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魔域幻境(1)
星回。
弱冠那年,該取字了,旁的師兄弟很快就想好取什麽字,楚闌卻遲遲挑不出合适的,他也想過和名相匹配的“将盡”,再有修仙悟道的“尋玄”,卻皆不如意。
“星回”兩個字是他夢裏常聽見的聲音。不知從何時起,楚闌總會夢見一片桃花林,漫天芳菲,灼灼其華,恍若人間仙境。在這片輕霧藹藹的芬芳桃花林裏,不見任何人,只能聽到一個處在變聲期的少年呼喊:“星回,星回!”
這樣的夢反反複複,楚闌捉摸不透,只好以為那少年在呼喊他,也許是老天爺特賜“星回”兩個字呢,于是楚闌給自己取的字是“星回”。不過在無垢山,長輩以“名”稱晚輩,同輩多以“師兄師弟”相稱,所以“星回”并沒有多少人稱呼。
也就大魔頭雲沉天天将“星回仙君”挂在嘴邊。
楚闌并不想解釋這麽多,雙眉一軒:“星回兩個字并沒有什麽特殊含義。”
雲沉慵懶地靠着馬車,陽光打碎樹影照在他的臉上,更添閑散之意。他淺笑道:“星回,雲沉,這兩個名字倒很相配,仿佛在說只有我死了,你才能大放異彩。”他總是将生死之事說得雲淡風輕,好像那是一件最普通平常的事。
不愧是歪理大王,這兩樣八竿子打不着的東西都能被強扯上關系。
楚闌性子不急不躁,溫吞得很。他松松地牽着缰繩,馬兒緩緩行走,人不匆忙,馬自然也不匆忙。他扭頭瞥了一眼雲沉,淡淡道:“降妖除魔是無垢門的天職,和我們的名字沒有關系。”
雲沉笑而不語。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馬車裏面傳來池頌和江介之的吵鬧聲。
池頌聲音帶着嫌棄:“你坐過去,別擠着我。”
江介之不服氣道:“那邊有太陽,曬,你坐過去。”
池頌哼哼兩聲:“我不去,你一上車就選了那邊,現在太陽曬到那,你又挪過來,江介之,要不要臉?”
江介之也不肯示弱,道:“池頌,怎麽說我也是師兄,你一口一個江介之,師父教導的禮儀都去哪了?”
“江介之江介之,我就喊你江介之,你不服氣,我們現在下車打一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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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闌嘆口氣,無奈地揉了揉眉心,拉住缰繩,停下馬車。他側身擡手掀開車簾,對裏面兩位小孩似的師兄道:“既然兩位不合,那只能其中一個和雲沉換個位子。”
楚闌雖是師弟,但年紀卻比池頌和江介之大一些,因為他入門晚,無垢門的弟子排序不以年紀,而是按入門先後順序的,所以師弟倒比兩位師兄成熟。
池頌和江介之猛地站起來,“哐啷”一聲頭撞上車頂,吃痛之下還争先恐後地嗷嗷叫:“我換!我換!”
楚闌凝眉想了想,開口說道:“你們猜拳吧,誰贏了誰……你們現在的手也只能出‘布’了。依我看,不如讓雲沉決定,誰和他換位子。”
選擇權到了雲沉這邊,雲沉皺皺眉,他可不想換。他也回頭看着池頌和江介之,眼神全然不似看楚闌的溫和,充斥着肅殺之意,唇角緊抿,眼尾下斂,像一只上古神獸在壓抑與生俱來的煞氣,仿佛在說:“生人勿近!”
池頌和江介之的頭雖被白紗包裹,眼睛鼻子嘴巴還露在外面,此時那兩雙眼睛對上雲沉的寒目,立馬覺得此人不懷好意,惡貫滿盈,誰和他一同坐在車廂裏,誰必會吃虧。畢竟他們沒有玲珑如意索,不能及時捆住雲沉。
于是,池頌和江介之一對視,默契地同時坐了下來,道:“我覺得這樣就挺好,不用換位子。”
楚闌被這兩人突如其來的轉變逗笑了:“果真?你們不再吵架了?”
“不吵了不吵了。我們師兄弟好着呢。”池頌和江介之的白紗手掌貼在一起,現場表演什麽叫做變臉。
“那就好那就好。”楚闌放下車簾,拉起缰繩,繼續趕馬車上路。
立馬車廂內又響起兩人低聲争執的聲音。
“誰和你好?我江介之就是一輩子不交朋友,也不和你好。”
“呵呵,說得好像你能交到朋友一樣。”
“……”
楚闌忍不住笑笑,無奈地搖搖頭。雲沉卻笑意盈盈地道:“一路上有這對活寶幫閑湊趣,也算不錯。”
楚闌突然發現,四個人之間的關系有點奇怪。他和兩位師兄應該對雲沉同仇敵忾,但兩位師兄對雲沉有點怕,他和雲沉卻處得非敵非友。這種感覺朦朦胧胧,說不清道不明。罷了,想不通就不想。
楚闌揚起馬鞭,一揮,駿馬跑了起來。
行至傍晚,日沉月升,暮色四合,天邊的晚霞如情人的臉頰。久不下山的楚闌忍不住感嘆,在人間看晚霞雖不及無垢山看到的那麽美,但配着炊煙袅袅楊柳拂堤,也別有一番韻味。
正如斯想着,馬車乍然駛進了一個火樹銀花合的繁華熱鬧集市。天一下子暗了下來,人來人往,絡繹不絕,每個人都洋溢着燦爛的笑容。
仔細一看,這些很多都不是人。
譬如眼前賣糖炒板栗的,頂着一只雞頭,卻有人的身體,炒板栗的同時,頭上地雞冠晃個不停,嘴裏還咯咯咯地鳴叫。
又譬如那邊賣雞肉的,是只成形的黃鼠狼,每賣出一只雞,他就要獎勵自己吃一只雞,滿嘴肥油。
還有豬頭人身的妖怪表演胸口碎大石,拖着狐貍尾巴的“人”賣弄風騷。
?這是什麽地方?
楚闌正想快馬加鞭離開這個鬼地方,卻被兩只臉色慘白的鬼攔住:“此地不可騎馬,還請兩位公子下馬車。”
雲沉擡起頭淡淡地掃了一眼,那兩只鬼立馬歡天喜地,比見了爹娘還高興:“魔尊大人!”
雲沉擺擺手,讓他們退下。
兩只鬼臉上的喜悅只增不減,一退一作揖地退到馬車後面。
看兩只鬼對雲沉畢恭畢敬,楚闌猜了個大概,祭出益光劍,架在雲沉脖子上道:“你!這是你的地盤!果然我還是中了你的招!”
雲沉似乎有所預料,神色淡定道:“星回仙君別激動。此地名喚魔域幻境,确實是我的地盤,但你并非中了我的招。”
“若不是你,我們怎會進到這個鬼地方?”到了這個地步,楚闌才不信雲沉的花言巧語,“我不能将你送到火海,是我失責,今日拼着性命也要和你同歸于盡。”
但大魔頭不死不滅,是殺不死的!
無瑕思考更多,楚闌義憤填膺地将劍刺了過去,雲沉身子矯健,輕巧避開,道:“星回仙君請聽我解釋。我吃了鎖靈丹,是不能打開魔域幻境的,所以打開魔域幻境的另有其人……”
過了三招,楚闌還是沒能将雲沉拿下,心下着急,但又很奇怪,再心急如焚,他的心中始終洋溢着一股愉悅情感。這地方真真是詭異極了!
楚闌再想施展法術時,一群妖魔鬼怪四面八方沖了上來抱住他的身子,笑嘻嘻道:“星回仙君,請你聽我家魔尊大人解釋!”
“仙君真是俊俏,這可是我頭一回見魔尊帶人來魔域幻境。”
“公子,你不聽魔尊大人解釋,我們可就都跪下了。”還真有幾個豬妖鴨妖嘎嘎地跪了下去。
楚闌既覺得生氣又覺得好笑,這些妖怪不直接幫雲沉殺他,反而撲通跪下,是何道理?橫豎楚闌被他們拉住,四肢受限,不能施法,只好氣呼呼地瞪着雲沉。
雲沉淩厲的眼神掃過群妖,皺眉道:“該幹嘛幹嘛去!別碰着楚闌。”這是他第一次直呼楚闌的本名。
群妖果然立馬松開楚闌,一哄而散。
進了賊窩,還面對賊老大,楚闌冤得很,偏偏賊老大還殺不死。他以為雲沉的法力已經恢複,無人匹敵,嘆口氣道:“生死有命,是我對不起蒼生。”
雲沉苦笑道:“星回仙君,當真冤枉我了!絕不是我将你帶到魔域幻境來的。我的法力被封住,不能帶人進來。若我料得不錯,應當是屍魔蒼落所為。”
屍魔蒼落?
對于屍魔蒼落,楚闌略有耳聞。他的真身是一具白骨屍體,陰氣極重,歹毒程度不亞于大魔頭雲沉,是僅次于雲沉的魔族老二。前些日子,仙盟聯合圍剿魔窟,擒拿了雲沉,卻不見了蒼落。
雲沉接着有理有據道:“蒼落雖臣服于我,卻一直想取我而代之。如今我被無垢門捉住,又要送去火海毀身,他自然想趁機收伏魔族殘餘勢力,成為新一代魔尊。”
雲沉的解釋破綻百出,楚闌又問:“那他為何不直接殺了你?反而将我們抓來魔域幻境?屍魔蒼落現在又在何處?為何不現身?”
雲沉不慌不忙,耐心地解釋道:“因為我身上有蒼落想要的邪術秘訣。他将我們抓來,一來是想從我這得到邪術秘訣,二來是想殺了我和你,借此機會名揚天下,讓魔族弟子紛紛歸入他的門下。不過你放心,他現在必定不在魔域幻境。”
楚闌越聽越覺得離譜,質疑的目光在雲沉身上逡巡,冷笑道:“既然他對你我皆有所圖,為何又不在魔域幻境,你這話豈非自相矛盾?”
雲沉伸手,想拉楚闌坐上馬車,再慢慢細說。楚闌生氣地擺了下手,站在駿馬旁邊,不肯上車。
雲沉只好也站着,微微含笑道:“這是因為星回仙君不知道魔域幻境的來歷。魔域幻境是我親手創造,凡是進入這裏面的人無論做什麽,都只感受到快樂。試問星回仙君,剛才你這麽激動憤怒,但你心中的喜悅仍然壓過激動憤怒的是不是?”
楚闌不得不承認,的确如雲沉所言。從他發現進入這個鬼地方的那一刻起,無論眼前景象如何撲朔迷離,也無論事情發展多麽離譜,他有憤怒、有哀痛,但确實更有抑制不住的喜悅。
見楚闌沉默不語,雲沉便知道自己所言不差。
他繞着楚闌慢慢轉了一圈,繼續道:“當初我創造這個幻境的時候,就是想給世人提供一方淨土,在這裏生存的人或妖魔鬼怪,夫妻圓滿也好,生意虧本也罷;春風得意也好,賭博輸光也罷,最大的感受都只會是愉悅。願意留在這的人會永遠出不去,相當于與世隔絕,所以他們都不知道我已經成了你星回仙君的俘虜。見了我,照樣行禮。而屍魔蒼落已經拒絕過一次入魔域幻境的機會,那麽他就永遠進不來。”
楚闌從未聽過魔域幻境,越聽越覺得離譜,世上竟然有一個只會讓人感受到愉悅的地方,簡直匪夷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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