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小孩兒?哪呢?”王老太太一通四處瞭望。
胡菲菲先明白過來, 神情意外,随後忍不住姨母笑,湊到王老太太耳邊嘀咕幾句, 王老太太恍然大悟, 看向陸敏。
來接小孩兒。
陸敏臉頰發燙,不敢跟王老太太對視。
王老太太笑呵呵:“我這麽負責的媒人,當然要替你們爸媽催催哦,你看你趁這段時間不忙,趕緊的吧。”
“這才哪到哪。”杭敬承說,“王阿姨, 我家小孩兒還沒走出學校,哪能生孩子。”
“就你貧。”王老太太嗔他, “那老師能跟學生比嘛, 該生還是得生。”
“等等吧, 您再等等,給我們點時間, 二人世界還沒過夠呢, 不想要小神獸。”
王老太太又唠叨兩句, 還是叫杭敬承給哄住了, 正好公交車到站, 她樂呵呵牽胡菲菲上車。
“王阿姨再見,胡老師再見。”陸敏站在站牌前揮手, 暗暗松了口氣。
如果今天是她一個人, 估計還得被教育半小時。
“咱也回吧。”
杭敬承抄着兜,閑散地叫她, 尾音輕揚。
“嗯。”陸敏應着, 跟他身後。
杭敬承放慢腳步, 等她追上來。
“你怎麽過來了?”陸敏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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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來辦點事,正好路過。”
“哦。”
原來是這樣,陸敏輕輕抿唇。
“哦對了,剛才那些話。”杭敬承頓了一下,轉頭看着她,她沒有立即明白他想說什麽,“怎麽了?”
“就剛才跟王阿姨說那些,你別放心上。我瞎說的。”
“嗯?哦。”陸敏點頭,“嗯,我沒放心上。”
人活在世上,有些交際不得不做,于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不過杭敬承會主動跟她提,叫她不要放心上,是她沒有想到過的。
他好像也在,嘗試跟她厘清界限。
明明這是她一直以來追求的事,不知道為什麽,她沒有自己想象中那麽開心。
也許是因為今天太累了。
放學前半小時,她上了個廁所,羅茜從隔壁隔間出來,一見她就變了臉色,卻擠出笑容。
“陸老師,之前的事,是我不對,你多多包涵。大家同事一場,是我愛貪便宜還小心眼,給你添了不少麻煩。”
羅茜就這樣輕易地悔改了?
早上還她當時完全不敢相信。
羅茜看出她眼裏的狐疑,嘴角咧得抽搐,“今天在高主任那裏,他教育我很多,小陸老師,我知道我以前對你态度不好,但是,我保證以後什麽事都聽你的,再也不那樣對你了,你,你能不能,原諒我啊。”
又是高建平,大概是跟羅茜說了那些彎彎繞繞,讓羅茜害怕了。
她沉默幾秒,甩了甩手上的水滴。
“不能。”
羅茜先是一愣,眼底浮現後悔與恐懼,即刻轉為憤怒,掐腰指她,“少跟老娘裝蒜!以為自己背後有領導撐腰就天不怕地不怕了是吧,告訴你,老娘也是有編制的人,老娘不怕你,有本事你叫人開除我啊!”
“裝得多清高,讓人以為你是受害者呢。”羅茜氣得嘴歪,“如果不是你在背後搞小動作,怎麽女老師都向着我,男領導男老師都向着你.......連旭旭同學爸爸都能被你騙了,陸老師,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的功夫你真牛x啊。”
那聲音嘶啞高亢,仿佛現在還回蕩在耳邊。
陸敏搖了搖頭,甩開這些讓人郁悶的思緒。
“快走。”
身邊的男人忽然牽起她的手,陸敏猝不及防,向前趔趄半步,被他穩穩托住胳膊站住。
街燈亮起,各色霓虹散着瑩瑩的光。
綠燈只剩十幾秒,杭敬承牽她斜穿馬路。
陸敏只顧跟着他一起跑,獵獵風聲從耳邊穿過,他的大衣衣擺被風吹到她膝蓋處。
跑到馬路正中間時,杭敬承回頭,戴着口罩看不清表情,但眼底似乎多了一抹笑意。
夕陽不見蹤影,極遠的雲霞是橙紅色,邊緣輪廓且淡且暗,再是幾朵蛋黃芯色的雲,倒映在街道兩側大廈的玻璃外牆上,恍若另一個世界。
踏上人行道的這一刻,閃爍的綠燈變成紅燈。
陸敏停下腳步,松開杭敬承的手,彎下.身胳膊撐住大腿,氣喘着平複呼吸,水霧在口罩裏凝成小水珠。
“你沒有,沒有開車嗎?”
她才想起這個問題。
杭敬承倒不怎麽喘,只在一邊看着她,随手一指,“沒,你看,堵成這樣。”
斑馬線後的車隊蜿蜒到極遠處,與地平線處高低錯落的建築融為一體,望不到邊。
“那我們......”陸敏漸漸平複。
杭敬承說:“走回去吧,當散步了。”
“好。”她說:“不過我要去買點菜。”
家裏沒什麽青菜了。
“哪兒?”
“那邊。”陸敏給他指,“那邊有個菜市場。”
杭敬承四處看,“哪兒,哪兒啊?”
她将胳膊舉高,“那裏,哪裏呀。”
直到瞧見他唇邊掩不住的笑意,她才發覺自己被戲弄了。
他比她在這地方住得更久,怎麽會需要她給他指什麽菜市場的位置。
陸敏放下發酸的胳膊,扭頭就走。
杭敬承大步追上去,“哎,你別生氣。我真不知道。以前不怎麽在家做飯。”
陸敏說:“那你剛才笑什麽。”
杭敬承與她并排,懶散地說:“沒什麽,就是想笑。我這人天生和善好相處。”
她才不信。
一個月前,他還天天那副兇神惡煞的神情,動不動生氣,跟她欠了他二百萬似的。
腿長優勢,杭敬承走得不疾不徐,抄着兜,偏頭看她,“不信啊?不信你去打聽打聽。”
“王阿姨說了,叫你少貧嘴。”
“人王阿姨還說讓我早生孩子呢。”
話脫口而出,杭敬承自知失言,見陸敏臉色微變,不禁心底一沉。
陸敏慢下腳步,仰頭看着他,“你着急嗎?”
杭敬承斂了笑,垂下眼睫與她對視,“暫時沒這個打算。”
但他還不知道她的想法。
陸敏點頭,沉默片刻。
“我會生孩子的,只是不是現在,給我點時間。”
杭敬承說:“不用勉強自己。如果只是為了給我一個交代,你可以收回這句話。”
她面無表情,“家裏催婚,催的不就是能名正言順要孩子麽。”
“敏敏。”
杭敬承的臉色沉下來,下颌線緊繃,輪廓在黯淡的天色中顯得冷硬。
陸敏蜷起縮在衣袖裏的手指,深呼吸,堅定地看着他。
“我不是丁克,真的。”
“我只是還沒做好準備。”
“所以那句話不只是為了給你交代。”
杭敬承眼底閃過訝色,而後眉目漸漸柔和,擡手給她整理肩頭稍亂的頭發。
陸敏下意識躲開,被他按住肩膀,“別動。”
“快打結了,看得人挺不舒服的。”
好吧。
她垂下手等他随便給自己撥弄兩下。
杭敬承今天穿了件深咖色格紋翻領大衣,肩線薄瘦寬闊,她的視線正好可以直視他脖頸的位置,中低領黑色薄毛衣襯得脖頸肌膚白得像冷玉,線條利落,喉結微突,青筋若隐若現。
他身上好像到處是這種勁瘦的青筋。
忽然就想起昨晚。
睡覺前,她去洗了個澡,推門出來,杭敬承正捧着平板。
“還在忙嗎?”她上床前随口問。
“可能要開會。”
“哦。”她坐床邊褪掉拖鞋,掀開被子。
身旁安靜片刻,杭敬承似乎在床頭櫃翻找什麽,傳來疑問:
“今天怎麽沒準備套?”
語調混不吝還帶着慢悠悠的兒化音。
她蓋被子的動作一頓,沉默數秒,才回答:“你上次,好像不太開心。”
“嗯。”杭敬承若有所思。
“但是該準備還是要準備。”
陸敏:......
眼前一暗,光源被擋去大半,她稍稍眯起眼睛,只瞧見他逆着光的輪廓,眉目帶笑,暗藏讓人心顫的兇戾。
她弱聲,“不是要開會嗎?”
杭敬承扯過她的手反扣在床頭,“別管。”
別管。
心口隐隐發燙。
“睡着了?”
頭頂響起男人低沉含笑的聲音,喉結上下滾動。
陸敏猛地回神,尴尬地後退一步,杭敬承攤開手掌,幾縷發絲從指間劃過。
“剛才走神了。”她用手背蹭了下鼻尖,重新邁開腳步。
杭敬承只低笑一聲,跟上去。
“你可以先回家,我一個人就好了。”陸敏說。
“在家待着沒勁。”
好吧。
陸敏不再去管他。
菜市場距離學校不遠,路口碰見一個擺弄無人機的學生,熱情地跟陸敏打招呼,她話少,說了兩句便借口走開,倒是杭敬承,因為無人機跟他聊了起來。
陸敏一個人去攤位挑蔬菜,扯了個袋子裝西紅柿,塑料袋粘在一起分開,不太方便,她打算放下手裏的西紅柿,身邊多了個人,接過塑料袋抖開,給她撐着,“放吧。”
有些人哪怕是站在地面散落各種爛菜葉的喧雜菜市場,撐着塑料袋,身上也依舊矜貴出塵,并不顯得市儈。
陸敏停頓片刻,将西紅柿放進袋子裏。
攤主笑眯眯看着陸敏和杭敬承,用口型跟她說了幾個字。
陸敏只小幅度勾了勾唇角,眉眼溫柔。
杭敬承鮮少見她這幅模樣,敏銳地覺察到什麽,問她:“說什麽呢?”
陸敏卻問:“段宇,剛才那個男生,走了嗎?”
杭敬承頓了頓,還是應着:“嗯。”
“說是在拍青城的城市生活,等會兒準備去公園。”
陸敏點頭,“是個很有見識的孩子,在學校時喜歡參加各種活動。”
杭敬承說:“他說陸老師特好,每次校外見面都不催作業,只問他們假期玩得開不開心。陸老師,我高中那會兒怎麽沒有你這樣的老師。”
陸敏看他一眼,“我上課很兇的,很多學生害怕。”
“是麽。”杭敬承低聲,尾音拖長,“我看着不兇。”
大約這人天生多情,說什麽都帶些浪蕩暧.昧的調.情意味。
陸敏不再說話,轉身付款,去下一個攤位。
杭敬承拎着袋子跟她身後,沉默片刻,換了個話題:“前段時間兩個同學給我發消息,一個說要結婚,一個說生孩子了。”
“高一同學。跟你聯系了嗎?”
陸敏在攤位前挑胡蘿蔔,“沒有。”
當年許多同學一整年也沒說過幾句話,更不用說畢業後。
“可能因為沒你聯系方式。我也不太熟,沒去參加婚禮。巧的是,”杭敬承停頓片刻,看了她一眼,“他們是高中被抓到早戀,然後轟轟烈烈給全校檢讨的那對。”
原來是他們。
當年在全校面前說以後一定會結婚的那對。
“他們各自組建家庭了?”
杭敬承說:“嗯,據說畢業後沒多久就分手了。”
現實就是這麽現實,永遠在打幻想主義的少年人的臉。
陸敏不禁唏噓,将幾根胡蘿蔔遞給杭敬承,他扯了個袋子撐開。
“那個時候的喜歡,不算數的。”她頓了下,又說:“其實每個階段的喜歡,都只在當時當刻作數,人畢竟善變。”
杭敬承說:“你好像不太相信感情。”
“我只相信生活。”
“凡事有例外。”
陸敏哽住,緩慢地看了他一眼,“也許吧。”
“你又不信了。”
“那麽誰有例外呢,你嗎。”
問出這句話,陸敏自己也愣住。
杭敬承只慢慢掀眼皮,将視線落在她臉上。
“只要你信。”
作者有話說:
品,細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