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你放屁!”坐在蘇修遠左手邊的一個漢人立即拍桌而起,“你們的東西,我們連碰都沒有碰過,何來偷盜之說!”
“老黃!”蘇修遠右手邊一個留花白長須的漢人出聲制止,“蘇大人在此,休得如此無禮。”
他是這個漢人商隊的領頭,名叫嚴恪,而他所斥責的那個老黃,則是他手下最得力的一員——當然,打起架來也很得力,如今還有一個眼睛是鐵青的。
嚴恪對蘇修遠拱了拱手,抱歉道:“是我管教不嚴,才讓老黃出口便丢了漢人的臉,還請大人見諒。不過老黃話雖說得糙,卻無欺瞞之意,我們的确沒有碰過那幫西番兄弟的東西,更別說偷了,還請大人明察。”
蘇修遠便問豁達木:“豁達木兄弟,你說實話,他們到底有沒有偷你們的東西?”
豁達木滴溜着眼珠子想了一會兒後答道:“沒有——”
老黃當即兩手一攤:“聽聽,聽聽,我就說,我們沒有偷他們東西吧。”
“——但他們想偷我們的東西!他們隊裏有個漢人,鬼鬼祟祟地跟在我們商隊後面,還想伸手碰我們商隊的東西,被我們發現後就要逃,這明擺着就是要偷我們的東西——”
老黃斜眼瞪他,諷刺道:“明擺着?哼!你們這些西番蠻子,可真是會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豁達木的手按在腰間刀鞘上:“你罵誰蠻子!”
“罵的就是你!”
“你們這些漢狗!”豁達木抽出了刀。
眼看着一場血光之災即将降臨,蘇修遠一摔手中茶盞,砰啷——滿地粉碎。
“安靜!你們眼裏還有沒有王法!”
喬魯海将豁達木的刀按回鞘中,老黃也被嚴恪拽着坐下。
蘇修遠收回濺了茶水的鞋,冷冷問豁達木:“所以按你的說法,漢人商隊是沒有偷你們的東西,是不是?”
“沒有,但是他們——”
“你只需回答我有沒有偷就行了,別的不需要多說。”
“沒有。”
“既然沒有,我起初問你的時候,你又為何武斷地說漢人偷了你們的東西?你可知你可是煩了诽謗之罪?”
“我沒有诽謗,他們就是想——”
“你比我更懂律法是麽!”蘇修遠怒道,“豁達木,我看在你是友邦子民的份上,一直以來對你禮讓有加,你卻憑着臆想去構陷诽謗我朝子民!我怎麽不知道,你們西番已經狂妄自大到這個份上了!”
“大人息怒。”喬魯海拉住又要激動抽刀的豁達木,笑着替他說話:“大人說得對,我的兄弟的确不應該冤枉漢人的兄弟。不過他如此敏感也是情有可原的,因為那位漢人兄弟想要碰的東西,是豁達木兄弟他們這次最重要的商品,要是弄丢了或者碰壞了,賣了豁達木都賠不起的。”
“哼,不就幾口大缸麽,那算什麽貴重東西。”老黃不屑道,“阿旺不過是因為好奇,跟着多看了兩眼那幾口大缸,就被你們揍得現在都起不了床,簡直野蠻,無恥!”
“黃兄弟說的是,我們一定奉上金銀錢財補償那位重傷的漢人兄弟。”
喬魯海态度意外的好,讓老黃還想噴市井髒話的嘴一下子收住了,嘟嘟囔囔:“還必須向我們道歉,鬧到現在,都是你們的錯,簡直耽誤事!”
喬魯海聽了,學着漢人的模樣對着老黃和嚴恪深深鞠了個躬:“東林商會長老喬魯海替兄弟們向漢人兄弟們道不是,還請漢人兄弟們接受我們誠摯的歉意和等會兒奉上的賠償,希望今後我們還能一起和和氣氣做生意。”
他這一番舉動,不僅讓老黃,嚴恪,豁達木齊齊一愣,就連蘇修遠和徐直亦是大吃一驚。
“我們反思了一整夜,真心意識到了我們的錯誤,今日起早,也是為了做些準備好好道歉,美仙道弄巧成拙,差點又鬧出了不快。唉,到底是我們禮節學得不夠,一次次傷了漢人兄弟的心,也傷了自己的心。慚愧慚愧。總之,我們道歉的誠意是無暇的,千言萬語,只想道歉與和解。還希望漢人兄弟們能接受我們誠摯的道歉。”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嚴恪反倒有些尴尬了。他扶起喬魯海,道:“喬魯海兄弟客氣了,我們接受你們的道歉,而我,也代表我的兄弟們向你和你的兄弟們道聲不是,是我們的兄弟不守規矩,亂碰你們的東西,這才引發了之後更多的誤會和沖突。今後我一定對他們加以管束,也希望我們兩方兄弟都能摒棄前嫌,繼續和和氣氣做生意。”
喬魯海展顏大笑:“當然當然,客氣客氣。”
随後,喬魯海讓人送上了一筆數目不小的金銀作為賠償,嚴恪也回了些西番人喜歡的絲綢茶葉做為賠償。兩個商隊的頭頭客氣寒暄了一陣後,才各自對冷眼旁觀的蘇修遠道:“多謝蘇大人的調停,我們這件事,也算是過去了。”
蘇修遠心裏頗不是滋味,他連夜趕來處理此事,一早就耐着性子調停,可兩方卻突然就和解了。不理解,不痛快,不對勁。
可既然已經和解,就沒有必要深挖,皆大歡喜從來都是最好的結局。
所以他也只是擺擺手:“客氣,我也沒做什麽,也就喊了兩聲,你們能自己說開,各自都不再追究自然是好的。西番和我朝乃友邦,商貿往來頻繁,和和氣氣,對兩國都有好處,而我這個做太守的,自然也省心。”
喬魯海和嚴恪連聲說是,接着,喬魯海的一個手下從外頭進來,貼着喬魯海的耳朵說了一串話,喬魯海點點頭,回了幾句話,那手下領命而去,然後喬魯海笑着對蘇修遠道:“蘇大人,這件事也解決了,我們兄弟的商隊還要趕路,所以就不得不告別了。”
“自然,我送送你們。”
喬魯海立即阻止:“不必不必,他們搬運東西又吵又亂的,怕髒了大人的衣服。”
蘇修遠毫不在意,站起身:“無妨無妨,睡了一晚柴房,我這身衣服早就髒了。走罷,我是真的好奇那些大缸長什麽樣,值得你們為此又吵又打的。”
喬魯海面露難色,但也沒再拒絕,領着蘇修遠到了後院。
那些大缸的确是平平無奇,不過到人膝蓋高度,缸肚較常見的突出而已。
“敢問喬魯海兄弟缸子裏裝的什麽?”
“貴國産的一些美酒佳釀罷了。”
蘇修遠眯起眼:“這缸子的模樣倒是有趣。”
“是我國的一種新設計,缸子裏有乾坤,能讓酒的溫度和口感保持最好的狀态。是我國的,”喬魯海頗自豪地眨眨眼,“秘密設計。”
蘇修遠挑眉:“所以才不能叫人亂碰?”
“正是。”
“受教了。”
十幾口大缸被搬上馬車,馬車被拉出後院,等在外面的路,喬魯海對蘇修遠行了個西番的離別禮,道了一聲“有緣再會”;蘇修遠拱拱手,回一聲”珍重”,目送他的馬車漸行漸遠。
送走了客,蘇修遠這才問:“嚴兄,你覺得這個商隊有什麽問題麽?”
嚴恪搖頭:“看不出。”
“那怎麽你們還能跟他們打起來?”
“那可得問阿放了。”
“阿放呢?”
嚴恪嘆氣:“躺在床上,醒是醒了,但似乎……失憶了。”
蘇修遠蹙眉:“這麽嚴重?”
“那些西番蠻子,動起手了是一點不客氣的,大夫說阿放應該是傷到了腦袋,等腦袋裏的淤血消了,興許就能恢複記憶了。唉,也怪他,沒事湊什麽西番蠻子的熱鬧,明明知道那些人疑心重,尤其是對我們漢人。”
“那他們賠的那些錢?”
“大人放心,足夠阿放治病休養。我們的兄弟會好好照顧他的。這一回也多謝大人來調停了,要知道他們昨兒還嚷嚷着要把我們都弄死。現在就跟撿回了一條命似的。”
“他們賠罪得有些快了。”
“興許是因為大人震住了他們罷。西番蠻子再兇,還不是得看我們漢人官員的面子。”
蘇修遠看着遠方的塵土,玩味道:“但願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