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畜生皆貴胄
神游間，但聞金玉聲響，迎面走來兩只羽毛鮮亮的大公雞，身披黃金甲，脖子上挂着牌子，身後跟着兩個宦官，周圍宮女皆跪下參見。一宦官扯着嗓子朝我喊道：“大膽！見到逍遙郡君、淩霄郡君為何不行禮？”
我愣道：“啥？這兩只大公雞啊？”
“放肆！此乃皇上禦筆親封的郡君，位高權重，你竟敢直呼其名諱！”
狗被封為将軍，雞被封為郡君，我真想給這個混蛋皇帝幾巴掌。
我也絕不輸氣勢，雙手掐起我的小蠻腰，喝道：“放肆！兩位郡君還沒發話，哪輪得到你們兩個奴才說話！”
倆宦官傻了眼，指着我的鼻子嚷道：“哪……哪來的死丫頭，敢頂撞我！你知道我是誰嗎？皇上命我等守護郡君，我等傳達的當然是郡君的指示，我說要你跪下就是郡君要你跪下！”兩個宦官瞪着我，兩只雞也撅着大尾巴趾高氣昂地瞪着我，我心裏是真不爽啊。
不敢真去扇皇上幾巴掌，但欺負欺負這倆人還是敢的。馮小憐說過會罩着我，不惹點事情怎麽對得住她這句話。
設想場景是這樣的：我趾高氣昂地告訴這兩人我住在淑妃娘娘宮裏，我更是安德王的妹妹，讓大公雞給我行禮。大公雞要是不跪下行禮就是不尊重淑妃娘娘，就是這倆太監不尊重淑妃娘娘，讓馮小憐治他倆的罪。但這樣多少有點狗仗人勢，玩得也不夠爽。
我蹲下，雞脖子上分別寫着“逍遙郡君”、“淩霄郡君”的牌子，說：“二位郡君好，你倆會打鳴嗎？看你們心情不好，一定是倆奴才照顧不周。你看這樣子行不，你要是打鳴我就給你們下跪，你們要是不大明就讓這倆奴才給你們下跪，好不好呀？”周圍的宮女跪着，有的早已憋不住笑出了聲音。
兩只雞伸伸脖子沒反應，我對倆太監笑道：“喏，你們快下跪呀！”
倆人臉色煞白，“他大爺的，知道我們是誰嗎？來人，給我抓起來打！”
三十六計，跑為上策，為防止被這些宮女太監群毆，我撒腿就跑。還好我記得淑妃宮的方向，跑着跑着突然覺得這樣的橋段很是熟悉。蓬萊山上采草藥，惹怒了土匪，我随風奔跑，遇見了從天而降的白衣公子；周國皇宮，宮女們追我逼我幹活，還好撞見了裳夫人。好久沒見宇文邕了，戰場上好歹留點情面，讓鹽粽子早點回來吧。
原來，我一直是個風一樣的女子。
這次奔跑，我撞上了淑妃派來尋我的丫鬟纖草。淑妃身邊的丫鬟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一張口就是“淑妃娘娘旨意，膽敢為難慕容姑娘的一律殺無赦。”
我急忙求情：“這個……不是他們，是二位郡君要他們抓我的，他們只是奉命行事，饒了他們吧。”
“是，奴婢遵命。”纖草朝我恭敬道。我連連感嘆，淑妃在宮裏混的甚好啊，轉頭對兩個宦官道：“你們的郡君，我拿去玩兩天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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倆人面面相觑間，纖草道：“淑妃娘娘說了，慕容姑娘但有所需，無不滿足。”倆人連連低頭允諾。
牽着兩只公雞在路上走，權力真是個好東西啊，眼見別人一路低頭行禮，連我都有些飄飄然了。被欺淩壓迫、生活在底層十七年的馮小憐一朝得勢，怎麽可能不任性胡來？狐假虎威也就，我是沾了兩只雞的威風，說出去真是丢人。
宮裏的東西都是稀有品種，再加上長久養尊處優的緣故，二位郡君毛色鮮豔明亮，羽毛細長，尤其是尾巴上的一撮更加好看。我拿着繡花小剪子将它們的毛剪了個精光，做了倆毽子。沒事踢踢毽子也特別帶勁，這可是兩位郡君的毛做的毽子啊！
郡君被剃沒了毛，形象大打折扣，遠遠沒有以前那樣趾高氣昂了。我坐在院子的石凳子上，心疼地給他們多撒了好幾把米，說：“兩位尊貴的郡君啊，你們脖子上的牌子早就被我摘了，漂亮的毛也被我剪了。有那牌子你們是郡君，沒牌子你們就是兩只雞。還學那些達官貴人們挑食，有點米吃就不錯了，外面的老百姓連這樣的米都吃不起，他們吃樹枝吃貓肉，他們沒有地方住沒有衣服穿。再這麽多毛病，我就把你倆炖了！”
“喲，還在跟這兩只雞過不去呢！”馮小憐俏聲道。我忙起身行禮，她沒有帶丫鬟，自己随意在石凳上坐了，示意我也坐下。她捋一捋鬓邊的的秀發，不緊不慢道：“你是在說這兩只雞呢，還是說本宮呢？”
我慌忙跪下：“千語不敢。”
“還有什麽是你不敢的？”她拉我起來，“你也覺得本宮是紅顏禍水？”我道：“蘇妲己貌美不是錯，錯在纣王被美色迷了心智，纣王是禍水。”
她眼眸低垂：“蘇妲己也許不想做什麽娘娘，她只想與伯邑考做一對塵世鴛鴦。”
“可她……殘忍地殺害了伯邑考。”我低聲道。
她自嘲道：“愛之深，恨之深。我永遠不會傷害我愛的人，我還會傾盡所有，幫他得到他想要的一切，除了——他喜歡的女子。”
我聽得雲裏霧裏，試探地問道：“娘娘說的所愛之人可是當今皇上？”
她冷笑道：“皇上？他哪裏配得上我的愛！他是我的夫君我就得愛他嗎？他讓我寵冠後宮我就得愛他嗎？跟他在一起我覺得惡心至極，但這些我得忍着，你知道我過的多痛苦嗎？午夜夢回的時候，我看到身邊有這麽個人，那是比噩夢還可怕的噩夢！”
“小憐，你……你不要這個樣子……當初你非要進宮，我知道你在王府受了很多委屈，可榮華富貴也是有代價的。”我幽幽嘆道。
“榮華富貴？你居然一直覺得我是為了榮華富貴？高延宗是這樣跟你說的？”她愕然。
馮小憐自小身世凄涼，直到遇見鹽粽子才結束了四處颠沛流離的生活。鹽粽子告訴我馮小憐是自願進宮的，我一直都知道事情沒有這麽簡單。“王爺的事情從來都不告訴我，我也從來不問。”
她的玉指摩挲着細長的指甲，低眉道：“蘇妲己霍亂朝綱，是奉了女娲的旨意，商國失盡民心，姬發更加得盡民心。蘭陵王和王爺是這樣傑出的人物，當今皇上卻庸碌無能、疑心極重，王爺當然要為長久之計。”
“皇上對娘娘寵愛萬千，娘娘為什麽不奉勸皇上勤政愛民、團結兄弟，讓大齊四海升平，讓王爺做個無憂無慮的閑散王爺，您成為一代賢妃……”我越說越無力。
她嘲笑道：“繼續說啊，瞧，連你自己都說不下去了。”
我聽見風穿過樹葉的聲音，蟬聲分外聒噪。馮小憐喜靜，盡管每天都讓人沾了，架不住遠處的蟬聲聽得更清楚，架不住還有知了從遠處飛來。世間有太多事情是無法操控的，高緯不配做皇帝，我只是心憂鹽粽子的安危，還有那麽一點點的不希望鹽粽子做皇帝。
“娘娘可有王爺的消息？”
“嗯，再一個月就回來了。快入秋了還熱成這樣，本宮先回去了。”她一臉嫌棄得看着她讓我住的院子，袅袅而去。
悶熱的天氣讓人喘不過氣來，加之心情煩躁，日暮時分只用了一碗粥。纖草在屋子裏添置了幾塊冰，不一會兒就化成水了，她問我要不要再加幾塊冰，我道：“罷了，地上多灑點水就行。”
她見我将外裳脫了，褲子挽到膝蓋，我解釋道：“這樣涼快，後宮又沒男子進入，皇上只去淑妃那裏，又不會出現在這。”纖草急道：“姑娘還真不要這麽想。咱們娘娘什麽都是特殊的，只要娘娘召見，誰都得過來，耿管家在這裏都可以出入自由呢！”
“啥？耿管家！”我大吃一驚，“管家來找淑妃娘娘幹嘛？”
“娘娘是安德王府裏出來的，管家過來自然是傳達五王爺的話。至于什麽話，奴婢就不清楚了，管家每次過來，跟娘娘說幾句話就走。”
“五王爺以前經常來嗎？”
“來過兩三次，也是說幾句話就走了。”
是夜，遠處滾了幾個悶雷，不一會兒便大雨傾盆。我慌忙将窗戶關得緊緊的，一會兒又覺得屋裏太悶，起來把窗戶開了道縫隙。這一來二去的，倒騰的也睡不着了。
很小的時候，那時鹽粽子還沒有到蓬萊，伯父出門未歸，下午時分電閃雷鳴，風雨大作。我一人呆在廬舍，手扶着門邊，擔心這樣駭人的天氣是否無休無止，擔心伯父是不是不回來了。或許是從那之後，對天氣的變化分外敏感，夏日的雷雨讓我感到驚懼。
第二天，我辭別馮小憐，回到了安德王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