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散場時杭敬承下意識視線搜尋對側的人, 原以為她會主動過來,結果人家看都沒往這邊看一眼。
他撐沙發扶手正了正身子,抱臂等着, 結果她起身要出去, 随意抓了個服務生指向放毛毯的櫃子。
陸敏接了毯子,消失在門口,不一會又出現在窗外。
白淨的側臉,輪廓被月色模糊,蓬松散亂的長發披在肩後,肩上披了條米色短毛毯, 腰間的橘色布料若隐若現。
牆壁後消失,窗口前出現。
消失, 出現。
停在船尾某根欄杆前。
“怎麽不去陪她?”有人搭話。
杭敬承斂眸, 看沈聽雲一眼, 擡下颌指了下窗外張暮的背影,“怎麽不去陪那位?”
沈聽雲牽了牽唇角, 撿起桌上剛才沒吃完的橘子, 坐回沙發。
本來想下去的, 但是李樂韻想跟施鑫‘單獨相處’, 她也就不去打擾了。
“适可而止吧。”杭敬承語氣平淡。
過了兩秒。
“他現在還接受不了別人。”
這個‘別人’換成‘你’, ‘他現在接受不了你’,沈聽雲也信。
她笑着應聲, 拆了兩瓣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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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子冰涼帶着酸氣, 牙齒酸疼,秀眉緊蹙, 幾乎沒怎麽嚼, 咽了下去。
剩下小半個橘子一起塞進嘴裏, 丢掉橘皮,笑容也就慢慢回到臉上。
“動心了?”她問。
杭敬承嗯了一聲,尾音上揚。
“之前聽說你們是相親認識的......整個晚上都沒見你有多上心,倒是剛才暗戀話題。”沈聽雲觀察杭敬承的反應,後者歪着腦袋看窗外,無喜無怒,只有些醺意懶散。
“剛才暗戀話題,你在觀察她的反應,很在意?”
“沈老師洞察力這麽敏銳。”杭敬承笑,“我老婆當年喜歡誰我還不能在意在意了?”
沈聽雲:“你自己不也有喜歡的人麽。你們男人,雙标。”
“別亂殺無辜啊。”他頓了頓,“我跟她做過半年高中同學。她喜歡那人,我應該認識。”
沈聽雲聽罷思考片刻,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你那時候喜歡的不會就是她吧?”
她驚詫:“那你們結婚,豈不是,豈不是十年的長情暗戀成了真?”
“別給我戴那麽高帽子,癡情這詞兒跟我沒關系。”杭敬承嫌她肉麻。
“不是嗎,否則你怎麽會這麽早結婚......哦,忘記了,你中間還談過一個蔣湉薇。渣男。”
杭敬承笑着睇她一眼。
這眼神沒有什麽主觀上的威厲,沈聽雲卻是一頓,收斂脾氣,“開個玩笑。”
今晚因為張暮的事,她多少是有點難堪失落的,隐約氣惱,但不管怎麽樣,她還沒本事把火撒杭敬承身上。
杭敬承倚在靠背上,仍是那副懶散帶着倦意的神色,淡聲說:“那會兒的喜歡算什麽,我拿它蹉跎一輩子。”
看向窗外正在聊天的兩個人的背影,眼眸半阖,繼續說:“至于結婚麽,情況有點複雜,現在看來,這一步确實是賺了......秦二典。”
秦典正忙活自拍,準備發圈,忽然被杭敬承叫了聲,趕緊放下手機,“哎怎麽了哥?”
“把人叫回來。”
大晚上在風口站着,也不嫌冷。
“叫人幹嘛?”秦典撓後腦勺。
但是哥叫他這麽做一定有哥的道理,他想了想,“哦,合影啊!我馬上叫。”
十分鐘後。
剛才下樓去客房休息的施鑫與李樂韻都回到甲板上,李樂韻瞧着不大開心。
秦典找了個服務生幫忙拍照。
站在人群裏喊:“三二一,茄子!”
陸敏挨在杭敬承身邊,看向鏡頭。
“我去檢查一下。”秦典跳出去看照片,指導衆人,“放松一點呗,比個剪刀手也行。”
陸敏低頭,悄悄攤開手掌,食指中指蛻皮蛻得很厲害,像層層白鱗。
她準備舉手,然而被身旁的人擡手壓了下去。
杭敬承沒看她,“看鏡頭。”
好吧。
她垂下手臂,看回鏡頭。
秦典:“三二一,茄子!”
咔嚓一聲。
秦典跳過去檢查照片,一看就笑了,看向杭敬承。
陸敏納悶。
秦典比了個OK的手勢,“辛苦大家啦,等會兒把照片發群裏。”
大約行駛二十多分鐘,游艇靠岸,放下引橋。杭敬承跟陸敏走在一起,她下船早一步,停下來等他。燈影溫柔,她看他的視線也平靜溫柔。
張暮不緊不慢走在後面,背影孤寂。
沈聽雲快走兩步跟上他,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頓了頓,勾出笑容,“越看越覺得合适的一對,是不是?”
張暮回頭看了她一眼,放慢腳步。
“其實第一眼覺得這兩個人......不算多般配呢。身上氣場不一樣。”沈聽雲說,“今天看,好像不是那樣。”
“杭敬承身上有種與生俱來的漂泊,居無定所。”張暮眯了眯眼睛,“陸敏性格裏有種絕對的穩定,包容,這種人身上最容易讓人産生家的感覺。他怎麽可能拒絕這樣的人。”
沈聽雲:“所以呢,所以為什麽他們還沒陷入熱戀。”
“杭老板也想問這個問題。”張暮猜測道:“陸敏要相對保守一些吧。”
“沒有哦,憑女人的直覺,我反而覺得一定是陸敏更喜歡,或許她不承認,但事實就是這樣。”
張暮對此不甚贊同。
又聊了幾句,沈聽雲的車到了,她拉開車門,躬身上車,張暮上前送她。
她降下車窗,“你也早點回。”
頓了頓,開玩笑般說:“以後真的要忙起來了,下輩子見吧。”
張暮無奈含笑,點了點頭,“那就祝你好。”
她毫不留戀地升上車窗,跟助理搭話。
助理見她渾身酒氣,小心地問:“姐,上次鴿了我們的雜志社又臨時邀約了,就在明天,王姐說不去了,讓你休息休息。”
汽車緩緩啓動,轉彎時瞥到後視鏡裏的身影。
張暮單手抄兜站在原地,朝她揮手。
沈聽雲一愣,想要牽動唇角,卻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兩下,“明天啊,明天不休息,該去哪去哪。”
聲音平靜,然而冰涼的液體落到手背上。
過了一會兒。
小助理大驚,“聽雲姐,你怎麽,怎麽哭了?”
因為喝了酒,沒辦法開車回家,陸敏跟杭敬承在停車場等代駕。
另一側車門被打開,杭敬承躬身進來,衣料聲摩擦聲窸窸窣窣,“還有十分鐘過來。”
陸敏降了半扇車窗,腦袋抵在窗邊,勉強睜開眼睛,聽見他問:“困了?”
“嗯......現在接近一點了吧。”
從早上開始,折騰一整天了。她之前一個月都沒有這麽大的活動量。
“一點多了。手裏是什麽?”
“嗯?嗯.......聽雲姐送我的杯子,說本來準備送張暮哥的,然後這樣那樣,就送給我了。”陸敏抱緊懷裏的馬克杯。沈聽雲說是自己去店裏做的。
“我是不是也該找機會送她一個禮物?”頓了頓,碎碎念:“是應該這樣。最好也是親手做的。唉。張暮哥他......”
杭敬承抱手,眼神沉沉斜睨過去,“張暮這人怎麽樣?”
陸敏說:“很好啊,你的朋友都很好。張暮哥也很照顧人。”
杭敬承挂了相,眸色稍冷,加重語氣,“他心裏有人了。”
“ 嗯。我知道。”陸敏蹙眉,顯得有點苦惱。
杭敬承一頓,偏頭看過去。
“他心裏有人,你愁什麽。”
陸敏解釋:“我只是,只是覺得可惜。聽雲姐好像很喜歡他.......”
杭敬承單手靠在後排扶手箱上,輪廓隐在昏暗處,不知為什麽,總覺得他現在有點兇。陸敏往自己這一側縮了縮。
“她喜歡是她的事,你就不要摻和了。”
陸敏垂睫,手指緊緊扣在杯子把手上,泛了一圈白色,小聲說:“喔......對不起。”
今夜月明風清,陸敏靠在車窗前,額前幾縷碎發散亂,月光映在她臉上,清白的,清晰的,幹淨的側臉。
橘橙色的裙,因為沒有留意,領口褶皺,隆起兩輪柔軟的上弦月。
像畫家丹尼爾·F·格哈特茲的筆下的浪漫寫實主義風格的油畫,每一筆都落在慘白月光下。
嘆息。
“敏敏。”他松弛下來,低聲開口,仿佛帶了些無奈,“不知道為什麽,今晚我脾氣有點壞。”
“你哄哄我吧。”
陸敏先是一怔,随後心跳加速,不知所措。
她扭頭,杏眼圓嗔,“為、為什麽。”
他兇她,規訓她,脾氣壞,卻不要改正,只要她哄他。
因為這壞脾氣是因為你。
不想你跟別人說話,不想你圍着別人,不想你挂念別人。更不想連這些不情願都表達不出來。
杭敬承伏在扶手箱上,擡起惺忪醉眼,光明正大說:“因為我壞。”
确實很壞。
“你喝醉了。”越是緊張,越是面無表情。
陸敏板着臉看他。
“我沒喝醉。”杭敬承坦然。
空氣靜谧,微風吹動樹梢,浪潮拍岸悠遠。
他的眼睛這樣認真看着她的時候,她會躲閃開視線。
然而今天比以往多了份沖動與勇氣。
“杭敬承,我可以問你個問題嗎。”
略顯鄭重的語氣。
杭敬承頓了頓,“你問。”
“你.......”
“嗯?”
“有人來了。”陸敏看向他身後。
敲窗聲打破沉默。
杭敬承一頓,回身降下車窗。
陸敏松了口氣。
是個四五十歲左右長相忠厚的中年男人,畢恭畢敬叫了聲:“杭先生。”
杭敬承點頭,“誠叔。”
中年男人轉向前排,拉開車門坐進來。
沒要地址,看起來很熟,陸敏想。
汽車啓動,她升起車窗。
“繼續。”杭敬承說。
繼續?
陸敏眨眼,随後小小地喔了一聲,看向前排的司機,搖頭,“算了。其實沒什麽。”
杭敬承樂了,控訴她,“故意的是不是?”
“把我吊在這,不上不下。”
陸敏将杯子攬在懷裏,指甲扯住手指上幹裂的皮膚,一點點往下扯。
“其實是很小的事情,好像沒什麽好問的......”
她一定是醉了,才會生出那樣的沖動。
“別撕。”杭敬承伸手捺住她的手腕。
她蜷起手指。
停頓片刻。
“想問就問。”
“不管多小的事。”
“我會給你答案。”
杭敬承語氣輕緩随意,然而說出的話有種允諾式的鄭重。
他總是會讓她變得感性。
生出落淚的沖動。
眼梢的光在暗處一閃而過,陸敏抿唇,猶豫片刻,借着酒勁:
“今天讓你删聯系人的時候,第二十四是誰啊?”
“嗯?”杭敬承一怔。
看吧,她糾結的就是這麽無聊且莫名其妙的小事。
陸敏低垂腦袋。
“聽、聽雲姐好奇來着。不方便回答的話就算了。”
杭敬承只是笑,“是誰啊,你等我想一想。”
收回胳膊,手肘支在扶手箱上,托着下巴做思考狀。
低沉微醺的笑聲像羽毛,在她心尖撓了一下。陸敏臉熱,越發覺得自己的行為太幼稚,她舔了下幹涸的嘴唇,冷下臉,“你別笑。”
端莊溫潤的面孔,板着臉色,然而臉頰浮現紅雲。
好男人這時候是不是該說寶貝我不笑了?
可是他壞。
杭敬承越發笑得放肆,低聲在在胸腔裏震顫共鳴。
陸敏越發覺得後悔,都怪今天喝了太多酒。
莫名其妙糾結一些不該糾結的問題。
低垂腦袋,恨不得鑽進地縫。
杭敬承将手機遞到她眼前,“哝。跟聽雲解釋了。”
通話界面的截圖,其中一個號碼被圈了出來。
這串數字。
有點眼熟。
陸敏呼吸一滞。
是她的手機號。
作者有話說:
又晚了(掏出護膝,啪叽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