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陸敏拿着吹風機從浴室推門出來,杭敬承看她一眼,從床尾凳上起身。
“晚上在外面吃過了。”杭敬承說。
“哦。”陸敏直奔床邊的插座,“好。”
好什麽?
杭敬承回頭看了眼陸敏忙碌的背影,濕漉漉的長發披在背後,烏藻似的。
“有事?”
“嗯?”陸敏茫然回頭,幾縷碎發貼在額前,眼睛像剛水洗過一樣幹淨,直勾勾看着他。
身上裹的浴巾剛才随動作崩開,只能用胳膊攏住胸口。
“看你心裏有事。”杭敬承站在卧室去洗手間的轉角,雙手拽住衣角往上掀,甩了甩淩亂的頭發。
精瘦的腰,灰色棉質寬松長褲的褲繩長短不一垂下來。
陸敏靠在床邊,開了吹風機,熱風伴着轟鳴的聲音,思忖片刻,“沒什麽。”
杭敬承想了想她的日常交際圈子,猜測,“學校的事?”
陸敏搖頭,專心撥弄頭發,不開口。
傻子也能看出她心情不好,嘴倒是嚴實。
一秒,兩秒,杭敬承盯着陸敏緊阖在一起的唇,心底浮現一絲躁意。
“前兩天不是還後悔結婚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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嗓音冰冷。
他知道這件事。
陸敏錯愕,發間穿插的手指頓住,擡頭去看,杭敬承已轉身走向浴室。
砰。
關門聲很響。
很快有細微的水聲傳出來。
頭發太長,還沒吹幹一半,胳膊先酸了,陸敏換了只手,視線落在身前。
她問自己,明明那麽想要跟人傾訴,你為什麽開不了口呢?
陸敏想起一件細節。
[杭敬承,27歲,性別男,身體健康,常住青城。職業制片人,名下兩套房,一輛車。談過一任女友,已分手三年。父母均已退休,弟弟17歲。]
[能接受嗎]
這是在兩個人第一次見面後,她提結婚,杭敬承給的回複。
他是那種做事妥帖,追求高效率的人,陸敏正相反。
她會沖動,不計後果,且愛拖延。結婚這事,如果不是杭敬承立馬給了回複,她大概第二天一早就會後悔。
結婚的事硬着頭皮上了,但陸敏自此吃了個教訓,凡是三四後行。
比如今天的情緒垃圾,她還沒想好自己怎麽消化,所以不好倒給別人。
畢竟還不相熟,那樣做多少有點越界。
至于身體接觸麽,陸敏以為杭敬承并不排斥,畢竟婚都結了。
但看樣子他還是被冒犯到了。
陸敏不明白為什麽。
陸敏盯着床頭櫃上那枚包裝袋。
看了一會兒。
随手撿起,塞回抽屜。
頭發吹得半幹不幹,陸敏沒心情繼續,換了身睡衣,趿上拖鞋,走去書房,準備給公開課找素材。
咚咚。
敲門聲響起,陸敏回頭,杭敬承手臂靠在門板上,“不睡覺了?”
尾音上揚的疑問句,卻帶着祈使句的語感。
陸敏小心地打量他的神情,看不出什麽情緒。
不是不睡麽,為什麽要叫她回去?
杭敬承沒有多餘的第二句話,轉身離開。
陸敏盯着理不出頭緒的一大堆素材,思考片刻,阖上電腦。
杭敬承沒回卧室,陸敏坐回床沿,獨自忐忑着。
腳步聲漸近,帶着一聲咔噠,卧室門被帶上了。
杭敬承端了杯水走過來,遞給她,“喝點水。”
她擡頭看他,幹淨的眼睛裏很難掩飾懷疑。
“謝謝,我不渴。”
杭敬承略一挑眉,“哦。”
這一聲有點耳熟,與陸敏平時溫吞的語氣別無二致。
她心尖好像被羽毛撓了一下。
“等會兒別後悔。”
聲壓略低。
杭敬承仰頭,将杯裏的水一飲而盡,喉結滾動。
他剛洗過澡,浴巾裹得有點低,露出精瘦的腰,肌肉線條緊實利落,頭發濕漉漉,水滴沿着耳側滑落,順着清晰的下颌線彙成一滴。
陸敏的視線就放在那一滴顫顫巍巍不掉落的水滴上,跟着晃悠,杭敬承忽地轉頭,她還沒來得及反應,人已經仰面躺下了。
頭頂燈光有些刺眼,陸敏想擡手想遮住,先被陰影籠罩。
男人俯身覆上來,帶着壓迫感和侵占性。明明用的同款沐浴露,他身上卻帶着更霸道的感覺,像波谲詭異的斷崖,灰藍色海水翻騰着抨擊尖銳亂石。
陸敏下意識并上雙腿,被強硬地掰開,她攥住床單,杭敬承扯開,她再并上,他再劈開,如此反複。
杭敬承左胳膊上臂上有片紋身,水仙花和木吉他組成的,看上去溫柔細膩,然而配上線條緊繃的肌肉,淩厲的下颌線,反差強烈。
他真的生氣了,陸敏想。
中途杭敬承伏在她耳邊,帶着低低的氣.喘聲,指控她:“發生什麽事,問了也不說,我就這麽不值得你開金口?”
帶些咬牙切齒的勁,潮.濕.溫.熱氣息拂過耳側。
“抱、歉......”陸敏抓着他的胳膊,艱難擠出這兩個字。
杭敬承垂眸看着身下這張臉,除了鼻尖和眉尾兩顆痣,也算白淨,牙齒緊緊咬在下唇上,唇色幾乎消失。
這是道歉的态度麽。
杭敬承眸色漸黯,舔了下後槽牙。
陸敏忽然忍不住叫出聲。
那只帶紋身的胳膊近在她眼前,淡青色的筋脈微突,肌肉贲張,水仙花轟轟烈烈地開在她眼前。
最後困意和疲倦占據意識,昏睡過去的前一秒,陸敏嗓子幹涸,後悔沒有喝那杯水。
第二天一早。
鬧鐘響的第二聲,杭敬承摸到手機,關掉,閉上眼清醒了五秒,坐起身。
身邊的女人還在睡覺。她睡相很老實,被子蓋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顆腦袋,身體緊挨着床沿,一整夜也沒見掉下床。
兩米二寬的床,杭敬承睡在中間靠外,他默默估量了下兩個人之間距離,至少還能再睡一對夫妻。
杭敬承:.......
手裏的電影項目在剪輯階段,吃過早餐後,杭敬承驅車去影視後期公司,下車時正好碰見助理蘇浩,他拎着幾袋咖啡走過來,“承哥。”
“開始了麽?”杭敬承伸手。
“開始了,這邊給過了幾個制作好的片段,就是......”蘇浩吞了口口水,将裝早餐的紙袋遞給他,“就是施導脾氣有點大,因為前面那個飛車的大場面鏡頭不是沒預算後期嗎,跟監制和副導演生氣來着.......”
“咖啡。吃過早餐了。”杭敬承沒接紙袋。
“啊?哦哦。”蘇浩有點意外,之前杭敬承為了節省時間,不怎麽自己做早餐,一直都是他帶來着。蘇浩換了杯咖啡遞給他。
“那個鏡頭沒必要。”杭敬承抿了一口咖啡,“還有,上次說那個旋轉鏡頭得留下,跟他說了沒?”
“呃......”蘇浩眼神飄忽,瑟縮了一下。
得。
沒敢說。
杭敬承邁開長腿,加快腳步。
二樓會議室。
開門之前就隐約能聽出裏面的争吵聲。
杭敬承站在門前,沒有猶豫,推門進去。
争執停頓片刻,滿屋十幾個人回頭看過來。
杭敬承是棱角分明又很大氣的那種長相,身材瘦削挺拔,天然有種驕矜雅正的氣質。
“承哥。”
“哥你來了。”
“杭總。”
剛才在争吵的、沒插話的,這會兒都規規矩矩打招呼。
“忙着呢。”杭敬承語調随意,看了眼大屏幕上的電影畫面,心裏對進度有了底。
有人接過他臂間的外套,順便給他拉開椅子。杭敬承又往外扯了下,坐下去,“怎麽樣了?”
他姿态挺随意親近,身上卻天然帶着點威嚴,滿屋子人面面相觑,有點心虛,剛才吵了一早上了,沒什麽進展。
有人說飛車那鏡頭好,有人說沒必要。
“都不說是吧,我說。”刺猬頭的男人一拍桌子,氣呼呼從人群裏冒出來,“杭敬承!那鏡頭你憑什麽給我砍了!!!”
“那鏡頭你憑什麽留下?”杭敬承說,“挺多餘的。”
話是這樣,倒不顯傲慢。
工作上面就事論事而已。
可施鑫覺得自己也是就事論事,看見他就火冒三丈,“你小子真毒啊,那鏡頭哪難看了給我解釋解釋,我花了那麽半天好不容易拍出來的,小談那場戲差點從摩托車上掉下來,這麽難得的素材,你跟我說不要了?”
施鑫嘶吼着,唾沫星子亂飛。
“這件事先等一下。”杭敬承态度溫和,又轉頭問後期工作人員,“還有個鏡頭要加,各位老師知道嗎?”
對方點頭。
施鑫:?
“杭!敬!承!”
施鑫額頭青筋凸起,導演助理拼命拉住他,生怕他彈出去咬人。
“你砍我鏡頭就算了!你還撿垃圾鏡頭!”
“半小時。”杭敬承說,“你先去隔壁散散火氣,把自己的邏輯捋順了,再過來一起開會,可以嗎?”
“不去。”施鑫抱臂,別開臉,一副拒不合作的模樣,“你別轉移話題。是男人你就跟我掰扯清楚。”
導演助理在一邊默默捂住臉。
施導就這個性子,之前跟哪個制片人合作都得吵八百回,直到得到他想要的結果。
杭敬承環顧四周,拉了個工作人員問隔壁會議室能不能用,後者給了肯定的答複。
“那我們過去。你先檢查一下後面的鏡頭。等會兒過來給你答複。”
杭敬承起身離開,屋裏其他人見狀也跟着起身。
“你最好是去讨論怎麽完成我那個鏡頭!”施鑫大聲。
杭敬承瞥他一眼,沒有說話。
“你你你!!!”施鑫氣得用食指指他,“你雖然是個黑心商人但你稍微尊重尊重藝術行不行!”
一群人轉移陣地,只剩施鑫一個氣得對空氣打王八拳。
後期公司的工作人員對此見怪不怪。
一部電影的制作除了導演把關,更重要的是制片人去掌管全局,哪些鏡頭能拍,哪些鏡頭能要,都得看制片人,畢竟掌握經濟大權的是爺。
當然,一般有點名氣的導演心氣兒就高,都有藝術堅持,很多時候會跟制片人意見相左,就需要雙方不斷溝通妥協。
這制片人倒淡定,但是淡定解決不了問題,他還挺好奇這件事到底要怎麽處理。
畢竟支持導演的跟反對的其實是一半一半。
杭敬承給助理使了個眼色,後者立即開始分發咖啡。
“辛苦各位老師。”杭敬承說,“煩惱人生這部片子的後期制作仰仗各位了。施導脾氣不好,各位多包涵。”
他身上有種不卑不亢的淡定平和氣質,說場面話說得很自然。
“哪裏哪裏,杭總,都是應該的。”影視公司方應承。
杭敬承略一點頭,不再廢話,打開電腦投了自己做好的文件。
“關于飛車和旋轉那兩個鏡頭,我的觀點是這樣。這片子內核還是關于堅持和夢想,op裏那個飛車鏡頭主要是為了對應人物後期成長,讓弧光更加明顯,但是這段,跟另一段賽車場上那段瞬間定格作用重疊了,制作成本這裏很浪費。考慮到主角初始的生活狀态,op還沒有表現,可以用之前拍過那個旋轉鏡頭做一個素材剪切,将一周日常載入同一場景,五秒鐘就可以完成信息傳遞。”
主要是簡潔、高效且省錢。
蘇浩看時機差不多,把打印好的文件發下去。
杭敬承說:“這是一個更詳細的解構,各位看一下,有什麽意見我們看完再讨論。”
影視後期方看向杭敬承,目光中透露驚訝與贊許。
這制片人有點東西。大概是想先說服全部工作人員,然後帶着所有人的意見去跟施鑫對線。導演就是再□□,也頂不住這種壓力。
換一般制片人,基本就是:投資人說這段要保留/剪掉,你想想辦法呗。這種話基本就是導演的雷電點,一踩一個準。
半小時後。
“好了好了他媽的,你們說得對。”施鑫翻了個白眼,“删删删,我不要了還不行嗎。”
這小子真賊,搞那麽多壓力逼着他不得不去正視另一種方案,關鍵那方案确實有那麽點道理。
“旋轉鏡頭呢?”杭敬承問。
“加,祖宗,加,行了吧?”施鑫不耐煩。
導演助理暗自驚訝。
施導的性子圈內人知道,除非自己真的認可,否則不會随意删改鏡頭,所以雖然聽起來還是不服氣,實際上心裏已經接受制片人意見比較好這件事了。
這麽多年很少有這種情況。
“行,繼續往下推。”杭敬承挑了下眉,轉向屏幕。
夜幕降臨。
忙碌了一天,工作人員都有些倦怠。
杭敬承抽空看了眼手機。
陸敏:[今天什麽時候下班?]
杭敬承看了眼時間,差不多七點,環顧四周,心裏過了遍最近的日程計劃。他給蘇浩使眼色,後者立馬走過來。
聽到老板的交代,蘇浩有點驚訝,還是執行。
“那個,各位老師辛苦了,今天就到這裏吧。有什麽問題咱們明天繼續處理。”
影視公司加班是常态,不加班是變态。
工作間安靜一秒,随即開始收拾東西關機,生怕杭敬承反悔。
杭敬承跟蘇浩核對了第二天的工作,取下挂在挂鈎上的外套,一邊穿一邊往外走。
“咳咳。”
身後傳來刻意的幹咳聲。
杭敬承腳步沒停。
兩秒後,刺猬頭從他身後冒出來。
“承哥~”
杭敬承瞥他一眼,“受不起。”
這小子雖然外貌幼态,實際年齡比他還大三歲。
施鑫嘿嘿一笑,“別這樣嘛承哥,我什麽脾氣你知道,這不都是為了電影嘛。”
施鑫對自己的狗脾氣認識很清醒,雖然說藝術至上吧,但是過于高高在上就容易惹事,這些年要沒有杭敬承上下打點,自己早被發飙的投資人弄死了。現在問題解決,他麻溜地過來低頭。
“少來這套,什麽事?”
杭敬承長腿邁開走得很快,施鑫走兩步就得小跑一下,“我忘記開車了嘿嘿,捎我一程呗。”
“不順路,你打車回去。”杭敬承說。
施鑫:“別啊,今天收工這麽早,咱倆出去吃頓呗,上次秦典說那家館子我饞好久了.......哎你走那麽快幹嘛。”
“回家吃飯。”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