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杭敬承這趟南城之旅除了參加電影節, 還有早前定下的一個合作方的接觸。
聊完合作,馬不停蹄趕往典禮現場,說不緊張麽, 是假的。畢竟是商人, 考慮的是利益。
獎項這種東西在搞藝術的導演看來是內涵,是對個人表現能力的肯定;在制片人看來就是價值,能帶來後續機遇的價值。
商務車載着劇組的人去活動現場,臨近會場,他忽然想起什麽,拿出手機, 點開頂端的對話框。
[等下開始頒獎]
等消息的幾分鐘裏,點開她的頭像, 是只捏着粉筆寫板書的卡通阿飄, 身邊還有杯咖啡——盡管她本人從來不喝咖啡。
指尖輕觸屏幕, 頭像縮小,對面來了回複, 杭敬承看罷, 唇邊勾起弧度。
她說:[嗯我在看電視]
電影行業有一系列自己的行為模式, 頒獎典禮按例有商務晚宴, 電影相關人士聚會、相互引薦, 再就是一系列媒體采訪,後續商務接洽。
杭敬承沒有在南城待很久, 今天上午結束行程, 青城這邊有舊友邀請支持一個電影藝術節,下飛機後直奔會場。
活動過程主要是電影主創在接受采訪, 蘇浩作為助理只在一邊守着幫忙處理雜事。
杭敬承抽空瞥他一眼, 趕緊上前聽指示。
身前記者還在組織語言, 杭敬承稍稍偏頭,壓低聲音:“去門口接個人。”
蘇浩一愣。
“你嫂子。”
“啊,好的好的。”蘇浩恍然大悟,撥開人群走出去,正巧主辦方在發咖啡,差點撞上去,連聲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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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敬承收回視線。
攝像機鏡頭後,這是張與導演、演員氣質都迥異的制片人的皮囊。年輕,老道,談吐間嚴肅不足,親和有餘,然而相當有分寸感的一個人,眉眼清寂矜然,無論如何談笑,都帶着幾分不容僭越的壓迫感。
有心人注意到他偶爾向會場門口張望。
似乎被外面什麽吸引了目光,忽然勾唇一笑,眉目即刻柔和下來。
采訪開始有一陣子了,第一次見他這樣笑。
有人好奇,偷偷順着視線看過去,沒發現有什麽特別的。
“啊。”
周圍小小的一聲驚呼,杭敬承下意識用手臂攔住即将跌倒的身影。小範圍騷動,被扶住的女孩迅速站起身,低着頭不住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沒事。”杭敬承輕描淡寫收回手,低頭理了理衣服,才發現自己衣袖手臂處有片水漬。
女孩顯然也注意到這件事,握咖啡杯的手抖了抖,看向跟自己一起的攝像老師,後者臉色鐵青,她臉色更白,拼命道歉:“我不,我不是故意,對不起老師,老師對不起,是我的錯.......”
剛才送咖啡的侍者轉身時沒注意,撞了她一下,然而這個時候,解釋已經沒有太大意義。
在這麽多人面前出醜,基本就斷送了一半前途。業內人士抱着或同情或看好戲的心态看着她。
杭敬承瞥了眼那姑娘握咖啡杯的手,脫掉外套,“不用在意。正好準備換洗了。”
周遭人皆是一愣。
“繼續吧。”杭敬承将外套挽到臂間,随意從容,似乎什麽都沒有發生。
“杭總已經帶數位演員轉型導演,有沒有考慮過.......”有媒體率先反應過來,随後別家也相繼回神,氣氛回到十分鐘之前。
衆星捧月的月。
杭敬承好像從來都是被圍在人群中間的人,衆星捧月的月,陸敏想。
高中那會兒人群核心的也總是他。除了成績好,脾氣也不錯,他身上好像還有種莫名的吸引力,使人不自覺仰望他,尊重他,親近他。
“嫂子你還要喝點什麽?餓不餓?要不要我去找個毯子?”蘇浩熱心地問。
陸敏收回跨越層層人群看向某個方向的視線。
“我在這坐着就好,你去忙你的吧。”她輕聲說。
“我不忙,承哥他們比較忙。”蘇浩撓頭,四下看了看,不知道做點什麽,“我先過去看看,有事您叫我。”
陸敏應聲,一個人坐在角落,等活動結束。
采訪現場離得有點遠,看不清也聽不清,她舉起紙杯抿了口溫水,百般聊賴地看向四周。
臨時休息區放了許多桌椅,座位上大多沒有人,放了些設備器材,偶爾有人匆匆回來拿點什麽東西又奔向現場。
牆邊櫃子上還堆了許多包裝精致的花束,放不下的都在地上,琳琅滿目。
這場活動好像沒有演員或者明星,陸敏回望會場,停頓片刻,低垂視線,不及巴掌大的風鈴花躺在腿上,指尖戳了戳,玻璃紙發出窸窸窣窣的響聲,她把它藏到身後,托腮看向地面。
就這麽盯了會兒,眼睛發酸,聽見身邊有談話聲,她擡頭,意外對上含笑的眼睛。
杭敬承閑散抱着手靠在桌邊,正跟身邊男人聊天,視線卻在她身上沒離開,似乎已經看了她好一會兒。
“怎麽不叫我。”她說。
竟像被冷落的孩子在發洩不滿。
“這位是......?”
陸敏這才注意杭敬承身邊還有個男人,五十多歲的模樣,灰白長發,戴了副圓框眼鏡,看起來斯文儒雅。她意識到自己失态,趕緊起身。
杭敬承笑着,提步走到她身邊,手臂虛虛攏在她身後,“我太太,陸敏。”
又跟陸敏介紹這是哪位導演。
聽到名字,她暗自心驚一瞬,看向身前男人的目光裏多了幾分仰慕。
這種名氣的導演,如果不是杭敬承,她這輩子不可能接觸到的。
“陸小姐,你好。”大導演親切地跟她打招呼,她暈暈乎乎回應了,也不知道自己說的是什麽,直到人已經走了,恍恍惚惚回神,“他是不是拍了那個《驚龍活虎》的那個?”
“是他。驚龍活虎是老片子了,你看過?”
“嗯,小時候家裏有他的碟。看過好多遍。”陸敏目送導演跟幾個助理模樣的人彙合,然後消失在某個角落。
“老頭有什麽好看的,看看我行不行。”杭敬承信口。
這樣說話未免太冒犯那導演,陸敏無奈地擡頭看他,他則一副聊賴又百無禁忌的模樣,“走吧,出去走走。”
毫無悔意。
“那個,杭先生......”正準備離開,羞怯的女聲響起,陸敏回頭,瞧見一個記者打扮的年輕女孩,以為是工作,自覺讓開位置。
“你好?”杭敬承仍笑着,單手抄兜,燈光冰泠眼底折射一絲對陌生人的疑惑。
女記者心裏被這份疑惑刺了一下,他這麽快就忘記她了。
然而已經開口了,只好硬着頭皮繼續:“我是剛才采訪的記者,不小心把咖啡弄到您外套上了,非常過意不去,可以留個聯系方式嗎,我付清洗費用。”
“我說了本來就該洗了。”杭敬承頓了下,“你堅持付這筆錢的話,可以聯系我的助理。”
語氣和善,然而話裏話外盡是拒人于千裏之外的疏離。
陸敏靜靜站在一旁,并沒有說什麽,視線落在女記者逐漸攥緊的手上,聽見她又羞又倔地咬牙堅持:“您本人的可以嗎?因為非常感謝您的體諒......”
“我太太等很久了。”杭敬承打斷她。
路過她身側,微微颔首,“你自便。”
女記者驚愕,回頭看向從剛才到現在一言不發的陸敏。
只半個小時,天色完全暗下來,路燈亮起。
陸敏比杭敬承慢了半步,視線越過他看向遠處,明度很低的藍色,幾重雲灰撲撲點綴。
腦海中卻是剛才女記者找他要聯系方式的情景。
她一開始沒覺得什麽,直到杭敬承拒絕,才後之後覺反應過來,原來小姑娘是沖着他來的,看樣子起因還是他随手幫了人家。
有點郁悶。
果然他對誰都好。
“沒開車過來來?”杭敬承問她。
“嗯......是,開了,沒。”她胡亂應着。
杭敬承回頭,“到底開沒開?”
“沒。”她低着頭,将手背在身後,小花藏在袖子裏,手指有一搭沒一搭敲玻璃紙,發出有節奏的噠噠聲。
也不曉得他有沒有察覺她的郁悶。
做這行确實會接觸好多人,就算他不主動,也多的是主動的。
“随便走走吧。”
“好。”
可起因還是因為他主動幫人家了,不然今天什麽事都沒有。高中那時也是,擦身而過時下意識護住她,并不妨礙他脫下外套幫別的女生遮住羞恥。
有點讨厭,這麽多年過去,哪怕她是他名義上的、合法的老婆,依然不是唯一的例外。
更讨厭的是,她又在胡思亂想了,為什麽要糾結這麽多細枝末節呢。明明這次他直接拒絕了人家。
杭敬承側目看了看身後的女人,背着手低着頭,不管不顧地往前走,完全沒有交流的意思。
“等太久,累了?”
“沒。”
“不想來接我?”
“不是。”
看起來是不大高興。
“讨厭我?”
“.......”
原本只是開玩笑的試探,卻沒想到她這次真不否定了。
杭敬承舔了下後槽牙。
好吧。
陸敏知道自己不該這樣,輕輕搖頭,勉強擠出一抹笑,“走吧。”
杭敬承垂眸看着她,沉默半分鐘,眼底多少有些無奈。
走呗,總不能剛見面就鬧別扭。
剛轉過身,就聽她說等一下,襯衫衣袖被扯住。他回頭,目光落在她只扯住一點點衣料的手指上,挑眉。
“那個,恭喜你,電影很優秀,拿了獎.......”陸敏兩只手都攥得很緊,話說得颠三倒四。
“謝謝?”杭敬承尾音上揚,帶了點疑惑。
她松開手,別開臉不看他,“雖然昨天就知道你得了獎,但是沒有想到要準備禮物......對不起,這個是路上有個小朋友送我的.....希望你以後取得更多滿意的成績。”
袖口小心翼翼地抽出一束藍色風鈴,只有三支,巴掌大小,用玻璃紙包着,紮了個蝴蝶結。
杭敬承默然。
大約半分鐘,沒有說出話。
而後笑了笑,視線往身旁轉了一圈,又落回來。
他伸手接花,修長勁瘦的手指虛虛握着小東西,生怕摧折。
陸敏仍不看他,別別扭扭地小聲解釋:“剛才一直沒送出手,因為別人送的花都太漂亮了。”
“怎麽,還怕比不過一群外人?”杭敬承笑意輕佻,陸敏忍不住圓眼嗔他,他卻正經起來,“各花入各眼。”視線不經意地劃過她的臉,“而且我啊,今兒最喜歡風鈴。”
本就只有巴掌大的東西在他手裏更顯小巧,慘不忍睹的小巧。
好吧。
杭敬承永遠知道怎麽消解她的別扭。
陸敏心裏嘆了口氣,也松了口氣,好歹送出去了。
回家路上又碰到賣花的小女孩,遠遠見到陸敏就笑,走近了,她說你果然把花送給叔叔啦。
杭敬承認出這是超市遇見那個小女孩,應該也是送出他手中這束花的人。
她這話,聽起來像某種神秘的約定。
“怎麽,本來不是給我的麽?”
“本來就是要給叔叔的。”小女孩臉頰紅撲撲,笑起來眉眼彎成月牙模樣。
杭敬承瞧着,也跟着笑。
他一直覺得陸敏如果笑起來,應該也是這種模樣。
睇向身側,注意到她微紅的耳側。
“走吧。”陸敏仰頭看他,然後跟母女倆告別,“拜拜,下次見~”
杭敬承跟着揮手,慢悠悠跟上她的腳步。
青城生活節奏快,街頭多是行色匆匆的上班族,偶爾幾個年輕的學生,只有陸敏跟杭敬承兩個步履從容的人,閑閑散散散着步。
“今晚想吃什麽?”陸敏問。
杭敬承說:“今晚不回家吃了,等會兒還有個晚宴。”
陸敏一愣,莫名其妙,“那為什麽......我來接你?”
杭敬承完全不覺得自己無賴,“不想見我?”
“......”
為什麽感覺被耍了。
“不是耍你。”他看穿她心思一般,笑吟吟說:“明天有個慶功宴,就幾個親近的朋友,你也去玩玩?”
“我嗎?”陸敏遲疑,“我好像不太熟。”
“拿一下,等會兒還我。”杭敬承将花塞回她手中,視線落到她的耳側,擡手撩開她耳邊碎發,別到耳後。
他單手抄兜,摸出一個小巧的絲絨盒子,垂眸,睫毛在眼睑下灑下一小片陰影。陸敏捏着這束風鈴,視線正好落在他肩側,他的襯衫被風吹得微鼓,燈光下泛着微微的金邊。
“是......什麽?”
溫熱手指捏住她一側薄薄的耳垂,冰涼觸感,穿透過去。低沉微磁的聲音響在耳畔。
“我的邀請函。”
作者有話說:
拜托,誰能拒絕杭敬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