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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1)

帝因無鹽女而毀之,時值金璧皇朝春初,從此未見無鹽女,金璧由康王繼位,守成而未開疆,無寧王之強批:齊桓王之後無鹽順天命而助國運,此無鹽女非也、非也。

——金璧皇朝龍運史之第六世中卷詳載金璧随大晉,都是姻長子為太子:開國主唯有一子,因而他無從選擇。其他金璧皇帝的孩子用一簍子也塞不夠,有些皇子或許會不服,不過在不服衍生出其它念頭前,金璧的帝王們就會掐滅它。

金璧方過百年,血濃于水不可四散的觀念尚深植在他們心中,嫡長子為帝就是鐵則,誰敢違背,那就是抽掉金璧皇室最值得驕傲的骨血,存心要金璧滅亡。大晉朝就是血淋淋的實證——每一代帝王總是以此為例。

龍天運在這樣的“恐吓”灌輸下,早早就已堅定自己的志向。東宮太子是金璧建朝以來的絕代美人,前兩天有老太監私下提及前朝靈帝也是絕代美人:過了幾天,老太監就被皇後找個理由杖斃了。

沒有父皇這個背後黑手,只有皇後有此念,她是不會把人弄到死的。

所以說,将來太子還是皇帝,這是無庸置疑,預言上卻是寫他會坐上那個位置,那表示……太子會死?

母妃始終只讓他看屬于他的那一部分,卻掩去了太子的生死。是怕他有所動作,更動了預言,亂了他之後子孫輩的王位繼承?

前兩天他才跟父皇聊到等成年後就出海。放眼所及皆王土,但,海上對于金璧而言,卻是陌生的,他很有興趣……是啊,從他懂事以來,父皇就告訴他将來他到頂也只是個王爺,身為王爺想要開疆擴土就得往海上走,海上未知的新奇世界太吸引他了……現在又來告訴他将來他會當皇帝,最好乖乖登基,過個幾年功成身退就去見開國主?

耍他?

無鹽女到底是誰?他以後的妃子?妃子殺他?他的眼光這麽差?被女人謀害,後世不就留下他好色無眼的名聲?他會混到這麽丢臉?

何況,無鹽……不就是沒有美貌的女子嗎?世上沒有美貌的女子多如牛毛,他要怎麽翻出她來?

如果預言是能夠看見未來,那麽那個神棍當年在定下他這段生死時,已經看見他的母妃會偷看預言而告訴他吧?

換句話說,不管他做了什麽抵抗,終将還是落得帝毀的結局。

那個無鹽女呢?是哪裏人?幾歲?是比他大呢還是小?要是小的話,如今連十二歲都不到吧?在他為預言困擾的現在,她在做什麽呢?

一個小丫頭片子還不知道她的未來已經被記錄下來了吧,嗔,還被那個寫預言的神棍嘲笑是無鹽女呢。“沒有美貌的姑娘”這話可毒了。

美貌的女子方能留名,将來她長大了……謀殺帝王,無顏也能千古留名,她賺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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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預言是真的話。

馮無鹽猛地驚醒。

就是心裏好像有個警鐘忽地撞了她一下,讓她頓時清明過來。

覆在她身上的是柔軟的絲被,一如在船上的每一個晚上,這間船房裏也沒有任何薰香……現在卻有一種陌生的氣息湧人她的知覺裏:奇異的是,這氣息既陌生又熟悉到入骨……

她的碧玉刀已從腰間改放到床頭,正想伸手去拿,卻被人按住手背。她大驚的同時,有人在她耳邊低聲道:“是我。”

你哪位……龍天運!她眼眸微大,發現自己竟被他毫不費力地抱了起來。她的身子嬌小,就是這點令人厭惡!錢奉堯在書鋪裏抱起她時也是如此輕松吧!被迫離地的感覺令人恐慌……她企圖掙紮,他卻是靠單只臂膀就能夠将她禁锢住。

第一次受催情香影響,她誤以為是自己的情欲也就認了,加上之前來求親的男人全都是雕版世家,龍天運對雕版完全不擅長,也不是靠雕版吃飯的人,因此她略卸防心,可是現在這樣被迫她不甘心,她……沒有被壓入床榻間,反而被抱着離開床邊。

馮無鹽微地一愣。她方向感不錯,即使摸黑也能分辨出方向。龍天運不是往外走,而是往裏頭,所經過的地方是鐘憐晚上打地鋪的角落。鐘憐不在?裏頭就是牆,哪來的路?

“噓。”那聲音,極輕,卻在她耳邊炸開。

彷佛怕她不明白,食指又抵住她的嘴唇……他是不是抵得太久了點?

“別怕。”又低聲說了一次,男人的氣息再次充斥她周身。他不是很想發出聲音,卻臨時冒出這兩個字。

別怕。

她……真的不怕。為什麽這個男人會一直以為她害怕?迷惘的大眼眨了眨,睫毛微微垂着,她赫然發現戰栗的身子不知何時已平靜下來。

接着,單手抱住她的龍天運放下她,然後做了什麽動作,輕微的移動聲自她的正前方發出來,随即她被摟進夾層間。

連他一塊。

他就在她背後,而她眼前木板合上的同時,也許是他想到了安全問題,于是将手掌移到她的臉前。

她感覺得到他的力道不大,只是做單純的防備動作,似乎是怕木板自動合上時會傷到她的臉。

也對。夾層裏有些擁擠,他倆緊緊靠着才勉強讓夾層裏塞下兩個站立的人。但,現在到底是在幹什麽?

背後男人的體溫讓她既陌生又熟悉。她心裏有些浮躁,腰間那只手緊緊扣住她,像要把她用力拖入後頭:後頭就是他的身體啊,又不是能融入他體內……她幾度想要開口問清楚,又怕破壞他的什麽計劃。

他不是去讀書人的船上了嗎?說好聽是談今論古,可她并不是生活封閉的人,怎會不知道他過船去做什麽。

這就是這個時代理所當然的風流!

她等了半天,終于忍不住,想要側過臉用氣音與他說話:他也垂下臉,左手執起她的掌心,右臂橫過她身前,讓她被迫更陷進他的懷裏。

她還來不及有情緒,他就在她掌心上落下字,一筆一劃寫得極慢。

瞬間,她明白了這夾層在這艘船上的意義。是保命用的?船要是沉了還保什麽?還是,這是為遇上意外如盜匪後的保命方式?

在那一瞬間,馮無鹽想了無數個可能性。她是做雕版的,雖然思考還不到天馬行空的地步,但長年做版畫設計已經讓她的大腦動得極快。

他又在她掌心劃着線,讓掌心略略癢着。她耳邊的呼息有些熱、有些沉重,甚至他在寫字的過程中一直碰上她的耳輪,像在吻……她感到面紅耳赤了,等意識到掌心上的字,一盆冷水才落了下來。

……刺客?她瞪大了眼。殺誰?

“刺客!有刺客!”模糊的聲音自外頭甲板傳來。

馮無鹽簡直傻了。這年頭遠游易遇盜匪,更別說是女子長程旅行若沒有護衛根本寸步難行,這也是她心動、卻一直沒有去晉城的主要原因。她以為搭上這艘有護衛的船,去晉城是毫無危險了,可現在是在告訴她,其實京師之外已亂到出乎她想像嗎?

“她在船艙!下頭!”有人喊道。

幾乎是立即的,隐約的火光一路竄過船艙走道,随着蒙面黑衣人出現在房門前,也順道将他體型勾勒無遺。

因為有了隐隐約約的火光,馮無鹽才發現她與龍天運躲着的夾層有縫隙方便往外看去。

當那個蒙面黑衣人毫不猶豫地一刀砍進床上的棉被時,她渾身一顫,下意識往後靠去,随即想起什麽又直挺挺地站着。

扣着她腰枝的掌力硬是将她往後壓去,讓她倚賴在背後那人身上。不可否認的,這讓她産生了點安全感。

“李勇!”燕奔在門口喝道。

蒙面黑衣人在砍入被褥的同時,就已經知道床上沒有人,再一聽見有人大喝出他的名字,便知這是陷阱。

他轉過身想做困獸之鬥,一瞬間,劇痛自右臂爆開。

他的臂膀與長刀就這麽飛了出去,砸在地板上發出巨響。

“燕奔,她在哪裏?”他咬牙切齒。

燕奔漠然地看着他。“你這是在背叛爺。你招來的嚴家堂,一個不漏,全軍覆沒了。”

外頭果然已經沒有任何的打鬥之聲,李勇滿面陰戾道:“我與嚴家堂所有人皆是忠于爺,但今日此事我們至死不悔。我只恨沒有殺成那個無鹽女,只恨放棄拉攏你!”

燕奔答得幹脆:“爺說什麽我便做什麽,他吩咐的事底下人照辦就是。你嘴裏表忠心,卻背叛了爺的意思,這要我怎麽維持我們間的情誼?”

情誼個屁!就是因為燕奔是個死腦筋,陛下要他往東他就往東,一個指令一個動作,根本沒有玲珑心去想大局,他才無法拉攏這個燕奔!

疼痛之中,李勇又惱又怒,只恨時間不能倒流,倒流了他就能再用其它方法殺了那個女人!他眼角忽地瞥到鐘憐站在門口。

今晚就是陛下到其它船只上,而鐘憐又半夜離開,他這才想到是個絕好機會,沒想到這是一場陷阱,那陛下他……李勇聽見咔的一聲,迅速轉頭循聲看去。

船壁間竟有夾層。那個幫他畫畫的馮無鹽,就站在那裏面色蒼白地瞪着他。她一頭長發未簪,明顯也是匆匆躲起,就差這麽點時間嗎?

“你這禍國……”他細長的眼跟馮無鹽的瞪得一樣大,瞪着她身後的龍天運。

龍天運不動聲色地将吓住的馮無鹽推了出來。他上前幾步,仍是站在她的身後。

“李勇,你跟了我幾年?”他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

李勇咬咬牙,垂下眼。“三年。”他汗如泉流,捂着斷臂答着。

“你卻要為了一段預言背叛我?”

“奴才不敢!但預言自金璧開始處處靈驗,若要确薄的性命……”他已聚氣凝神一陣,話至一半,一鼓作氣提起身體,沖向馮無鹽。匕首滑到他完好的手掌裏,直接朝馮無鹽頸上劃去。

哪知道龍天運橫跨一步,伸出手護住馮無鹽的頸子。他彷佛一點兒也不怕李勇會割斷他的手筋,反而是李勇吓到及時收了勢。還來不及說什麽,背脊一陣軟麻,瞪着馮無鹽的眼神逐漸渙散,最後身體軟倒下去。

燕奔上前托住他的身形,看着龍天運手背上淺淺的血痕欲言又止。

“沒事。帶他上岸,把他們都送回老家去。”龍天運道。

燕奔只得先暫時止住李勇斷臂上的血,扛着他,與鐘憐退出去。

“他……他死了嗎?”馮無鹽還有點回不了神。

龍天運聞言,轉頭看着她。她正目不轉睛盯着地上的斷臂,眼神惶惶,似是受到很大的驚吓。

他又掃過她從夾層出來後,就一直下意識揪着他袖尾的手。也是。當他第一次看見有人在他面前倒下時,說他沒有被吓到是騙人的:到了第二次、第三次……也就麻木了:人命對他這種地位的人而言,實在不算什麽。

“他不會死,不過他的下半生,會比死更難受。”

她終于從地上的斷臂轉看他。“你要折磨他?”

他失笑,然後正色道:“我不會折磨任何一個對我忠心的人,他族人則否。”他見她始終驚懼地上的斷臂,心裏微軟起來。“來,跟我來。”

她怔了下。“去哪兒?”

“你想在這裏睡?睡得着嗎?”他目光落在她還抓着他袖尾不放的手上,輕笑,“女子見到這種場面都不行的。腿軟了走不動了吧?我抱你去換間房吧。”

馮無鹽心頭一跳,往他看去。

他笑,再重複一次:“我抱你過去另一個房間?”

他看起來很無害,語氣也很溫和,但,不知為何,那個“抱”字在她耳裏有輕視之意,令她本能地不舒服,彷佛她是軟弱的、無用的,需要男人為她遮風遮雨。

她硬着頭皮收回手,漸漸挺直腰杆。

“這裏頭血氣太濃,我要換房間。”她一頓,又道:“我可以自己走,不必你抱。”

龍天運的笑容隐去,盯着她的眼底彷佛有層薄霧,似是驚訝又似意味深遠。一會兒,他才說道:“好。跟我來吧。”語畢,轉身出去。

馮無鹽匆匆套了衣裙,緊繃繃地跟了上去。

他的護衛正在船艙的走道上善後,她甚至還看見地上的血河,那一瞬間她幾乎有拔腿逃跑的沖動。這種充滿血腥的地方不是她的世界,她害怕。

……但是,她想拔腿就逃的世界又何止這一個?到頭來,不管手腳發軟還是心裏大聲求助,都仍要靠自己走下去。

稍稍冷靜後,她暗自慶幸沒有因為一時軟弱而在大庭廣衆前不合禮儀地讓他抱着走……真要抱了,就算不會被他人視作像彩娘子那樣身分的人,也會在他人眼裏定下她就是玩物的想法吧。

她自己可以走的。

馮無鹽忽然想起,金璧開國主當初所納的妃子裏有一個是前朝公主,其他六個皆是璧女,随便一個都能出去作戰。這在晉人眼裏很不可思議,但開國主征戰時,确實曾帶着璧族妃子并肩作戰。

也因此,金璧之後的後宮隐約呈現出寵妃可以逗可以抱可以玩可以寵:可是,她們的地位永遠無法再提上去。若是有天做錯了事,只要不是禍及皇室,都是可以被原諒的,因為……就只是不上心的玩物或寵物罷了,這就是金璧帝王對妃子的态度:而對皇後則要嚴謹許多,他們期許着皇後能夠像開國主的璧族妃子般強大,雖然至今沒有一個皇後被後世比作開國主那時期的妃子。

帝王會在皇後逝去時痛哭,卻不會在寵妃走時落淚。

為什麽她會知道?她都是從書裏看見的:至于真假,還真不清楚。

十六有自知之明,她會撒嬌會耍賴會不辨是非,所以适合當寵妃。那,她适合什麽?不止一次她自問,然後給了一個答案:她只适合做自己。

“在想什麽?”龍天運開了一扇門,正是當天她與鐘憐研究木刻版畫的那間房。“進來吧。”

也許是房間裏一直沒有人窩着,一開門,冷氣就迎面撲來,龍天運轉頭看她一眼。她長發披散,一身臨時換上的短衫長裙并不特別勾人,中規中矩地站在那裏,好似小心翼翼地與人保持距離,盡力不讓人産生遐想。

明明貌不出色,膚色也不似牛奶顏色,但瓜子臉上的那雙水色大瞳強自鎮定卻不小心洩露眼裏深處的懼意……讓人生起幾分惜玉憐香的情懷,不沒事讓人想要吃入體內,至于怎麽個吃法……

龍天運摸了摸唇,帶着些許的納悶。怎麽看,馮無鹽就不是天仙絕色,怎麽會讓他變成一頭只有欲望的野獸?

人家都說,金璧之前的璧族就是野蠻人,他這是返祖了嗎?

馮無鹽實在忍不住,問道:“李爺是要殺我?為了什麽?”

“或許他以為你會害我?”

“我……會害你?你是認真的?”

龍天運笑道:“未來日子還那麽長,說不定哪天你便起了害我的心思,這都很難說的。”

“龍爺,你不要跟我開玩笑!”馮無鹽深吸口氣,慎重地看着他,“我差點被殺了,有權知道原因。你是怎麽看出他想殺我的?”

“喔,因為他一直在看你。”龍天運含笑,“無時無刻不在觀察你。你不要害怕,有我在,沒人能傷得了你。”

你不要害怕,有我在。

又來了,馮無鹽渾身顫栗。甜言蜜語她聽多了,這沒什麽,真的……可是,還是止不住鼻頭酸澀。她趁着他背着她時,用力咬住唇,控制住心裏的脆弱。

當她看見那一刀狠狠紮人床鋪時,想着:如果龍天運沒有來,她可能會死在當場。其實,他可以不來的……

就算李勇是他的部下:但每一個人出生後就必須為自己負責,她是這麽想着的。不這麽想,就會把希望放在別人身上,到最後只有破碎的未來等着自己。

“是因為催情香那一晚,所以李勇以為我留在船上是想伺機殺你,好維護清白嗎?不,我不會的,那并非全是你的錯……”她說這話時,龍天運正将牆面上的紅幔拉下,露出挂在牆上的巨幅木版刻畫。

他聞言轉過頭看她,她卻是越過他,擡眼被那幅巨型版畫吸引住。

依舊是同一個雕刻師,雕的仍是春宮圖。平日她會專注在雕法呈現上,這一次留意的卻是男女交合的姿勢未免太露骨了。莫名的熱氣湧上她的雙頰,她回避開來,卻不小心對上龍天運膠在她面上的目光。

她心頭一跳,有些狼狽地避開來。

龍天運将她的表情變化盡收眼底,不動聲色地笑道:“你想換這幅版畫也行。”

她心裏有點亂,垂下目光答道:“我沒有這麽大的版畫可以換。”

“那也無妨。”他走了兩步,縮短了兩人的距離,含笑道:“替我畫張像作交換?你不是替李勇畫過了嗎?”

空氣中流動着情欲的氣息,如此的水到渠成,他微地俯頭,想要吻上她淡色的唇瓣,哪知她直挺挺地站在那裏,卻側開了臉避開他。

她的呼吸微微急促,小巧的胸脯起伏着,似乎努力在克制着什麽。

他柔聲道:“第一次見到殺人流血,會想釋放心裏的恐懼,想要做一些刺激的事,這沒什麽的,順着心意去做就好。我就在這裏。”

她盯着他靠近的臉。“你也會?第一次見到殺人流血,你做了什麽?”

“嗯?”他笑道:“做了許多事。”

他沒有指出特定事情,她卻能想像他做了什麽。她似笑非笑,自言自語着:“今天不是你在這裏,我也會因為想要釋放找其他男人上床?”

他沒有說話,眼底卻微微滲進冰霜。

“好像會。”她自己回答了。

龍天運平日面上的微笑已凝住。他半垂着睫,掩飾住此刻的情緒。

她忽然盯着某處,他低目順着看去,見到李勇留在他手背上的血痕。

“有沒有人對你說過別怕?”她又問。

“沒有。”他冷淡地回着。

馮無鹽主動拉起他的手背,盯着半天,伸出舌尖舔了一下。緊跟着,她明顯感受到他手背上暴出青筋:她沒有擡頭,将他不是很嚴重的傷口舔上一遍後,才對上他陰晴不定的目光。

“小時候,我受傷時我娘親會這樣對我。她會說:別怕,舔舔就好。”她露出疑惑,“明明是很久以前的事,我卻是記得清楚。”

他心不在焉道:“倒是沒人這樣對我做過。”

“你喜歡那一晚?”她問。

他本想答“是個男人都會喜歡”,但一想到她剛才提到其他的男人,他心裏微地煩躁,改而答道:“我是喜歡。”微微加重“我”字。

“我只斷斷續續記得,談不上喜不喜歡。”“你的男人,是我,這你記得麽?”

她認為他語句怪,于是修正:“那晚跟我好的男人是你,我記得。”

龍天運盯着她。

“你在渴望我?很渴望嗎?”她問。

“馮無鹽,現在你的眼底有着跟我一樣的渴望,你知道麽?”

是啊,她渴望他。她沒想嫁人……坦白說,她根本無從想像自己當母親的樣子,就算有,也是像她娘天天落淚的樣子吧,那不如不要。所以,她及時行樂有什麽不行?不是為了讓這個男人滿足,而是讓她自己滿足。

“你認為,今天晚上,我有可能得到同樣的快樂嗎?”她話才說完,驀地被他抱了起來。

她微微張大眼,下一刻就落在了床上,裙子被掀了一角,露出她的蜜色小腿,溫熱帶點糙意的手掌滑過她的肌膚,直往大腿根部而去。

她有點驚吓,但随之而來的奇妙感覺沖刷她所有的知覺,讓她……讓她……她無法控制地逸出低喘,随即她又是一怔。

“不要去忍。”他粗啞道:“不是想要快樂嗎?你忍了,如何享受其中的滋味?”

她定定注視着他,胸脯不住地起伏着,心頭的那口氣好像喘不過來,必須大口大口吸着氣,才能讓自己活着。她注意到他的目光被她胸口吸引住,她忍住撇開視線這種羞澀的舉動,卻忍不住滿身的燥熱。

“我不會傷到你,別緊張。我得到了多少快樂,你也能得到。”他在她耳邊說着。

“這種快樂都是男人主使的嗎?”她的聲音破碎,卻強調着:“我要什麽,可以自己拿。”

怎麽拿?龍天運并沒有問,眼裏卻是帶上笑意。要拿自己來拿,他奉陪——他的眼神是這麽說的。

馮無鹽抿抿嘴,又問:“今晚你到那個讀書人船上碰過彩娘子了嗎?”

“嗯?我不會一夜碰兩個女人。”

“我也是。”

龍天運聞言,雖覺得哪裏不對,卻沒有去細想。他掌下的滾燙肌膚容易令人失去控制,所幸這一次他意志力還給他點表面上的體面。

她微微喘道:“聽我的?”

“我要你,蒙上眼,就跟上次一樣。”

“可以。”

龍天運懷疑就算她要把他五花大綁他都會瘋狂應下,只求再次的交歡,他也真是想要她想得都快瘋了。既然這小女人喜歡刺激,他何樂不為?

“我主動?”

他眼帶笑。“好,都聽你的。”

馮無鹽咬住唇,伸出手,又停在半空中。“現在你想對我做什麽?”上一次她記憶不全,有些事還很生澀。

他柔聲道:“撕了你的衣裙。”撕裂你的身子,狠狠埋進去。

馮無鹽試着撕他的衣衫,未果。

龍天運輕輕嘆息一聲,握住她的一雙手,這一次,他留意到她胳膊的傷布,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會有這一眼。緊跟着他避開她的傷,抓着她的手助她用力一撕,布帛撕裂的聲音刺激了他的感官,終是控制不住,将她推倒在床上。

滿頭青絲披散在大紅床上,龍天運從不認為這樣的女體橫躺有什麽特別美感,就是個女人罷了,但此時此刻此景在他眼裏卻是活色生香,深烙入他的腦海,欲望如恣意生長的野草,盤據了他所有的理智。

馮無鹽。她是馮無鹽。

他眼底微微染上胭脂色,啞聲道:“今晚你慢慢學,學幾次都行,我可以先示範。”語畢,如其所願,撕了她的裙子。

拉下眼布後,他看見壁上春宮圖的木刻,接着想起昨夜一次又一次的瘋狂纏綿,下意識往身側看去。

一床被子将她卷得緊,只留蜜色的裸肩對着他。他微微一笑,眼神微軟,才壓上去吻了吻,就聽見她的悶哼聲,随即他發現她在迷糊的睡夢中把身子全縮進被裏去,只留烏黑發絲在外頭。

這種拒絕之意太明顯,明顯到讓他幾乎以為自己是用完即丢的……垃圾?

他把玩着她的發尾,想着果然是因為催情香才會讓人念念不忘麽?那一晚她才碰到他,他就失控了,明明他對催情香無感的。

他又看着那頭如墨般的青絲,心裏有了笑意。馮無鹽就像一面鏡子,學習能力強,他有多少熱情她便也回饋,不會扭捏遮掩,就那麽直率地以行動表露她的熱中:若放在金璧之前的璧族裏,她夠資格當璧族的女人,擁有勢均力敵的能力……只是,當下還不覺得,如今想來,昨晚餍足中似乎少了什麽,不如初次那樣不曾有過的狂風驟雨,好似下一刻就會死在床上的瘋狂?回憶總是最美?

他放開指間的秀發,越過她下了床。地上男女淩亂的衣裳交錯,他拾起了被撕裂的衣裙,盯了半天又丢下,翻出自己的長褲穿上。

然後走回床邊看着睡到完全不肯露臉的她,俯下頭摸出她的耳垂,含笑低語:“無鹽……”

“走開。”

“……”他轉頭就走。一出船房門,喜子與鐘憐就在外候着。喜子立即呈上衣衫,他随意套上後,道:“別吵醒她,讓她多睡點。”一頓,又道:“多給她備點衣裳。”

上了甲板,天色大亮,晴朗無雲,彷佛昨晚一切血腥不曾發生過。

燕奔上前。“爺,人都已經送走了。”

龍天運應了一聲,要摸上玉扳指卻落了個空,也不知昨晚落哪去了。

“不必跟着李勇他們查幕後,我心裏有底。燕奔,你是他們的頭兒,你的部屬出了事,你知道接下來要怎麽做麽?”

燕奔一怔,冒犯地擡頭看他一眼,随即垂下。“屬下知道。”

“既然你知道,我就不過問了。”

燕奔始終恭敬地垂着眼。“謝陛下大恩。”

“不是說,在外頭不叫陛下嗎?一群小子在越俎代庖替我決定,當我是傀儡還是容易被操控的主子?”龍天運這話說來不疾不徐,似是柔聲細語,燕奔卻是出了一身冷汗。

是啊,普天之下,有誰能為天下君王代為決定?除非是攝政王。但陛下又不是十來歲的孩童。今天外人的決定成功了,它日是不是就要爬上君主頭頂上了?燕奔陪在君側三年,自然明白這位原本不是以養成帝王方式長大的陛下,遠比曾是東宮太子的謹帝還要心硬。

龍天運又不知在想什麽,修長的手指點了點眼角。

燕奔還在等着主子問話,等了又等,聽見疑似自言自語的一句——“蒙着眼,有什麽好?”

燕奔向來就是一個指令一個動作,陛下吩咐他就全力以赴:全力自然是包括性命,這就是他的忠心。但,若陛下不說,他就不會去做,揣測君心一向是喜子那個太監會幹的……現在陛下的話說出來了,卻有點撲朔迷離,他要怎麽回?

“爺……蒙着眼好。”

“哦?”龍天運的注意力被吸引過去了。

“蒙着眼練刀,專注力可以提高。”

龍天運聞言,嘴動了動,一笑置之。當年在海上時同伴會聊葷事,他入境随俗,讓他不是那麽高高在上,也能更快掌握所想知道的知識。不過,現在?他沒有意願提及昨晚的隐私。也許,是因為他已經是帝王了?

蒙着眼,有什麽好?即使肉體因此容易産生刺激,也不及他想看當時她的眼神。當時,她的眼神是怎麽變化的?是在說什麽?

幾度想将眼布拿下,卻被馮無鹽暴力阻止。女人心,太難捉摸了。

那頭,鐘憐上了甲板,招去喜子說了什麽:喜子連連點頭,往另一處走去時,正好與龍天運目光對上。

喜子立即上去,忠實地禀報着:“爺,奴婢去煎藥。”

“藥?”受了風寒?被子都教她給卷了,這身子是不是弱了點?

“是啊,鐘憐去找衣裳給馮姑娘。奴婢去煎藥,幸而奴婢有藥……”

龍天運眼皮一跳。“什麽藥?”

喜子愣了下,答道:“不留子的藥啊。”

龍天運頓時沉默。良久,含笑問:“誰允你擅自作主的?”

喜子背脊有了冷汗,連忙辯解:“爺誤會了,不是奴婢擅作主張,是馮姑娘讓鐘憐去做這事的。”

一連幾天,馮無鹽都在天亮前轉醒。

夜光木隔着薄紗透出淡淡的光芒,壁上是春宮木刻,因光不足而顯得陰暗不明,倒是身邊男人寬肩的線條明顯可見。

寬肩窄腰體力猛,這話她曾在有着春宮圖的書上看過,那時沒放在心上,如今想起這句話,實實在在的中肯。

她小心翼翼地下了床,看一眼另一側彷佛獨睡的男人。她就不懂,已經習慣各睡各的、各蓋各的被,回去睡不好嗎?

她吃驚地拾起終于沒有破碎的衣裳,迅速地換上。走了兩步,酸痛襲來,想起十六曾在馬車裏跟她說的話,璧人……真是……真是……

鐘憐就在外頭等着,陪她走進另一間房,協助她略洗了下。她的身子微有紅印而已,這絕不是龍天運過分小心,而是她體質如此。那種被折騰到紅痕斑斑的樣貌,是完全不可能的,也幸而如此,才能在鐘憐面前免去尴尬。

……要說過分小心的話,她有點奇怪地看着胳膊上的傷布。這只手臂好像常被他避開?雖然他蒙着眼,但,激情中他若察覺碰到她這只手臂,動作便會緩下來。他不覺得很別扭、不盡興嗎?她納悶。

她接過鐘憐手上的溫水喝下,頓覺嘶啞的喉嚨得到舒緩。

馮無鹽不笑時神色嚴肅,并不具有親和力,可當她眼眉放松下來,意外帶着溫暖的柔和。

“多虧有你了,鐘憐。”馮無鹽實在感謝有她陪着走過那條走道,她安心不少:至少,再有“刺客”也會看在鐘憐的面上改日再來吧。這話卻不好說出口。

“姑娘哪的話,應該的。”

“藥呢?”

鐘憐面不改色端過藥盅。馮無鹽當是苦茶,一口口喝來暖身子。趁這時候,鐘憐又取來另一條藥膏,解開她的傷布,好細心地上着藥。

藥膏的味道十分好聞,讓人心情甚是愉快。“難怪女孩子都喜歡在身上弄花香味。”

“姑娘若想要,我也幫你弄吧。”

“不不,我現在就很好了。”馮無鹽笑道。聽說這藥膏是祛疤,但傷口實在不小,要完全祛疤恐怕不容易。

鐘憐以為她在擔心,便笑道:“傷都好了,其實傷布早可以拿下了,現在就是專心祛疤就好了。”

“那以後都拿下傷布吧。”

鐘憐一愣,欲言又止。

馮無鹽看她一眼,又盯着臂上不好看的疤痕。“你主子不喜歡女人身上有疤?”

“奴婢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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