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無心生枝節
夏日屋裏沉悶,我坐在樹下的石凳上乘涼,偶爾有幾絲涼風吹來,便覺得清爽些。可惜無法替言棕哥哥分擔,他此去定是風餐露宿,随行的将士們,無論周齊,不免要受骨肉分離之苦。我嘆道:這世間為何要有戰争,大家和和氣氣的過日子不好嗎?
我央求莊師傅救宇文邕,與他是皇帝無關,與周齊無關,只是因為自己的悲天憫人之心,因為他對我也算不錯。沒想到這狗皇帝身體一好就打過來了,直接害的我言棕哥哥得去戰場與他兵戎相見。
輕屏有孝在身本不該出門,但近日中了暑氣,王妃憐她身體嬌弱,将她接來王府。好在王府冰塊供應不缺,身子也有好轉。
一般而言,宮中妃嫔無特旨不可出宮。但淑妃娘娘不一樣,她想去哪裏就去哪裏,因為她是淑妃娘娘。這日,她毫無征兆的大駕蘭陵王府,把輕屏吓得六神無主,蘭陵王不在府中,由王妃帶領一幹女眷接駕。
寶馬香車,盛裝華服,釵玉琳琅。美豔絕倫的淑妃娘娘,眼中有着視天下如無物的盛氣淩人。随意與王妃攀談幾句後,她道:“四王妃,本宮有話要跟千語說,可有方便說話的地方?”“隴翠堂環境清雅,淑妃娘娘請随妾身來。”
淑妃親切地攜着我的手一同入內,縱是如此,我已對她心生畏懼。她随意坐下,屏退左右,道:“千語,你準備怎樣謝本宮啊?”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小心翼翼道:“千語不知娘娘何出此言,請淑妃娘娘明示。”
她噗嗤笑了出來,道:“哦?高延宗沒有告訴你麽?你可是她最親的妹妹哦!不是你求本宮退婚的嗎?花大通一死,輕屏的婚事也就不了了之,正好遂了你的心意。”
我驚道:“是……是你派人殺了輕屏的父親?”
她妩媚地大笑,連帶頭上的珠釵玉簪發出清脆的聲響,“不錯,是本宮做的,怎麽樣?本宮這是幫你啊!你要知道,太後皇上的賜婚旨意,除非家中有喪事,否則拒婚就是抗旨。”
不知輕屏何時出現在門口,她整個人失了理智,上前抓住馮小憐的衣服,聲嘶力竭地喊着:“原來是你!你這個毒婦,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馮小憐一巴掌将輕屏甩在地上,細長的指甲在她臉上留下幾道道觸目驚心的紅印,冷冷道:“你可知對本宮無禮是什麽後果?是你的好姐妹慕容千語,是她央求本宮給她想辦法拒婚的。千語,本宮這個辦法怎麽樣?”她轉頭望着我。
仿若晴天霹靂,我直視她,顫抖道:“不是我,不是我!我從來沒有讓你傷害輕屏的父親。馮小憐,我何曾對不起你,是你要報複輕屏,為什麽推到我身上!”
她來到我面前捏住我的下巴,盯着我的臉傲然道:“不過是清麗之姿罷了,哪裏及得上我萬一。”然後用蚊子一樣的聲音在我耳邊道:“王爺喜歡你,這就是你對不住我的地方。”
我搖着頭,眼睜睜看着輕屏拔下頭上的素釵向馮小憐刺來,卻不知從何處蹿出幾個下人,将輕屏死死按在地上。輕屏唾道:“你這毒婦不得好死!”
馮小憐笑的酣暢淋漓:“死在本宮手下的人多了,不只花大通一個。你準備怎麽弄死本宮啊,去告訴你的表姐?告訴皇上?安德王早就呈報皇上,你爹是被尋常盜匪所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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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然輕屏對不住你在先,你也用不着下這麽狠的手。多年來王爺對你那麽好,即便沒有感激,你也不該傷害他身邊的人。”我憤憤不平。
“本宮怎麽沒有感激之心,我費了這麽大周折幫你拒婚,就是為了報答你的救命之恩吶!還有這位花大小姐,差點淋死本宮,還給本宮送姜湯,本宮賞你五十匹錦緞,報答你的姜湯,你看夠嗎?”
“誰稀罕你的東西?”輕屏氣道。
“聽說花夫人身體微恙,你這樣大的火氣,實在不利于她的安康。”說罷長袖一甩,在侍女的簇擁下離開房間。
輕屏神色木然的坐在地上,看着下人将一匹匹錦緞堆在她面前。我說:“她這是在拿你母親的命要挾你,你可千萬不要意氣用事。”
一滴淚從她臉上滑落,她問我:“你不想嫁給王爺哥哥?”不知如何作答,她接着說:“你不想嫁給王爺哥哥,就求馮小憐幫你,那個毒婦就殺了我爹爹,對不對?”
“不是,我怎麽會讓她害你爹呢?你不要聽她胡說八道。”我無力解釋道。
她仿若未聞,自顧自道:“小時候身體不好,王爺哥哥就帶我去蓬萊治病。後來身體好了,我也不願意離開他身邊,寧可在蓬萊陪他粗茶淡飯。這些年,我唯一的心願就是嫁給他,太後賜婚,你知道我有多開心嗎?哪怕還有你,甚至哪怕是你做正妃我做側妃,我也不在乎,只要能陪在他身邊就好。我有富甲天下的爹爹,有疼我的娘親和王妃表姐,我還能嫁給王爺哥哥,這些日子,我一直以為我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
說到此,她已滿臉淚水,“可是就在我覺得我擁有了一切的時候,我什麽都沒了。爹爹沒了,婚事沒了,二夫人三夫人整天為財産争搶不休,她們說我雖是花家唯一的孩子,但是我是個女孩,我不該繼承這些財産,她們說王爺哥哥嫌我晦氣不要我了,我娘也氣病了。這一切,都是因為……”她不再說下去,用極其冰冷的目光望着我,臉上被掌掴的痕跡顯得面目可憎。
我氣道:“不是我!她挑撥離間!你不相信我,你相信她?”
“你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你而死,你敢說跟你一點關系都沒有?”她斜着眼睛看我。
我不敢再看她,我扪心自問,這一切的惡果,皆是因為我?我只是求她在太後面前美言幾句,讓太後收回對我的賜婚旨意罷了。可是,若我沒那麽說,輕屏的父親是不是就不用死了。輕屏心裏定然知道,若不是她多次傷害馮小憐,馮小憐又怎會這樣報複。罷了,輕屏已經這樣難受,我也不想再說出來傷害她了。
連續幾日,輕屏對我再無一句話,神色冷淡如對待陌生人。我在這裏依舊衣食無缺,甚少出房間,王妃再也沒有過來看過我。窗外一張寬大的梧桐葉飄悠悠落進來,深綠色的葉肉厚實,仿佛能掐出水來。我念道:“鹽粽子,你在哪裏啊,你在外面好不好,你什麽時候回來?”
獨在異鄉為異客,寄人籬下看人臉色,整日裏無一人願意過來跟我說句話。幾番憂思之後,我留書一封,只道是想回安德王府看看,沒有驚動任何人,便踏出了蘭陵王府的大門。
以往都坐在轎子上,隐約記得回鹽粽子府的路七拐八拐,自己走起來就迷路了。一路詢問一路走,面前一團漆黑,幾番掙紮無用,似乎被用黑麻袋襲擊了。我小時候看的書裏也有這樣的情節,古往今來,套路也沒變。
這是一個知書達理的賊,他沒有直接把裝我的麻袋扔在地上,而是輕拿輕放。我小心地從麻袋裏爬了出來,眼前是一個久別未見的熟悉身影。“獨孤善,怎麽是你?”
“街上人來人往,恐有不便,得罪之處,請慕姑娘見諒。皇上有旨,讓我把慕姑娘帶回去。”
他依舊是一張冰塊臉,跟面癱似的,我笑道:“你才叫慕姑娘!我不是慕姑娘喲,你抓錯人啦!”
冰塊臉尴尬起來的樣子還是蠻可愛的,咳道:“慕容姑娘,皇上吩咐不準傷害你,我不想動手,跟我走吧。”
同樣是皇帝,人家周國的皇帝可善良多了,哪像高緯這個昏君暴君。我老老實實跟他上了馬車,行至無人處,方道:“你們家皇上是不是打不過安德王,準備拿我當人質呀?”
他瞪我一眼不發一語,我調皮之心又起,說:“當人質,我好怕怕啊,怎麽辦?對啦,是我求莊師傅給宇文邕看病的,我跟莊師傅說我在你們禦花園埋了幾壇子百年佳釀,他這才同意去的。宇文邕病好了嗎?也該好了,要不然能揮軍打過來嘛,你聽過農夫與蛇的故事嗎,我就像那個農夫救了蛇還……”
“閉嘴!”他好像真的有點兒生氣,吓得我趕緊閉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