限自然也就不存在了,不過如此。

他實在厭惡看見她滿面是淚又是血……怎麽連嚎啕大哭也不會呢?非要硬碰硬,弄得自己渾身是傷才罷休嗎?

若是肯軟一點,就如同那夜象只過河,她眼中不是流動着動人波光嗎?多點心思在雕版,少點折磨自己在這種不重要的事上,不是很好嗎?思及此,他思緒一頓,驀然想起了太後。

同樣都是雕版師,太後對父皇無所求,馮無鹽卻是對他步步進逼……父皇不在意太後的無所求,有一日瑪無鹽對他真是無所求了……

她真敢做。

他卻不想賭。至少目前還不想。

突地,馮無鹽所待的樓子裏傳出一聲大叫:“有刺客!”

龍天運立即擡起頭,淩厲地往那棟被夜晚籠罩的樓子望去,緊跟着他辨識出——那是鐘憐的聲音。

馮無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

蟲鳴蛙叫,涼風入窗,她蜷縮在榻上睡着。

……是涼風!

她意識突地清明起來。她記得窗子是關着的,只有龍天運的體溫,沒有過涼的夜風。誰開的窗?不會是他!

她猛然張開眼,月光人窗,一個黑衣男人就在床邊。

誰?龍天運……不對,是刺客?!龍天運呢?她下意識摸到本來該是龍天運躺的位置,沒人……她竟松了口氣。刺殺誰?皇帝嗎?還是目标是她?

“找刀嗎?不是在這嗎?一把小刀而已,能傷得了人?”

馮無鹽聽見聲音從另一個稍遠的方向傳來,顯然刺客不止一個,只是站在陰影裏她看不見。

“無鹽女?”随着聲音變近,稍遠的黑衣蒙面人走到床邊,“去把燭臺拿來,我要看看這個無鹽女是什麽三頭六臂,居然會毀帝!”

毀帝?馮無鹽心知此時不是震驚的時候,她聲音啞碎道:“你們是陛下的人?若是忠于他的人,豈會不知他心性?他會被一個女人毀了?”

對方沒有料到她會反駁,頓了半天,才道:“我是不信。不過百口莫辯這種事也不是不常見,你就認了吧。”

燭火亮了起來,被黑衣人湊到她面前。這黑衣人完全不在意火苗是不是會燒到她,逼得她不得不連連往後靠,直到背貼在冰冷的牆上。

“長得很普通嘛,我還以為是什麽妖媚禍水。預言裏确實寫着得帝而毀之,一個無鹽女幹的。劉耶差人傳話回宮裏時我還不信。皇兄是什麽人物,要被美色所迷惑的話,這幾年那個皇位上的就一定是假冒的龍天運。要說康王被迷惑還有可能,但前提是,基本美色一定要有,但顯然你尚不足。

不過,不管了,大桑,殺了她,不要浪費太多時間跟她廢話。”

馮無鹽連句話都還來不及說,黑暗裏的大刀就往她的頸項落下。

若在平常她不會坐以待斃,怎樣也要反擊,但此時她要怎麽反擊?她連刀影都看不見,她只能硬着頭皮随選一側滾去,同時心裏第一個反應就是難逃此劫,并且在想幸好刺客是龍天運的人,而非站在他的對立面……

有這個想法的她,真是栽透了……

鐘憐推門而入,一見燭臺亮的位置不對,再見黑衣人,極快大喊:“有刺客!”她丢了食案,奔上來與人打了起來。

屋外因為鐘憐的喊叫而響起了高亢的哨聲,一環接一環,整座宅子的哨聲此起彼落。

馮無鹽見機要下床,至少不要連閃避的去處都沒有,哪知黑衣人為了跟鐘憐對打,松了手,燭臺便落下了。

火苗一落床褥立即生光。馮無鹽心頭登時發冷,她清楚地知道必須趁火小冒險跨過去,也許衣褲會着火,只要來得及撲滅,受點灼傷好過困死在火海裏——理智是這麽告訴她的。

情感上,過不去!她咬住牙,硬着頭皮要跨過時,看着愈來愈大的火勢,手腳卻是拖拉了一會兒。眼見火勢益發失控,她心跳加快,最後狠下心地閉上眼。閉上眼不知火勢大小還容易些!

灼燙的火氣撲面,她不敢去想是不是哪裏着火了。要跨過去時,突地有人抱起她懸空過了火,當她雙足落在冰涼涼的地面時,聽見有人大喊:“陛下!”

“滅火!快滅火!”

“陛下着火了!快啊快啊!”

本來緊緊護住她頭身的男人,聞言頓時松手要推開她,這種推法分明是不想禍及她,馮無鹽想也沒有想,反手圈住他的腰身不放。“袖子!是袖子!”

衆人忙着滅火,沒有人發現他倆之間的推拒,一息之後馮無鹽馬上轉了念,驀地張開眼睛,不往抱她的男人面上看去,而是朝他的左右袖望去,一見是左袖,不顧火的灼熱,雙手攥住他的左袖用力一撕,竟教她意外地撕開一口子。

有人比她快一步,順着她的那口子直接削去那片着火最兇的袖子。

從袖子起火到割袖斷火雖然只是短短幾息間,卻教在場的所有人出了一身冷汗。

房裏的火被滅了,落在龍天運發尾、衣擺上的零星小火花也迅速滅盡。其中一名蒙面黑衣人跪在地上。“請陛下賜罪。”

“請陛下賜罪!”

在屋裏,乃至屋外的救火人,包括當機立斷割了龍天運袖子的燕奔,皆是跪了一地。

龍天運沒看向他們,只緊緊抓着馮無鹽的胳膊,不讓她跟着跪下。直到喜子慘叫一聲,他才瞥過眼看向跪在地上的喜子。

美貌少年有點狼狽,甚至比他還像被火燒的人,渾身髒兮兮,看似完好,只是雙手有點灼傷,因此他跪下雙手貼地時才痛叫出聲。

整個屋裏屋外,除了龍天運與馮無鹽外,就剩另一個蒙面的黑衣人站着。

那名蒙面黑衣人拉下面罩,露出年輕帶些稚氣的璧人面孔。“皇兄,大桑不是有意縱火的。與其縱火,還不如一刀殺了她來得方便,對吧?”

龍天運目光寒凜地盯着他。

年輕少年面色從無所謂到漸漸有點畏懼了。他想移開目光,落到一旁去,旁邊就是那個無鹽女。他聽見龍天運平靜地問道:“看哪去了?”

他心頭一跳,立即轉回視線。看一眼也不行嗎?若在平常他會抱怨,可此時此刻他不敢。

以前的太子跟這位皇兄在某種程度上很相似,脾氣看似都很好,但一觸到逆鱗,那就不是幾頓板子了事,是會要人命的:只是太子做得稍隐蔽些,始終維持在一個美好的形象上:而這個登上皇位的皇兄就不一樣了,他老人家不怕形象碎裂,才近四年就讓人明顯看出這是一個理智遠勝感情、鐵血遠勝懷柔的皇帝……剛才那個無鹽女身上只着底衣?

少年這才留意到所有跪在地上的人,沒一個敢擡頭。顯然自這個無鹽女出現在皇兄面前後,皇兄就沒有當她是低人一等的對待過,甚至還高看她幾分,連帶着身邊的侍衛也會敬重她。不知皇兄是不是故意為之……

身為夾縫中求生存的皇子,他擅看人眼色,馬上轉換表情,改口:“是我的錯!是我不好,讓大桑擅自闖了進來,是誤會,全是一場誤會。”

“我沒想過居然有預言這種事,這是什麽鬼啊。我知道後真是瞠目結舌。皇兄,我本來以為是太後偏心,趁你不在時,讓跟你長得一模一樣的三皇兄上位。一母所生,怎能如此?後來劉耶捎了秘信,我才知道始末。你放心,我支持你!我特地來助陣,看是要殺無……呃,你是要在晉城揭竿起義,直逼京師,換下三皇兄嗎?我願領頭戰之位!”

到門口的馮無鹽将裏頭的對話聽得清楚,面色陡變。

鐘憐在旁低聲說道:“那是陛下的十二弟龍天贏,母妃是晉女。在她老人家生前,怕兄弟相殘,所以把十二王爺……養廢了。”

馮無鹽轉頭驚愕地看着鐘憐。

鐘憐表情微妙,再說細一點:“雖然百來年的金璧皇室沒有兄弟相殘的例子,但十二王爺的母妃出身百年的晉人世家……她似乎篤信皇室兄弟不會有什麽感情,因此自小就把十二王爺養成纨褲,毫無威脅性。不管誰當了帝王,都會放他一條生路。”

馮無鹽不知該說什麽才好。最後她道:“這位太妃真是……先天下之憂而憂。”

“皇子們的母親真是影響太大了。”鐘憐意有所指地感慨着。

在馮無鹽還沒有回過神時,鐘憐将擱着茶水的托盤交給她。“就麻煩姑娘了。有些話陛下不說我們可以聽,我是不便聽的。”

馮無鹽咬咬唇,輕敲了門,得了裏頭的人應聲開門,這才進去廳裏。

開門的人是燕奔,廳裏除了龍天運兄弟外,龍天贏的護衛大桑就站在角落裏。

燕奔将茶水接了過去,馮無鹽本要退出去,燕奔先一步順手把門關上。

“……”馮無鹽只好退到角落裏。

龍天贏回頭看見她。“女人,你過來。”

馮無鹽沒有動作。

“女……”

“叫她做什麽?”

“皇兄,她是無鹽女啊!得帝而毀之,如果不先下手為強——”龍天贏話到一半,發現皇兄視線越過他,盯着那個無鹽女看。

他只好跟着盯一下。這個無鹽女真的貌似無顏,衣裳也是過素,他原先預期的是傾城之貌的女子來迷惑皇兄心智,如今出乎意料之外。而且重點是這無鹽女看的也不是他,而是越過他,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後面的皇兄?

他在中間,不受人重視?

“那個……”龍天贏脫口道:“皇兄,采選的女人都已入京了。我離京時,三皇兄已代皇兄大婚,我問過他了,他說就等你回去。”

龍天運見馮無鹽撇過臉去,黑亮的直發掩住她大半的臉蛋,她的手又握住腰間放着碧玉刀的腰袋。

“皇兄?”

龍天運收回目光,看着他說道:“劉耶真是找死了。燕奔,你差人去看看,想來他已經自盡了。要沒有,就跟他說,君無戲言。”

燕奔領命。

龍天贏心頭一跳。他最怕的就是龍天運用這種平靜口氣說話,山雨欲來風滿樓,劉耶死不死他不在意,他趕着過來表忠心,但皇兄不買帳,哪裏出了問題?

“你留下。”

龍天贏回頭又看一眼那個無鹽女。燕奔開了門出去,她正要尾随,卻被皇兄叫住。

喜子正好捧着盒子進來。“陛下,東西拿來了。”

“太後知道你要來麽?”

“不,我是私下來的。皇兄,這預言太莫名其妙了,人有看走眼,何況是百來年前的預言呢。”

“所以,你打算為我跟太後、康王作對了?”

“本來我也以為要跟三皇兄作對,可他也支持你,希望你早日回去。”他真不怎麽信預言,不過,最好還是殺了無鹽女以絕後患。

“哦?”龍天運打開盒子,取出最上層一封信,還好心地替他打開。“康王早你一步送信來。”

龍天贏一臉茫然,瞄着信,随即駭然。“……殺……殺……殺……”

大桑似要往前一步,龍天運往他瞥去一眼,他立即垂首止步。

馮無鹽木然地站在角落裏,沒有擡頭。喜子也是低垂着眼眉,不敢往信上瞥去一眼。

“殺頭的事呢。”龍天運嘲諷道:“青梅竹馬,情難自禁,他便自請罪來了。”

“……”所以,兄弟相殘的事,終于被他等到了嗎?

“這罪,要怎麽給?讓天下人笑蠻族入主,果然弟奪兄妻?皇後是當年太子太傅的親妹,太子太傅救太子而死,你要金璧皇室對他們一家不起到什麽地步?還是,想要瞞過去,讓我吃了這個悶虧?”

“……”康王是個傻瓜!比他還傻!龍天贏自認要是做了這種事,萬不會認的,直接想個法子除掉皇後重新再娶!“是啊,将皇後冷在宮裏幾年,再讓她暴病死了吧。”

馮無鹽擡眼看向他們這頭。

“你母妃把你教得真好,真好。”龍天運笑道。又自盒裏拿出一本老舊的冊子,翻開第一頁,看向龍天贏。

龍天運是站在龍天贏正對面的,他早就對百年前的預言感到好奇了,他道:“這就是從劉耶手裏拿回來的吧。”目光掃過第一頁,字是倒着的,他還是很快讀出開國主開創金璧的預言。他又瞄着冊子裏的紙張,确實不是這一、二十年內的紙,要說百年前也是可以。

開國主取代晉朝總要有個名目在,做假的機會大了些,但當龍天運翻過第二頁、第三頁,他面上就逐漸出現難以形容的表情。

幾乎照他所知的帝史都寫在上頭,中間偶有誤差:所謂的誤差即指更為隐蔽性諸如醜聞什麽的,連他們這些皇室後代都不甚清楚。舉例來說,若他不是生在皇兄這時代的皇室中人,而寧王與康王當真做了交換,在公開的帝史上以及後代皇室所認知的只會有寧王為帝,但龍運史上記載的卻是“兄隐弟顯”,寧王變康王,康王即寧王。

康王怎會甘願成為寧王?一生帝功全是寧王之名。如果是他……為帝,他肯!他坐爛了那個皇位也是寧王頂,幹他屁事!然後偷偷摸摸給真正的寧王一個轟轟烈烈的美名再弄死他,讓寧王代他留下好名,美名與帝位雙得,這買賣劃算……龍天贏心裏微嘆口氣。他心裏真是夠邪念,跟前朝靈帝有得拼,還好他沒有那膽子跟人脈去做。

母妃怕兄弟相殘,登基的帝王會屠盡兄弟,所以把他養得毫無威脅性,甚至一度還想打殘他,哪裏知道偶爾想屠盡兄弟的是他這個沒有用的皇子。

當然,那也只是亂想而已。他的心太高,能力太差,力量只夠抱住兄長們的大腿。

當他看見預言上寫着謹帝七日死後,不由得眼皮一跳。龍運史是開國主傳下來的,到謹帝已有百年。耳聞不如親見,他全身寒毛立起,又見到康王替寧王……他突然能感同身受太後的心情了。

如果有一雙眼睛,可以穿越古今,看見所有帝王的生、所有帝王的死,沒有絲毫的誤差,那麽,為什麽還要力保寧王?自己的兒子絕對可以放棄!因為保了也沒有用!連他都想回頭抱康王的大腿了……

父皇在世時,他負責抱父親的大腿:謹帝登基後,他抱着謹帝的腿足矣:寧王為帝後,他改抱這位皇兄的腿,接下來還要抱其他人的腿,他的這一生到底要經過幾位帝王?

母妃當年有沒有想過,她的兒子得這麽卑躬屈膝抱這麽多人的腿?龍天贏心裏百味雜陳,目光卻是緊緊落在龍運史上。當他看見龍天運翻過了第六世帝王,往下一代帝王看去時,他心裏提得老高。不是說好了,除了開國主外,其他帝王只能看到屬于自己的部分,絕不可往下翻去嗎?

皇兄這不按牌理出牌,他感到太刺激了……快讓他看吧!

他屏息等待,龍天運卻是側過那本龍運史,只讓自己一人看見。

一頁翻過一頁,直到翻到最末,龍天運的面色表情都沒有巨大的變化,彷佛早已身在局外。

“皇兄……”

“點火折子。”

“皇兄!”

喜子依言而做。火光亮起時,龍天運不疾不徐地拿着薄冊着了火,任着預言燃燒。

龍天贏着急地上前一步,早已回到廳裏的燕奔防備地跨前擋住,大桑猶豫片刻,終究沒有動作。

“皇兄,這是百年前的預言……你這是違背袓宗們的意願……”

龍天運朝他皮笑肉不笑。“這不是預言,只是有人有一雙提早看見未來的眼睛,你心裏這麽想是不是?那麽,那人一定也看見在未來裏寧王燒預言了?”

“所以說,那人也看見未來的寧王是最後一個看完預言的人了?”

“是、是這樣嗎……”不要以為他不知道宮裏的人在私傳他被養廢了!他也是有頭腦的……但,這個說法他認為合理啊。

龍天運把剩下的龍運史丢在地上靜靜燃着。喜子機靈,立即湊近補一補火勢,務必親眼盯着它燒成灰燼。

龍天運對龍天贏說道:“你回去跟太後說吧,如她所願。金璧盛,不在我:金璧亡,也不在我。從此我便是康王。”

“皇兄!皇後跟采選的女人都是為了你……”

龍天運扯一下嘴角,當是笑了。“一開始,就是太後籌劃的。她也不是為了我。皇後的人選不是我的青梅竹馬,你道她是為誰挑的?金璧帝王沒一個重情,偏出了康王這個情種,也不知是好是壞。”

龍天贏忍住想回頭看那個無鹽女的沖動,更忍住想提醒這位皇兄一件事——你跟康王是雙生子,你知道嗎?

這樣說康王是情種,你自己呢?

龍天運見龍運史燒得一幹二淨,半點不留,一抹得逞的笑毫不掩飾。“你回去傳個話,就說劉耶竊走的龍運史被我燒了,從此金璧皇朝沒有預言,不必時刻提心吊膽不合預言。”

“皇兄,龍運史裏康王代你為帝,之後呢?你都看見了吧?”他實在好奇。金璧會有幾個皇帝?是否千年不墜?

龍天運瞟一眼角落的馮無鹽,想起先前的火災差點燒了她。他走到龍天贏面前,俯頭在龍天贏耳畔低聲而清楚地說着:“接下來,就是掃尾。”

“掃尾?”

“康王、寧王互換,這種事你認為除了當事人之外,誰會被允許知道,還能活到壽終正寝?我的人我會一個不漏的帶走。其他人呢?”他低低笑出聲。龍天贏眼瞳一縮。

龍天運又道:“劉耶真是害人不淺,他才是真真正正金璧的禍害。”

龍天贏的臉色前所未有的難看。母妃一直告訴他,小心手足相殘,天家無父子無兄弟;但,他內心深處知道虎毒不食子,父皇不是那樣的人;太子外貌太沒有危險感,他不覺得太子會害他;二皇兄在朝堂上雖是雷厲風行,心如鐵石,卻也不會害兄弟。這三人的特性是意志堅定,心中有把難以被人撼動的尺:康王脾氣好,可是,他背後有太後啊!有太後啊!

就因為脾氣好,他一直感覺不到康王內心那把堅定的尺,因此康王能容許太後做一些威脅到帝王的事也不在意?

太後為了照着預言之路,寧願舍棄寧王,那麽,為了預言之路,滅口一個毫無建樹的皇子也不會出人意表。

他臉色一連變了又變。母妃說得一點也沒有錯,在皇室這艘船上生存,随時會被人推下海,所以,找大腿抱不是要找最粗的那條,而是要找最安全的。

他終于知道要抱誰的大腿了。

龍天運靠在桌旁,一直看着她。

其他人都已經離去,只剩馮無鹽。她的目光與他接觸,發現他的眼神十分平靜,就這樣直盯着她,彷佛要盯到天荒地老。

天荒地老……說起來真是太容易,要做到卻是太難了,她想。

在他的注視下,她終于聽從一直催促着自己的意願,走到他的面前,然後伸出雙臂環抱住他。

龍天運沒有回抱。

接着,他感到背上被輕拍着,好像回到了孩童時……不,孩童時他也不曾有過這樣的安慰,不管來自父方或母方。

她不嫌累一樣,一直輕輕拍着,看似有一搭沒一搭的,卻讓他在心靈上有了奇異的安詳感。

将來,她當了母親,也會這樣對待自己的兒女麽?天外飛來的想法令龍天運的眼底漸漸柔軟了下來。

他抱住她纖細的身子,愈抱愈是用力,像是要把她扣進體內也不停止。

她連喊一聲痛都沒有。

“我真想在這個時候……”他在她耳上輕咬着:“狠狠地進入你。”又頓了一下,再帶着疑惑道:“我又想在這個時候,跟你說些沒有人知道的心裏話,安安靜靜的,沒有任何情緒,你就在我面前聽着我說話。這種心理,我還真不曾有過。”

他感到他話說完的剎那,她本是柔軟的嬌軀有些僵硬了。他想了想剛才他脫口的話,竟能猜到她僵硬的原因。

她連他碰過其他女人的話都聽不得麽?獨占欲強的不該是他嗎?是她眼裏揉不得沙子,還是愛他入骨了?愛一個人人骨,是什麽滋味?他還沒有嘗過。

“你說,我聽。”她輕聲道。

他微微一震。她在心裏不快活時還想盡力包容他?她是認為他有多軟弱?還是……真的愛人骨了啊。

這個女人……這個女人……他埋進她的肩頸,蹭着她細膩的頸子。

他第一次正視,或許過去無數次迫不及待占有她的欲望,并不是單純肉體上的美妙相吸,而是他想要吞噬的是這人、這人的心、這人的每一寸都該與他合為一體。

他都要懷疑,這種時時刻刻無法控制的渴求……非要到了彼此骨灰層層疊疊不分你我了才會消停。

他摟着她的力道依舊強勁,她一頭墨色青絲落在他的手臂上。他盯着好一會兒,才慢吞吞道:“我若是想當一世帝王,又豈會順她之意?我要真有意,首要她就動不了采選與皇後的人選。”說到此,又悶笑,“何況,我看中的女人,一點兒也不想坐那位置,是不?”他笑了好一陣,繼續道:“謹帝怎麽看也不像是短命皇帝。眼下天下太平,王土周邊五十年內不起烽火。暗殺?誰?皇宮就是銅牆鐵壁,謹帝也非好惹的人。那是什麽會毀了他的帝王命?女人?我觀察過了,他不是重情愛的男人,不會為一個女人毀去帝命,所以,預言出錯了?是出錯了吧。誰知,他會死于墜馬。皇室子弟騎馬比學走路還早,誰會想到這上頭……”他語氣中頗有啼笑皆非之感,“前一晚,我們還在看海外的地圖,兄弟合力,金璧未必不能在海天之上占有一方之地。哪裏知道……”

他感到她抱緊了他,卻沒有聽到她只字片語的安慰。他跟謹帝固然有兄弟情分,但在得知死訊的一剎那,他想的是預言若真無錯,那麽,無鹽女遲早有一天會出現在他面前。

他從來就不是畏縮之輩,既然無鹽女會出現,那就來啊。來了後……來了後……

“你不問預言的事麽?”

“不問。”

他怔了片刻,改扶着她的肩,讓她看向自己。“你不想知道預言裏頭你的部分?”

“我要知道做什麽?我就是那個你說會殺你的女人?我不會。”她眼眉清明,十分篤定,一字一語說着:“我不會殺你,一輩子都不會。那我知道它裏頭寫着怎麽殺你,一點意義也沒有。”

他聞言,有點想笑。“就算……裏頭寫着,你跟了我,會生幾個孩子,孩子将會多優秀,你也不看?”

“不看。”馮無鹽說道:“我想跟誰,讓誰跟我,都是我來決定。我的孩子也是。我不可能因為跟誰生的孩子有多好,就與他結為連理。”

“哦?聽起來你對我興趣不大。”他眼神微沉,“馮無鹽,我要回海上去,你得跟我走。”

她雙唇緊緊合着。“你來吻我。”

她沒有動作,一雙黑色明亮的眼眸直看着他。最後,她撇開頭,低聲說道:“我不希望我的孩子生活在母親的痛苦裏。我以前想過,找個需要我的錢的丈夫,各自蒙了眼睛,生了孩子,分居兩地,彼此眼不見為淨。我會給我孩子我心裏最好的部分,讓他将來不會變得跟我一樣。”

他看着她。“蒙……眼暗交歡麽?”

她不理他的諷刺,繼續說道:“在船上,我對你有過這個主意,後來我察覺不對,你不會需要我的錢,況且你跟其他男人也沒有什麽兩樣。”

“……沒有什麽兩樣?所以,現在是想要甩頭就走嗎?”

馮無鹽此時并不想再與他硬碰硬,心裏一軟,改口道:“你心裏只想着讓人生你的孩子,你自己有想過如何當父親嗎?”

他眨了眨眼。“如何當父親?我怎麽認為這是推托之詞呢。”當父親很簡單,不就是跟他父皇一樣恩威并施,讓孩子明辨是非,兄弟間沒有阋牆的可能就夠了嗎?這并不難。理智父親給,情感母親給,理所當然。

她撇了撇唇,沒有回答,同時下意識地握住放碧玉刀的腰袋。

龍天運眼明手快攥住她的雙手,逼她轉頭看他。

“馮無鹽,又想要退回你的雕版世界?你不是膽大嗎?不是倔強嗎?不是愛我人骨嗎?你想要我,怎麽不來争一争?”

她瞪着他。

“不敢?原來,你的愛如此膽怯麽?還是我不配你的愛?”

他感到他握住的一雙柔荑微微顫抖着。也不知等了多久,才看見她又轉開眼,勉強扯了一下嘴角,當是在“我有多……愛你,”她頓了一頓,似乎說出那個“愛”字有點艱澀,“其實我也不清楚。現在的我,可以因為你着火而不願離開你,卻不知道下一刻我會不會再這麽義無反顧。”

他盯着她。

她終于看向他,眼眸裏有着晶瑩的淚光。“喏,龍天運,我們試着來做一個約定吧。”她的聲音緊束,彷佛說出這段話費盡了她所有的力量。

“約定?”

“我們不約白首,只約現在。只要你心裏有我的一天,便不能讓其他人橫在我們之間,你的身體、你的心,只能我一個人擁有。不過,人心易變,你心裏沒了我的那一天,跟我說一聲,我也不會戀棧,各自放過:你若與他人睡了,我已知你心意,好聚好散,只是我還是希望在事情發生前,你能口頭知會我一聲,我可以走得很幹脆。我亦然,如何?”

“也許是我見過的世面太少,才會輕易愛上你。等你心頭沒我的那一天,說不定我也是一樣的,到那時若我沒有愛上別人,我會留下看着你沉浸在其他女子的溫柔裏,正合了我當初想找一個沒有感情的丈夫。天下事百變,誰知道呢?”

她不是賭氣,而是認認真真說着未來所有的可能性。

接着,她嚴肅的表情微卸,染了輕微的胭脂色。“何況?我可以承受你所有猛烈的情欲,你也察覺到了不是?我喜歡你的身體,喜歡你的瘋狂,喜歡你在床上下意識對我的……溫柔。你給了我什麽,我就能回報你什麽;你一直喜歡我大膽的付出與接受,我感覺得出來。不是每個晉女,都會喜歡璧人的強壯。就算你是帝王,大部分的晉女也會害怕你這種勇猛又持久的……”她斟酌地用詞:“相愛?”用了這個詞後,她微微一笑,眼裏出現了難以形容的溫柔,完全融化了她的顧忌,坦白道:“現在的馮無鹽,正在一心一意的愛你,所以,只約現在,好嗎?”

“好。”

馮無鹽微微一愣。

龍天運盯着她,再一次清楚地回道:“好,如你所願,只約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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