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歸期複何期
春去秋來,如往常的每一年一樣,吃飯睡覺看星星,看書練琴蕩秋千,忽而又是冬季。初雪淅淅下了一個白天,晚上月亮出來,清輝灑下,枯樹枝桠的影子斜斜印在院子裏,狗熊趴在床邊早已進入夢鄉,言棕哥哥踏着簌簌的雪敲開了我卧室的門。我忙披上一件外衣打開門,他在離我不遠的榻上坐下,神色凝重,想了半天才緩緩開口:“千語,我要走了。”
“恩,我知道,算時間也該差不多了。”我答道。
“不是,這次不一樣”,言棕急忙解釋道,“‘落花‘流水’、‘行雲’我已習完,這次是真的要回去了,三天後就走。輕屛也要跟我一起走,不過,若是有機會,我一定來看你。”
原來,他是來跟我訣別的。
“那你一定要回來看我,即使沒有機會也要來,要不然時間久了我忘了你長得什麽樣子怎麽辦。”
他說:“好”。
那天晚上,月亮的清輝照進我的床上,狗熊依然打着呼嚕,枯樹枝桠顯得更加凄清,等春天來到的時候,再也沒有人拿着劍糟蹋開滿花的玉蘭樹了,我抱着枕頭哭了很久很久。
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
如往常一樣,一艘大船從西面海岸來接他們,輕屏趴在我耳邊說:“你以後再也不能跟我搶言棕哥哥了,我本該高興的;但一想到以後都不能見到你了,我心裏卻是無比難過。”
我塞給輕屏一個大包袱,裏面我做好的各色糕點,說:“省着點吃,以後可沒機會死纏爛打讓我做東西吃了。”
我送給鹽粽子一塊刺繡,刺繡上繡着兩尾眼珠子亮晶晶的鯉魚和兩只羽毛美麗的叫花雞,讓他們不要忘記我們一起吃過的糖醋魚紅燒魚清蒸魚和叫花雞。後來才想起可能是趕工的緣故,忘了把盤子繡上,這樣子才更有食欲。鹽粽子看都沒看便藏在了袖子裏,對我說:“哥還會回來的。”
自那艘大船消失在海邊,蓬萊山突然孤寂了好多,這是我第一次感到生離之無可奈何。花開花落,鹽粽子和輕屛走後我默默地過完十三歲生日。我經常跑到海邊,極目遠望,一直望到天水交接的地方。從朝霞看到晚霞,從潮漲看到潮落,卻一直等不來那個站在白帆旁老遠就朝我招手的人。鹽粽子從小最為疼我,不是親兄長卻勝似親兄長,雖與輕屏常常鬥嘴,心中卻是極舍不得的。
伯父雲淡風輕地說:“生離死別乃是必經之事,無需耿耿于懷。輕屏走了,你去你莊師傅那裏住兩天吧,他向來疼你。”我高興應了。伯父待我甚為嚴苛,莊師傅卻是個老頑童。
島上一向安全,只簡單一收拾,不到半日就慢悠悠爬到了山上。蓬萊山山嶺衆多,山也較為崎岖,有大樹參天,有小樹盤根錯節,腳下亦有各種奇花異草,想來莊師傅住在山上,可以就地取材研究他的歧黃之術。
來到山上,日子倒不顯得那麽枯燥了。偶爾,還能看着莊師傅研究草藥,這着實激起了我極大的興趣。萬物相生相克,一棵草可以為藥,也可以為毒,大自然鐘靈毓秀,讓人不禁啧啧稱奇。莊師傅層曾洋洋自得說道:“若說歧黃之術,這世界上我只服一個人,就是七毒君子玉斷魂,他用毒的本領我自嘆不如,但他為人陰險狡詐,為武林中人所不齒。”
“莊師傅不是說不能在在乎俗世的目光嗎?”“呃,咳咳,這個倒也是,但是做人也要如明月清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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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補充:“莊師傅無拘無束一身正氣,那個玉斷魂卑鄙小人,焉能與莊師傅相提并論。”莊師傅聽了直誇孺子可教也。
那是一個微微有些小風的日子,春光明媚,漫山遍野開滿了美麗的花兒草兒。
清晨,我穿着綠色的小裙子,提着竹子編的花籃,跑出去找一種叫做“相思引”的有毒藥草。相思引一般生于陰暗背光處,外用可止血止痛,內服過量則輕者在它不遠處陰暗陽光交界處,往往生長着此毒草的解藥,名為“相思冷”。
當我順利拔起一棵草藥觀摩的時候,不知從哪裏猛地就跳出六七個黑衣人,這讓我着實吓了一跳。他各各黑布蒙面,一人惡狠狠的聲音響起:“從哪裏來的女娃娃,敢在本大王的山頭上偷東西!該當何罪?”
我強壓住心底的恐慌,這是我從小長大的地方,我自是不怕的,道:“大王,是我的師傅讓我來采藥的,看山大王這麽高貴,家裏定然很有錢,不差這麽一棵小草。”
山大王跟他旁邊的山二王乃至山六王們用眼神交流了一下,使勁咳了兩聲,兇神惡煞地說道:“此山是我開,此草是我載。一根草也不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我準備把草還給他,但是又不敢靠的太近,就給他扔了回去。
“無意冒犯,還給你就是了。”誰知道那草藥才飄了一半,刮了場逆方向的風,又給刮回來了,于是我又撿起來準備給他扔過去。不知道那天為什麽老天那麽不長眼,我這麽接連扔了好幾次,這根小草就這麽一次次又飄到了我的面前。山大王終于怒了:“他大爺的,你耍老子!”扔的好累,我提着花籃拔腿就跑。
山大王不愧是山大王,我剛跑一步就被一把抓了回來,兩臉相對,他開口欲說些什麽,慌亂中将手裏的“相思引”一把碾碎拍到了他嘴裏,趁着他咳嗽的勁兒,扔掉籃子就要逃跑。量雖不多,毒藥汁卻結結實實的多少會喝下去一點,怎麽着也得讓他失去知覺半個月。
拼上老命往前跑,不料撞上一堵軟軟的白牆。擡起頭來,眼前出現的是一位帶着銀箔面具的公子,他身着寬松的白衣,長發半束,手執一杆玉簫。白衣公子扶我站好,卻始終不發一言。“從哪裏竄出來的小子,休得亂管閑事!”山二王作勢上前抓我。
白衣公子二話不說,飛身而起,就着玉簫這邊一點、那邊一指,風兒吹動他潔白無暇的衣衫,恰如風拂玉樹。伯父的武功渾厚,鹽粽子的武功輕快,眼前之人的武功則像一幅動中有靜、靜中有動的水墨畫,說不盡的潇灑俊逸。
這般漂亮的功夫,還沒待我欣賞夠,一堆人皆摔倒在地,山大王就捂着胸口說了句:“你小子給老子等着!”帶着他那一群二王三王們灰溜溜的走了。
緩過神來,我說:“多謝俠士仗義相救,小女子不勝感激。還請恩人移駕,鄙舍茶雖粗陋,聊表吾心。”那人恍若未聞,拾起被我扔掉的花籃,遞到我手中。
山上的岩石光滑平整,柳枝吐翠,柳絲清揚,他随意一坐,動作亦是極盡優雅。玉簫一橫,奏出的便是陽春白雪。曲子旋律悠揚,如風起松濤,如泉流深山,如山頂上玉蘭花簌簌開落。
耐心聽完一曲,白衣公子手靈巧的打了一個璇兒,不發一言,随即飄然遠去。
如夢一場。
白衣、玉簫、武功高強、扶危濟困,滿足了所有我對行走江湖的大俠的憧憬。那年我剛滿十三歲,正是天真爛漫、思無邪的年紀。
只是,蓬萊山隐居大海之中,除了鹽粽子和輕屏的家眷無人知曉,怎會有外人踏足?
------題外話------
誰的心中沒有個武俠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