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完婚 (1)
不過蘇明媚雖然很郁悶，但她還是不得不承認，這位李步兒小姐，也真的很擅長表演，與她不相上下。
不，不是不相上下，而是李步兒小姐遙遙領先，咱們的蘇同學在後面吃着灰塵。
穿上嫁衣，坐上馬車，李小姐就全心全意地扮演起一位溫柔娴雅的深閨女兒來。不出車子，不掀車簾，就連吩咐要水要食物，也全都由丫鬟代辦。
跟随一路同行的士兵，偶爾也能聽見李小姐的聲音，那聲音溫柔悅耳，于是一個個就全都疑心為天人，全都羨慕起那位方将軍來。對比着面前這位豪氣過人的蘇大人，就全都深深地理解了方将軍當日要退親時的心情。
是啊，車子裏的這個雖然是農家女，卻是世界上最溫柔最娴雅最完美的；騎在馬上的蘇小姐雖然是大家閨秀，卻是粗犷豪邁不類女子的。兩個不比較還好，有了比較之後，方将軍又怎麽肯娶蘇小姐？
于是大家對蘇大人越加同情起來，對于這個竟然能從官家小姐手中搶走未婚夫的農家女，也越加欽佩起來。
嗯，大家自然都不知道，那日李小姐曾經破口大罵，儀态盡失，甚至還踩扁了自家的一件首飾，打了自家丫鬟一個耳光。小圓子倒是有心将那日李小姐失态的事情告訴大家，但是想想說了大家也不會相信，于是小圓子也不費這個力氣了。
開始操練了。蘇明媚傻眼了！傻眼的原因，不是學生太懶，不是學生太笨，而是因為學生實在太勤奮！說實話，訓練的第一天，蘇明媚是特意對李步兒的要求嚴格了一點兒。她要求李小姐頭上頂了一碗水走路，高了低了碗砸了，立即就呵斥下去。可是這位李小姐，竟然一聲不吭，全都受了下來。
看她的神色，也是委屈得很，可是竟然沒有一句怨言。蘇明媚當然覺得索然無味，第二天就放水了。但是這位李小姐，竟然對自己絲毫不放松！要知道，雖然是坐着馬車，但也是相當累人的。這位李小姐纖纖弱質，就像是風吹一陣就倒了，一天車子坐下來，那渾身的骨頭也快要散架了。可是每天晚上兩個時辰，李小姐竟然絲毫也不偷懶。
這天晚上，李小姐竟然主動要求加班加點，要求每天晚上訓練三個時辰。
愛情的力量，果然強大無比。
李小姐要加班，蘇明媚卻是不幹了。騎了一天馬，本姑娘也很累了，沒興趣繼續陪着你練。她當下就說：“別練了，過猶不及。練得累死人了，等拜堂成親那天，方将軍見到一個病秧子，那渾身的興趣就全消了……”
說完她帶着小圓子，就回自己住處了。快到門口時，卻見一個人，環抱着雙手，斜靠着自己屋門前的柱子站着，眼角眉梢全是笑意：“蘇小姐，這麽用功地操練李步兒，你是将奪夫之恨給報回來了？”
蘇明媚也不理他，與小圓子自顧自地進房間：“三皇子殿下，夜深了，你趕緊回你自己的房間才是……蘇明媚到底還是未嫁之身，毀了我的名聲，對您也沒好處。”
唐黎悅跟着上前，靠着門框站着：“我說呢，你與李步兒計較什麽呢。有這個時間，你不會抓着多休息休息？要知道整天在馬背上，我渾身的骨頭都散架了。”
蘇明媚回頭，看着唐黎悅道：“你跑來就為了說這麽幾句閑話？現在不是我要操練她，是她求着要我操練。得，你骨頭都快散架了，你就早點兒休息去吧，別再沒話找話與我唠叨了。”
唐黎悅哀嘆了一聲，說道：“我費盡心機求來這個媒人的身份，就是想要一路與你一道多說幾句話啊……白天衆目睽睽，我無法與你多說，可是到了晚上，你寧可将大把的時間拿去陪李步兒也不願意陪着我說話……這叫我情何以堪啊！”
唐黎悅呼天搶地，蘇明媚卻實在沒有精神陪着他胡說八道，當下翻翻白眼：“您老人家已經決定做纨绔可是我卻還有心要做淑女，驿站之中也不知有多少雙眼睛在看着。您不走人我就關門了，小心您的鼻子。”
說着話，蘇明媚就将門一把關上——唐黎悅避之不及，差點兒撞傷了鼻子，當下就大呼小叫起來。
蘇明媚将門闩上，不理睬。小圓子笑嘻嘻地對着窗外喊：“皇子殿下，已經晚了，您也早點兒休息吧。”
等了片刻，蘇明媚聽見門口傳來了咚咚之聲。接着聽見唐黎悅的聲音，很誠懇的聲音：“不要與李步兒計較了……她不值得。她根本配不上方崇煥……”
聽了唐黎悅這般誠懇的勸告，蘇明媚心中不由得有些感動。聽到最後一個詞，卻又無端端地生起氣來：“方崇煥……方崇煥關我屁事！本姑娘已經休了他，男婚女嫁，各不相幹，這只強扭的瓜已經被我扔進了廁所！”
吼完了，蘇明媚卻覺得有些耳熱。莫名其妙的，竟然……對唐黎悅發脾氣？他沒做對不起自己的事兒啊。自己的脾氣……怎麽這麽暴躁？
唐黎悅幽幽的聲音在外面響起：“方崇煥不關你的事，可是你……卻關我的事啊。”
蘇明媚呆了一呆，聽見唐黎悅又說道：“不要與李步兒計較好不好？”聲音依然非常懇切。蘇明媚心中最柔軟的一塊被觸動了，她輕輕地嗯了一聲。門外的唐黎悅松了一口氣，也沒有說其他話，就走了。聽着腳步聲遠去，蘇明媚不覺微笑起來，笑着笑着，卻啪的一聲，落下了兩顆淚珠。淚珠落在被單上，變成兩個很大的水印子。
緊趕慢趕，一行人終于到了大同。當巍峨的城牆出現在視線之內時，一群人不覺都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奉旨賜婚雖然是好玩的事，可也是擔着責任的。更何況，一行人都已經聽說，敵人曾經刺殺方崇煥，可見方崇煥已經成了敵人的眼中釘。萬一敵人一時怒起來，轉頭來刺殺方崇煥的未婚妻，那就不好玩了。
嗯，沒人擔心敵人會來刺殺三皇子殿下。因為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三皇子殿下是一個纨绔，殺了他與國沒有任何關系，挾持他也不會得到任何好處。
由此可見，我們的三皇子殿下做皇子是怎樣的失敗了——當皇子能當到父皇不疼敵人不要的這個地步，也算是皇朝第一人了。哦，表述不完全正确，應該是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纨绔之稀少，唐黎悅獨怆然而涕下。
方崇煥正忙着公務，沒有出來迎接他的未婚妻。恪盡職守，誰也不能說他的不是。
見前來為他們一行人安排公務的只是一個小小的偏将，蘇明媚松了一口氣，沒來由地竟然覺得心中舒服了很多。眼睛在李步兒臉上掃過，見後者臉上掠過一絲失望神色，心中就更滿意了。只有禮部那位李大人吹胡子瞪眼睛很不高興。我們是來賜婚的呢——我們是天使！天使知道不知道！代表皇帝的！更何況隊伍裏還有一位皇子殿下！方崇煥，你居然就讓一個小小的偏将來接待我們？但是那個偏将卻是極擅長說話的，一句一句占着理，讓人都挑不出刺來。又加上不懂事的三皇子殿下笑嘻嘻地亂說話，那位禮部大人也不好大聲斥責，只能罷了。
接下來三天，方崇煥都是忙得腳不沾地，即便身為皇帝欽差的蘇明媚也只見了他一面。而據三皇子殿下介紹，方崇煥與他的未婚妻子，竟然一面也未曾見過，一個口信也未曾傳過。
雖然說，婚前的男女不得見面，但那只是規矩而已。即便不見面，傳個口信什麽的，也是常見的事兒。
方崇煥竟然這麽忙？蘇明媚仔細想了想，這些天果然如此。那位李小姐向來是與蘇明媚住在附近的，有空就來糾纏蘇明媚學規矩。蘇明媚見她如此好學，也只能沒精打采地指點兩句。
成親本來就是麻煩事，奉旨成親比尋常成親還要麻煩十分。但是作為男主角的方崇煥，竟然主動開口：“雖然奉旨成婚榮耀無比，但是現在畢竟是軍中，下官又擔着守土之責，不敢有絲毫松懈。若是大張旗鼓大操大辦，一個是費錢，二是花費時間……”
“方将軍這話不對。”不等禮部大人開口，蘇明媚就慢悠悠地說話了，“錢不錢的，根本不在考慮範圍之內，是不是？皇帝陛下曾經有話，你的婚事，無論花多少錢，都到內庫支取。那是皇帝陛下的私房錢，皇帝陛下為了你的親事都不心疼，你若是小氣了，豈不是讓天下人看皇帝陛下的笑話？這是第一。第二，皇帝陛下這一回，不單單是為你賜婚，更是想要借這個機會來告訴邊關将士：為國效力者，皇帝陛下都将不吝恩賞！若是你的婚事辦得寒碜了，邊關将士見了，還以為皇帝陛下小氣……豈不是辜負了皇帝陛下的一番美意，又寒了邊關将士的心？”
方崇煥啞口無言，唐黎悅笑眯眯地總結道：“所以，方将軍的婚事，該怎麽辦就怎麽辦，最好還要大操大辦……嗯，我有個建議，咱們将城中的美酒全都買下來，等婚宴之時發給全軍将士，一人一斤，不醉不休……”
雖然是一個纨绔皇子，但是在這當口兒是代表皇帝的。方崇煥還能反對？
三皇子這樣建議，禮部大人倒是覺得不是很好，剛想要反對，就聽見方崇煥嘆氣道：“你們愛怎麽操辦就怎麽操辦吧，反正到時候我就讓你們折騰便是了。”
皇權力量大于天，從來不打敗仗的方崇煥，在三皇子面前俯首帖耳，不戰而降。即便是自己的婚禮，他也沒有任何發言權。
最善于玩鬧的纨绔皇子親自過問，方崇煥的婚禮想要寒碜都不可能！花轎繞着街市行走的時候，整個大同城都沸騰了。不單單是将士，就是普通百姓，也全都從房子裏出來，笑語喧嘩，将最好的祝福送給新婚夫婦。
作為女方媒人，蘇明媚精神很抖擻。她就這麽笑着，看着滿眼那耀眼的紅色，看着滿眼的紅色映紅了新娘子的臉頰。她就這麽笑着，笑着幫新娘子接收一連串的祝福，幫新娘子傳遞別人遞上來的紅包。她就這麽笑着，笑着抓起花生桂圓紅棗蓮子什麽的，不斷地撒向圍觀攔路的孩子。小圓子湊上來，低聲說道：“小姐，你先歇一會兒，我頂你一會兒……”
“得，本大人才是媒人呢……”蘇明媚朗笑起來，“皇上任命，本大人可不敢随便玩忽職守……”蘇明媚将小圓子推到一邊，抓起一把桂圓，晃悠悠地就往前面去了。
蘇明媚終于将新娘子帶到了正堂。也許是因為有些累了的緣故，在邁門檻的時候，蘇明媚身子晃了一下，但她很快就站正了。牽着新娘子的手，蘇明媚走到方崇煥的面前，朗朗笑道：“新郎官，今兒咱們就将新娘子交給你了……祝你們百年好合、早生貴子、永結同心、百子千孫、公侯萬代、福澤綿延就如長江之水滔滔不絕，夫妻恩愛如鴛鴦交頸永生不離……”
蘇明媚的祝福言語如拉肚子一般痛快淋漓，方崇煥的臉色就如便秘一般難看無比。
也許是因為被人折騰了一整天的緣故吧，新郎這活計畢竟是個高難度的體力活兒。看着蘇明媚，他聲音很低，有些嘶啞：“蘇小姐……多謝了，你……”
蘇明媚的心突然一陣刺痛，似乎是不知從哪裏跑出一只野豬來，将她的心拱得亂七八糟。但是她仍笑着說：“方将軍，今天晚上洞房的時候悠着點兒……”下面立馬響起一陣豪爽的笑聲，那是觀禮的将軍士兵們。蘇明媚這話正說中了大家的心思，于是叫好聲就震天般響了起來。方崇煥眉頭挑了一挑，似乎是哭笑不得地擠出了一個笑容，說道：“多謝蘇小姐提醒……”
就在這當口兒，一直婷婷立着的新娘子，突然身子晃了一晃，如同一枝被風刮折的紅蓮一般，軟軟地，就這樣倒了下來！蘇明媚吃了一驚，卻是方崇煥眼疾手快，當下也不顧有沒有拜過天地，一把就抱住了新娘子，疊聲叫道：“步兒！”場面頓時亂了，好在軍醫官就在這裏觀禮，當下也不顧禮節了，急忙上前診脈，按人中，說道：“将軍放心，新娘子沒有什麽大病……”
方崇煥眉頭一皺，說道：“怎麽會突然暈倒？”邊上擠過來一個丫鬟，就是貼身服侍新娘子的那個。她當下就跪下，哭着道：“禀告将軍，我們小姐的身子骨好得很，這是因為累壞的。這些日子，白天坐馬車，颠颠簸簸本來就不好受，晚上又練習這個練習那個，一宿也睡不上兩個時辰……”
方崇煥的眉頭籠上了烏雲：“晚上練習這個練習那個？到底要練習什麽？”
蘇明媚心中咯噔了一聲，知道是那話兒來了。今天本來也有些恍惚，一時之間，腦子竟然變成一團糨糊。
那丫鬟看了一眼蘇明媚，欲言又止。方崇煥驀然暴躁起來，厲聲喝道：“說！”那丫鬟豁出去了，指着蘇明媚說道：“就是蘇大人！蘇大人是見不得我們小姐好！她說我們小姐是農家女兒，什麽規矩都不懂，連走路的樣子也會叫人笑話！這樣嫁給方将軍，絕對會丢了将軍的面子，絕對會被将軍休回娘家，所以一定要小姐每天晚上練習那個走路的姿勢！練習那個端坐的模樣！練習這個練習那個……十幾天了，白天坐車晚上練習，頭頂着一碗水走路，水略略晃蕩出一點兒，蘇大人就厲聲呵斥……我們小姐又是要強的性子，于是拼了死命地練習……就是昨天，蘇大人還逼着我們小姐練習了十幾個時辰……我家小姐可是實誠人啊，不敢偷懶……結果果然出事了！”
烏雲在方崇煥的臉上聚攏，漸漸地變黑，有着将要變成雷霆暴雨的趨勢。
蘇明媚的心已經安定下來了，她不再驚慌，也不打算辯解。她就那樣站着，微笑着，看着方崇煥。
方崇煥咬牙，看着蘇明媚，澀聲說道：“蘇小姐，您對拙荊倒是非常關心……但這是本将軍的家務事，還請蘇小姐不要插手！”
蘇明媚微微一笑，悠悠然說道：“本官也是一番好意，難不成竟然錯了？方家也是官宦人家，将軍夫人，遲早是要在京城裏待着。如果連走路都學不會，将來還不給人笑話？”
方崇煥臉色鐵青，沉聲說道：“本官知道對不起你。然而你有氣，對着本官來出就是，何必對拙荊下手？她是實心眼兒的人，相信你，卻料不到你是想要在她身上出氣！你是拿話威脅她！”
突然一聲嘤咛，是暈倒的李步兒，悠悠醒轉。聽見了方崇煥的話，她當下疾聲說道：“将軍，這不怪蘇大人，那是奴家……
奴家擔心着給将軍丢臉，所以主動要練的，實在不關蘇大人的事……”
方崇煥面色漸漸轉向緩和，對懷中的李步兒溫聲說道：“你也是一個傻姑娘，她說要練，你就豁出命去練？”
他将手中的李步兒交給丫鬟，說道：“先扶着你家小姐去新房坐着，喝點兒水，吃點兒東西，另外請城裏的女醫前來看看，別落下什麽毛病才好。”
蘇明媚站在旁邊，淺淺笑道：“方将軍放心，你家夫人，身子骨好得很，絕對不會落下什麽毛病的。”
方崇煥咬牙切齒地說道：“多謝你的吉言！”說完，對着四下裏的賓客團團拱手，“各位，看情況，這拜天地之禮，還得等幾天再補了，不過這也不妨礙各位今天盡興是不是？今天是我方崇煥奉旨成親的好日子，各位要喝就喝，要吃就吃，要笑就笑，要鬧就鬧……千萬不要給皇上省錢！”
四周響起了一片叫好聲。方崇煥招待別人去了，再也不向蘇明媚看上一眼。四周饒有興味的目光落在蘇明媚與方崇煥兩人身上，可是這兩人居然目光再無交集。
竟然不吵架了？饒有興味的目光全都失望了。
蘇明媚扶着小圓子的手，咬着牙根輕輕笑道：“就要拜堂的時候遇到這等煩心的事兒，方将軍竟然還能這般鎮定自若地與大家說笑，果然是有大将風範！我是真正自愧不如！這才叫真将軍，真英雄！”
小圓子心疼得緊，低聲說道：“小姐，我們回去歇息吧。”
蘇明媚咬牙笑道：“我才不回去休息呢……我忙了半個月，給方崇煥送親，今天我又忙了一整天，給方崇煥送新娘子……現在我一口酒還沒有喝他的呢，這就回去，豈不虧了？我們去位子上坐下來，好好兒地喝三盅！”
小圓子想要拉住蘇明媚，蘇明媚卻是大聲笑着，徑直往座位上去了，步履很穩健。
蘇明媚的位子被安排在女賓區，因為身份特殊，所以被安排在了最上首。蘇明媚未曾前來，女眷們也都未曾落座。早有消息靈通的丫鬟，打聽到了大堂上發生的故事，繪聲繪色地回來說了。聽聞這般故事，一群心地柔軟的八婆們，未免就為那個老實巴交的新娘子嘆息。
大家正紛紛議論的時候，卻見蘇明媚大步進來，一屁股在上首主位上坐了，自己伸手拿過酒壺，高高舉起，對準壺嘴，就是一大口。
一群女眷，俱是目瞪口呆瞬間石化。
女賓區的酒，入口甚淡，蘇明媚喝了一大口，才微微笑着點評：“這酒味道……好像類似馬尿？奇怪了，怎麽這麽多男人就喜歡喝這馬尿？小圓子……你說他們是不是拿錯了，酒不夠了，就拿馬尿來充數？”
小圓子急忙将酒壺搶過，說道：“小姐，咱們不喝酒，咱們吃菜。這酒味道不好。”
蘇明媚搖搖頭，笑道：“擔心你家小姐喝醉了？放心，你家小姐再不痛快，也不會拿自己的身子出氣的。酒喝多了傷身，這個我懂的，再說今天還有事兒呢。只不過是你家小姐，想要借機撒一把酒瘋而已。”說着，她就去拿酒盅，笑道：“我小口小口，慢慢喝……喝出點兒淑女範兒來。”就在這時，簾子掀開，有人大步闖了進來。蘇明媚沒有擡頭，她看着自己的手。蘇明媚的手在酒壺上，另一只大手摁在蘇明媚的手上。那只大手的主人似乎很生氣，手掌都微微有些發顫。手掌很溫暖，那種溫暖從蘇明媚的手背一直傳遞到蘇明媚的心間。她的耳邊響起了無數燕語莺啼的聲音，因為有一個男子就這樣闖進了女賓區，那些女眷們忙不疊地躲閃，你踩了我的鞋子，我踩了你的衣服帶子，一瞬間，發生事故無數。
蘇明媚擡起眼睛，看着面前的唐黎悅，眼角眉梢都是溫情的笑意，就如外面那和煦的天氣：“小悅悅，我正想撒酒瘋呢，你就來阻止了，沒勁。”
唐黎悅注視着面前的女子，眼睛深處是一片心疼：“我知道你不痛快……皇帝陛下的這道聖命，真的太不顧人情了。你要哭就哭出來……好不好？不要笑了，笑得我心疼。”
“哭？”蘇明媚眨眨眼睛，臉上是一片迷茫的神色，“我哭什麽？因為被方崇煥退親了？這有什麽好哭的，天下又不是只有方崇煥一個男人了。再說了，方崇煥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呢，李步兒……嗯，也算是我的熟人吧，他們成親，我是該笑，該為他們祝福啊。”
她伸手将自己的手抽回來，低聲嘀咕：“嗯，別拉拉扯扯的，現在是大庭廣衆之下，我還打算做個淑女呢。”
唐黎悅擡起手，将蘇明媚的手松開。他凝視着面前的少女，聲音低沉：“你其實沒有必要這麽堅強的……你不哭，讓我心疼呢。”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說道，“這裏，很疼。”
蘇明媚的身子滞了一滞，她垂下眼簾，注視着自己心口的位置——那裏，堅冰早已融化成一團春水。
蘇明媚聽見心底那魚兒破冰的聲音，還看見那油油的水草從水底冒出頭來，輕輕地招搖。
一瞬之間，心中竟然是一片祥和與美好。蘇明媚擡起眼簾，唐黎悅正注視着她，他的眼神是那樣的溫柔與平靜——就像是亘古以來，就這樣注視着自己一般。面前這個男子……蘇明媚心底，是一片軟軟的痛楚。
她将軟軟的痛楚藏起來，微笑，一瞬之間，做出了一個決定：“小悅悅……你娶我好不好？”
“你……”實在想不到蘇明媚竟然說出這話來，即便是一直纨绔的唐黎悅，也不由得呆了一呆。
他一時之間竟然不知如何作答，心中一個極其歡喜的聲音在跳動着，就要從喉嚨口冒出來。只是理智還在壓着他，讓他不能立即作答。
就在這時，兩人聽見了無數倒吸冷氣的聲音。接着是無數重物倒地的聲音。原來那些先前忙不疊地躲避的女眷們，到底不能按捺住她們那熊熊的八卦之心，竟然你挨着我，我挨着你，一群人凝神靜氣地藏在屏風後面聽熱鬧……當然，也少不了偷偷地看。
嗯，蘇明媚也就罷了，三皇子殿下可是出了名的美男子，看兩眼，不吃虧。
當聽聞蘇明媚輕描淡寫地說出這句“你娶我好不好”的時候，屏風後面張着耳朵的人，不由得一齊都大驚失色！
于是大家不約而同地倒吸冷氣。于是大家不約而同地打算暈倒。于是大家真的将一扇屏風給壓倒了……一瞬之間，雞飛狗跳，鬼哭狼嚎，真正熱鬧。當小姑們哼哧哼哧将嫂子扶起來的時候，當媳婦們忙着給婆婆捶背順氣的時候，當母親們疾言厲色地将蘇明媚當做反面教材對女兒們諄諄教導循循善誘的時候，蘇明媚早已扶着小圓子，雲淡風輕地走了。
當然，走人的還有纨绔皇子殿下。他們走的不是同一條路。
纨绔皇子殿下沒有及時給蘇明媚肯定的答複，蘇明媚有些失望，又松了一口氣。見這邊雞飛狗跳，她當下就急急忙忙地逃命去了……
天不怕地不怕的蘇明媚，到底還是有些知道害羞的。等回到自己的住處，親兵急忙前來禀告，卻是前面那邊傳來了消息，竟然是方崇煥帶着三千親兵，出了大同城，不知前往哪個地方，給新娘子請名醫去了。
小圓子大怒，重重地哼了一聲。蘇明媚卻是吸了吸鼻子，笑起來，雙眉彎彎的。
這一晚，蘇明媚睡得并不踏實，當尖厲的號角聲刺破夜的寂靜時，蘇明媚抓起身邊的寶劍，一躍而起。小圓子睜開惺忪的眼睛，驚疑地說道：“小姐……”驀然發出一聲顫抖的尖叫，“打仗了？”蘇明媚笑道：“是，打仗了……高興不高興？”聲音卻是微微有些發顫。
小圓子顫抖着聲音說道：“高興……當然高興……可是我還是害怕！”
小圓子的牙齒直打哆嗦，可她還是立馬起來了，說道：“快快快，昨天給小姐準備的盔甲……放哪裏了？”
她說的同時，蘇明媚已經自己穿上盔甲了：“小圓子，你不懂武功，你就在下面待着，別上城頭來亂晃。今天有一場惡戰，你去後面管飯的那裏，幫忙燒飯去吧！小圓子，你幫我看看……這盔甲的一個扣搭子我怎麽也扣不上……”
小圓子慚愧無比：“可是那不行，我一定要跟着小姐的……小姐，我的手也抖得厲害……”
“得得得，你跟着我我還得費神保護你。”蘇明媚終于将扣子扣上了，手也穩定了很多，拍拍腰間的寶劍，“放心，你家小姐保護自己還是不成問題的，你還是別來搗亂了！”
小圓子只好委委屈屈地答應了。
蘇明媚趕到城頭時，一群士兵已經嚴陣以待了，而前面，齊刷刷的蹄聲，震破了這濃重的夜色。
蹄聲，如雷鳴，如暴雨！如同遍地的冰雹亂砸而下，要将這大地上的一切，全都砸爛成粉末！
敵兵，轉眼即至！
副将嚴立成，光着腳丫，正在那裏聲嘶力竭地指揮。蘇明媚腳底下輕飄飄的有些不穩，臉上的笑容卻是輕飄飄的明媚閃亮，心中卻不由得贊嘆起姜雲霞來。母親果然是俠女之中的俠女，潑婦之中的潑婦，自己見到這陣仗就腳下發虛，母親卻曾有過那麽多燦爛輝煌的經歷。
唐黎悅穿着一身銀亮的盔甲，晃蕩上城頭來了。畢竟是極品纨绔，在這當口兒他還在與蘇明媚炫帥：“親兵說要給我穿一身黑色的，我說怎麽成呢，黑色的一點兒都不亮，襯不出本将軍的身材英挺氣質超群……”
蘇明媚果然看見四周的士兵清一色地苦笑，當下竟然将雙腿發軟的事情給忘記了，怒道：“別胡鬧了，你穿一身白亮亮的，難不成要當敵人的箭靶子？大黑夜的，這可顯眼得很！”
“哎呀呀，我的皇子殿下爺爺！”嚴立成是急壞了，“眼下主帥不在城中，昨天大家又喝了一夜酒……現在這城就要守不住了！您還來這城頭湊什麽熱鬧啊……”
“我馬上進城樓裏躲着，您繼續指揮啊……”唐黎悅虛懷若谷，立馬将頭點得跟搗蒜似的，“只是這城可不能讓敵人奪了去啊，否則這個面子丢大了……”
嚴立成苦笑不已，只能先将這位爺爺哄進城樓：“我已經派人去請知州袁大人了，如今守備大人不在城中，袁大人就是最高長官，按照軍法，現在我們都要服從袁大人指揮。等袁大人來了之後大家一起商議吧……”
他一邊說，心中一邊直嘆氣，這等關口，能管事的遲遲不來，湊熱鬧的女人添熱鬧的纨绔，卻是一個個全來了，這不是添亂嗎？
纨绔皇子偏生不着急，笑嘻嘻地說道：“嚴大人，你別急，敵人遠道趕來，帶來的攻城器械肯定不多。他們到了城頭底下，肯定要休整休整，找些木頭造雲梯，砍棵大樹做撞木什麽的……我看啊，天亮之前，打不起來。”
這是什麽話！嚴立成已經笑容扭曲渾身痙攣了，可是偏生不敢昏迷，當下只能賠着笑臉将纨绔皇子送進城樓裏。那知纨绔三皇子進了城樓又探出頭來：“嚴将軍啊，有句話本皇子還得提醒你一下。現在雖然主帥不在城裏，可是城裏還有本皇子殿下啊。你那些這城守不住之類的話，可千萬別公開說。因為你說了，下面的人心就散了，人心散了，這城就真的守不住了。這城真的守不住，本殿下也就死了。本殿下死了，嚴将軍你的家眷肯定也都會死光光的……那就不合算了，是不是？”
纨绔皇子亂七八糟地說了一大堆，嚴立成的臉色是變得鐵青一片，當下沉聲說道：“還請殿下放心，臣下再也不會犯這等錯誤。請殿下留在安全之地不要輕易出來，若是城頭真的守不住，臣下将安排死士護送殿下出城。”
唐黎悅嘻嘻一笑，說道：“不用這麽着急了，我看這敵人遠道而來，攻城器械也未曾完備，咱們關門死守，說不定根本沒事兒。”
嚴立成苦笑着道：“多謝殿下的吉言！”唐黎悅笑嘻嘻地繼續說：“嗯，通知主要的将領，都來這裏開會啊。本殿下要聽聽大家的意見，有道是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本殿下很需要諸葛亮……”
嚴立成只能點頭。
這等纨绔模樣，真正叫人嘆為觀止。見嚴立成出去，蘇明媚當下沖到唐黎悅面前說：“唐黎悅，你少給我裝纨绔行不行？我身上都叫冷汗給浸濕了……你拿出皇子的威嚴來，接下來的戲碼兒，要你來演！”
唐黎悅翻翻蘇明媚式的白眼：“本殿下絕對不能出演，還是蘇小姐勉為其難吧……本殿下向來是纨绔，過去是，現在是，将來也是……”
蘇明媚嘆息，不說話了。只是看着那纨绔的嬉皮笑臉，她的心慢慢地竟然安定了下來。
皇子殿下說話，畢竟還是有人要聽的。不多時，除了守門的四位将領，其他的人全都到了。連禮部的那位大人也到了，鞋子掉了一只，玉帶也不知丢到了哪裏，說不出的狼狽。只是那神态，竟然有幾分決絕的悲壯。
唐黎悅有心取笑兩句來顯現自己的纨绔，可是看着那樣的神态，話竟然說不出口，幹笑了一聲，看着大同知州袁陽洲道：“袁大人，本王想要知道大同城的真實情況。”
袁大人苦惱地站了起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驀然對着唐黎悅就跪了下去：“殿下……大同上下……有罪啊！今兒……這城，定然是守不住了！臣下已經備了快馬與死士，請殿下速速上馬，趁着敵人還未合圍，先從南門沖出，定然能護着殿下的周全！”
蘇明媚見他這模樣，開口道：“殿下才來大同，敵人就來攻城，說不定就是沖着殿下而來呢！殿下留在城中還好，如果冒險出城，只怕那敵人都不攻打大同了，先去追剿殿下再說。那時群狼逐肉，殿下這一只肥羊，還能逃到哪裏去？”袁大人酸澀地說道：“可是殿下留在城中，那就絕無幸運。
冒險出城，安排死士追随，還有一線生機……”唐黎悅不耐煩地皺眉道：“一線生機，一線生機，那也是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