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次日早晨。
汽車停在校門口。
陸敏低頭解安全帶, 杭敬承偏頭看向她,“還是五點半放學?”
“不用來接我,公交車兩站就到了。”
“有事給我打電話。”
“好。”陸敏推門下車, 轉身對車窗揮了揮手。
杭敬承勾起唇角, 點了點頭,目送她轉身離開。
視線移向風平浪靜的學校,勁瘦的手捺在方向盤兩側,指尖有節奏地叩擊,在某刻停下。
教務處辦公室。
“哎,是是是......對對對, 好的好的好的。”高建平小心地捧着手機,滿臉堆笑, “一定一定.......好的好的好的.......”
“再見再見......哎哎哎, 鄭秘書您說的對.......有空一定去拜訪.......”
電話被挂斷。
高建平拿開手機, 長長松了口氣,手背蹭了蹭光潔的腦門, 滿手的汗。
手機屏幕也全是汗漬, 他皺着眉往自己襯衫上抹了幾下。
“主任, 這是.......?”
高建平回頭, 看見張唯唯諾諾又滿臉讨好的臉, 心情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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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廳的鄭秘書。”他淡定地說出個名號,小眼睛不忘瞄一眼手下的反應。
手下不明白省廳的人為什麽會給一個小小的高中教導主任打電話, 但他相信高建平人脈廣, 立即表示:“恭喜恭喜,高主任。”
高建平神氣地從鼻孔哼出氣, 明知故問:“小朱啊, 別整天恭維我, 你說你恭喜我什麽?”
小朱試讨好地說:“我就是覺得您受器重,肯定要升職了。”
高建平面露喜色,壓不住嘴角,捂嘴咳了聲,“韓秘書特別囑咐我說一定好做好學校的組織管理工作,你說他是不是點我呢?最近學校裏也沒發生什麽大事,除了陸.......哦,是她啊。”
高建平恍然大悟。
小朱說:“是陸敏老師嗎?她這件事确實冤枉,我之前就聽說過.......”
“冤枉什麽冤枉,這是好事,要沒這件事,我還真不知道怎麽表現自己。那小丫頭油鹽不進的,要不是背後有人我早......”高建平瞥了眼身旁的小朱,警告道:“你知道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吧。”
小朱點頭如搗蒜,“是是是。”
就當是,最後兩天吧。
陸敏将手搭在辦公室門把手上,長長吐了口氣,推門。
還不到正式上班時間,辦公室幾個來得早的老師輕車熟路地打開早餐,邊聊天邊吃。
辦公室門被推開,吃早飯的人習慣性打招呼:
“早啊......?陸老師。”
見陸敏今天來上班,幾個人都有些驚訝。
“各位早。”陸敏點頭。
昨天的聊天記錄雖然沒有點名道姓,但是高一就這麽幾位歷史老師,朝夕相處,誰是從歷城過來的,彼此都很清楚。
老師們目送陸敏回到自己的位置,互相遞了幾個眼神。
陸敏只當沒有注意。
“早,早,各位早上好。”教務處朱老師推門進來。
打了圈招呼後,直奔陸敏辦公桌前,“陸老師,有點事麻煩你跟我出來一下。”
陸敏猜到是因為昨天的事,跟着朱老師一起來到主任辦公室。
“您請進。”朱老師推開門,做了個請的姿勢。
陸敏為他過分殷勤的态度感到別扭。
“來來來,小陸老師你坐你坐。”高建平提步上前,迎陸敏進門,順便給她扯椅子,滿臉堆笑,就差把她供起來了。
陸敏坐得很勉強,雙膝并攏,十指扣緊搭在腿上。
高建平清了清嗓子,拿出彙報工作的架勢:
“小陸老師,今天叫你過來,主要是為了昨天下午那件事情。這件事情涉及好幾個家校聯系群,這個這個,咱們學校第一時間做出反應,給那兩個傳謠造謠的踢出群了,然後開了禁言。”
說到這個,高建平點了點頭,肯定自己的工作。
再找不出比他這個更好的處理方式了。
“另外,各班級班主任也做了響應,在班級群裏強調不要輕信沒有任何證據的謠言。目前為止沒有家長對陸老師你本人或者是對學校提出質疑。”
陸敏盯着高建平的紅木辦公桌,陷入沉思。
她知道高建平在讨好她,她只是納悶,為什麽會是自己呢。
不過就是偶遇一次施霖老先生,可她解釋過了。而且她平時吃穿用度都只是一般水平,也沒做過什麽出格的事。
怎麽就盯上她了呢。
高建平小心地觀察着陸敏的神色,見她半天不說話,以為自己馬屁沒拍到點子上,一時間又不知道該怎麽挽回,急得腦門直冒汗。
“這樣,陸老師,你、我保證,一定會查出背後搗鬼的人,你給我點時間,一定給你個滿意的答複。”
陸敏皺着眉點頭,“謝謝高主任。”
可算領情了。
高建平松了口氣。
“沒什麽事我就回去準備上課了。”
“哎哎,小陸老師。”高建平叫住她,讪笑着将手放在褲腿上摩挲,試探道:“是這樣的,我手裏最近有兩罐上好的大紅袍,我這人俗,泡茶就是往保溫杯裏一放,實在是糟蹋好茶,你看看能不能幫我給施廳長捎.......”
果然是這樣。
讨好她、恭維她,最終只是為了利用她。
“施廳長不愛喝大紅袍。”陸敏皺眉,看也沒看高建平。
高建平一怔,“啊?”
陸敏懶得編理由,随口說:“太苦了不好喝。”
起身離開。
高建平趕緊拿手機記下:施廳長覺得大紅袍很苦不好喝。
一般領導不都愛好茶道麽,怎麽還有嫌苦的。
難不成不能看字面意思?
高建平盯着手機上的一行字琢磨半天,始終覺得陸敏有深意。
陸敏今天要給三個班的學生上課,進教室後,學生們似乎還不知道昨天發生了什麽。
四十多雙幹淨的眼睛像平時一樣望着她。
一個班,兩個班。
她似乎可以在講臺上找到一座庇護所,沒有嘈雜聲音的象牙塔。
直到下課後不小心聽到幾個學生的議論。
“你們覺得陸老師是那樣的人嗎?”
“我不知道。我爸爸說她肯定不是好老師。”
“可是我覺得她很好啊,上次我的手指甲劈了,還是她送我去醫務室。為什麽要害人呢,唉.......”
“我聽說事情好像不是這樣呢,是那個阿姨生病了才會傷害自己的。”
“真的嗎你從哪裏聽的?”
“可是不管怎麽樣,這件事還是因為陸老師而起的啊......家校群不是禁言了嗎,我爸說心虛才會這樣的。”
“陸,陸老師......”
“陸老師......”
幾個躲在樓梯轉角說悄悄話的學生,看到抱着書從樓上下來的陸敏,臉色瞬間煞白。
陸敏垂睫,勉強地勾起唇角,“老師沒有害人哦。”
“老師只是想守護好自己的學生。”
只是沒有做到而已。
“對不起,陸老師.......”
“對不起......”
學生們知道背後議論人這行為不好,低頭道歉。
“回去上課吧。”
陸敏聲音平靜,透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淚意。
她目送他們離開,嘴唇抿成一條筆直的線,擡頭看向天花板。
眼睛有些難過。
從這一刻開始,她忽然疑心是不是所有學生都知道那件事,或是所有人心裏都有杆秤,在揣測她的是非過錯。
下課鈴響起,陸敏如蒙大赦,匆匆收拾東西離開教學樓。
杭敬承下午有個臨時會議,結束後看了眼時間,已經過了放學的點。
他疲憊地揉了揉眉心,拎起外套起身。
推開家門,客廳沒開頂燈,響着電視的聲音,二九在學電視裏面的人說話。
杭敬承換上拖鞋,走進去。
陸敏蜷着腿窩在沙發上,懷裏抱了個抱枕,低着頭,昏昏欲睡。
她整個人小小的一只,只占了沙發角落,身後亮着盞落地燈,黯淡昏黃的光灑在身上,隔開了她與周遭的聯系。
杭敬承恍然想到幾個月前,她的狀态。
沒等他走近,陸敏忽然驚醒。
“你回來了。”她放下抱枕,揉着眼睛站起身,眼眶紅了一圈,“抱歉啊,不小心睡着了,我馬上去做飯。”
朝廚房走去。
杭敬承在身後拽住她的手腕。
陸敏保持邁步的姿态,定住,眼睫輕顫着,沒有回頭。
“今天累不累?”杭敬承輕聲問。
手腕處的熱源仿佛在安撫她心中的褶皺。
見她沒說話,他自顧自繼續:“我有點累,陪我坐會兒。”
陸敏回頭,擡眸靜靜地看了他數秒,點了點頭。
杭敬承今天确實有點頹,牽她坐回沙發,靠在靠背上不想動彈。
“發生什麽事了嗎?”她坐在他身旁,抱了個抱枕正對着他,輕輕地問。
“選角選來選去定不下來,看中的人要價高還要限制拍攝時間。”杭敬承将手肘支在沙發扶手上,并起手指揉太陽穴,“上個項目宣傳主題曲歌手身體不好,要違約,可電影宣發已經開始了。在競獎那部電影的男二管不住下半身,婚內出軌扯皮,現在在緊急公關,不知道能不能壓下去。”
陸敏離電影最近的距離就是每隔幾個月一次的觀影活動,杭敬承說的每一件事放在她身上,都像在聽另一個世界的故事。
“聽起來好麻煩喔。”
“實際上也很棘手。”
“如果是你的話,應該可以處理好吧。”她認真地說,“處理不好也沒關系,只是跌倒一次而已,人生的增長本來就是非線性的,也許要動心忍性好久好久,才能贏得自己想要的成功。總會有下次的。”
杭敬承扭頭,懶懶地掀眼皮看着她,“我要是處理不好,最差的結果可能是傾家蕩産。”
拍電影這事,立項、組團隊、拍攝後期、宣發,哪個環節都對應幾十上百人,每天都在算賬,這裏嚴格控制預算,那裏要削減成本,還是稍不留意幾百萬砸出去。要麽投資方不滿意,要麽團隊找他哭錢不夠。
只談錢也就算了,有些大腦沒進化的到處惹事,動辄搞砸整個項目,還得拖累付出數年努力的團隊。
陸敏歪着腦袋,想了想,“那我就不辭職了。”
“為什麽?”
“教師編是鐵飯碗呀。”
苦惱這麽久,說不辭就不辭了。
杭敬承看着她,忽然就勾唇笑了,懶散的聲線說:“你最好別勾引我。”
陸敏被哽住,臉頰漲紅,躲開臉不去看他,“我沒......”
杭敬承垂下眼睫,漸漸斂了笑。
他點頭,“知道,你沒那個意思。”
夫妻兩個是同一條船上的人,不管怎麽樣都不能不管對方。
我養你啊,這種對話當情話都奢侈。
沉默片刻,他輕輕嘆了口氣。
不知道為什麽,陸敏聽到這聲嘆息,心裏悶悶的。
“今天有學生在背後議論我的事。”她吸了吸鼻子,繼續說:“我覺得很難過。剛才把上次報案的處理結果通知書發給學校了,學校說會處理。”
“你做得很好。”杭敬承說。
“接下來的事就交給時間。”
“不管是回一中還是選擇別的什麽,都可以。不用考慮我,暫時還不至于破産。”
陸敏耳根又是一熱,緩慢點頭。
接下來一時無話。
電視裏的視頻在切換,沒了聲音,二九也玩累了,不再學舌。
空氣靜寂。
不知道過了多久。
她悄悄擡起眼睫。
金橘色落地燈映在杭敬承身後,他單手撐住下颌,眼睛阖着,好像睡着了。
他骨相很利落,眼窩深邃一些,鼻梁骨兩側落下淡淡的陰影,唇線淺而明晰,耳骨薄薄的,被燈光映得幾乎透明。
陸敏屏住呼吸,靜靜看着他。
嘴巴想親親他。
她被自己突如其來的想法吓了一跳。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