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鮮衣怒馬,紅蓮铠甲
因為凱旋的将軍們還要進宮一趟,所以姚淺回去的要比裴天生父子兩個早一點,她發覺不光是李氏一大早就翹首等待着,裴府裏還多了一大群她不認識的人。
這就有些尴尬了,她之前是來守寡的,這些親戚見或不見沒什麽大影響,可現在裴天生回來了,這些人也就成了正經親戚,一個也不認識的話,似乎有些不好。
很快也想到了這一點,李氏面上帶着滴水不漏的笑容,招呼着姚淺一一見過,裴家人丁單薄,這些人大部分都是很久以前就靠上來的遠方親戚,血緣很淡,但也正是因為裴家人丁單薄,對這些親戚的重視程度要比其他的家族深得多。
姚淺忽然注意到了人群中一個打扮十分精致顯眼的少女,怪就怪在這少女并未出閣,卻穿着水紅的裙褂,配着一色銀飾,大寧對不同階層衣服顏色很是敏感,除去正紅大紅之類的所有紅色,只有妾室才會穿戴。這樣的日子,這樣的打扮,她心裏咯噔一下,不知怎的有種不好的預感。
見到那少女,李氏面上的笑容更深了些,如果說對姚淺她的笑容有五分,對這少女就有七分,這種态度……姚淺微微的抿了抿唇,李氏笑着招呼她過來。
“姚姑娘,這個是我那不争氣的弟弟家的,比你大兩歲,但是腦子有些笨,日後相處啊,你讓着她點。”
姚淺彎了彎嘴角,梨窩淺淺,看上去端莊大方,其實根本沒有接話的打算。
她算是看出來了,剛開始李氏是覺得她兒子戰死,她過來就是守寡,才對她那麽好,除了愧疚并沒有其他的意思,現在兒子沒死,還立下赫赫功勳,對她僅有的那一點愧疚也就散了,這樣的日子裏,把她招呼到一個這樣打扮的少女面前,她的意思很明顯,這是要給她兒子做主了。
姚淺倒是不對裴天生的感情做任何評價,人家也許是表哥表妹兩情相悅,但是她來到這個世界并不清楚劇情,那個悅兒炮灰的那麽容易,萬一她不是女主怎麽辦?她總是要完成任務才能離開的。
見姚淺不接話,那少女似乎是有些委屈,輕輕的拽了拽李氏的衣角,眼裏帶上了水汽,李氏的臉色霎時變得有些不好起來。
按她看來,姚淺不可能不懂她的意思,她自己的兒子自己清楚,做不出來旁人家三妻四妾那種事情,這姑娘瞧着機靈,也許有了這次冥婚,她的傻兒子還要被她制住,只能她這個當娘親的替他張羅,她也沒有委屈姚淺的意思,一妻一妾正好,多了她也是不許的。
沒想到她居然還不搭理了!她娘家的姑娘雖然算不得大家閨秀,族中也是出過皇子妃的,願意為了天生做妾,在她看來,比起聖旨定的冥婚還要委屈幾分。誰家的女兒不是嬌生慣養大的,偏偏江寧節度使的女兒就比她李家的尊貴麽?
姚淺不接她的話茬,氣氛頓時變得尴尬起來,李氏被侄女兒拉了衣角,頓時覺得自己婆婆的威嚴受到了挑釁,想要說什麽,卻聽一聲驚呼道:“元帥回來了!”
兩列玄甲騎兵開道,當中一騎四蹄踏雪的黑馬越衆而出,裴天生一身黑紅铠甲精致耀眼,兩條盔纓高高翹起,他的眸子烏黑而深沉,在人群中掃了一圈,準确的落在姚淺的身上。
他打馬往前走了幾步,跳下馬,在姚淺身前站定,他定定的看着她,一雙烏黑的眼眸閃着不明的光亮。
姚淺被這樣的眼神看得心慌,不由得後退了一步,這時裴天生忽然從铠甲下腹部……掏出了一個巴掌大小,十分精致的盒子,遞到姚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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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天生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他原本是放在懷裏的,但是這铠甲比他本人大上一號,一路騎馬,颠了一路,盒子就被颠到下面去了,姚淺愣了愣,接過盒子,裴天生臉微微的紅了,小聲說道:“送你的,打開看看?”
姚淺不知道怎麽的臉也跟着紅了,她輕輕撥弄了一下沒有上鎖的小盒子,只見裏面橫陳着一只……發白的人耳。
她的手一抖,差點沒把這盒子甩飛出去。
裴天生一無所覺,他有些驕傲,仿佛想在姚淺面前炫耀什麽,說道:“這是呼延大汗的耳朵,我在亂軍陣中殺進了五回,才和他交上手,斬了這只耳朵下來。”
這是我的榮耀,你是我的娘子,我想和你分享。
烏黑的眸子裏寫滿了認真,姚淺握着盒子,有些哭笑不得。
“表哥真厲害!”姚淺還沒來得及說話,一聲充滿了愛慕崇敬的贊揚插進了兩人之間。
裴天生剛要得意,忽然反應過來不是自家媳婦兒在誇獎他,頓時兩根高高翹起的須須都蔫了,他眼巴巴的看着姚淺,看上去簡直就像是一只被遺棄的大狗。
姚淺的視線落在了水紅裙褂的少女身上,只見她一臉崇敬不似作假,看着裴天生的目光充滿了少女的愛慕……是個人都能看出來。
那為何她在裴府的這些日子裏,從來沒見她上過門,哪怕是看一看裴天生的衣冠冢?
旁人不清楚,裴天生卻是清楚的,他這一路行來,原先唯恐避他不及的姑娘們個個都想往他身邊湊,其實他和以前相比并沒有什麽變化,唯一的變化就是他多了一身功勳罷了。
就像他這表妹,從前明裏暗裏喊他廢物,如今倒是一副愛慕他至極的模樣。
沒人愛慕那個軍營裏灰頭土臉的裴天生,她們只喜歡他穿的漂漂亮亮的,帶着一身功勳打馬游街的身影。
但是,媳婦兒不一樣。裴天生定定的看着姚淺,她是第一個,說他只要上了戰場,無論輸贏都是英雄的人,也許也是唯一一個。
裴天生一向任性慣了,他不想理那少女,索性用後腦勺對着她,他看着姚淺的眼神溫柔極了,像是兇惡的狼狗對着主人一樣,聲音都是輕輕的:“喜歡嗎?”
……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送的是珠寶首飾。
姚淺實在沒法對着一只死人的耳朵說喜歡,但是看着那狗狗一樣的眼神,心還是不争氣的軟了,小聲說了一句:“喜歡,夫君……很厲害。”
裴天生的眼睛黑的發亮,配着他蒼白的臉色,居然有種驚心動魄的美感。
他笑了笑,似乎想說什麽,身子卻晃了晃,倒在姚淺的身上,失去了意識。
姚淺手裏還握着那個裝了耳朵的盒子,她勉力想要把裴天生扶起來,但是他倒的猝不及防,姚淺支撐不住,就要帶着他一起倒地,這時一只手按在了她的後心,等她站定,才接過了昏迷的裴天生。
姚淺擡起頭,見是個三四十歲的中年男子,他相貌俊朗,一身铠甲把他襯托的極為英武,看上去和裴天生有五分相似。
“他受了點傷,進去再說。” 裴晉瞥了一眼穿着水紅裙褂的少女和一旁臉色不好的妻子,沒說什麽,淡淡道了一句。
裴天生的傷就是在和呼延大汗交手的時候傷到的,呼延大汗二十年前就是異族最為勇武的戰将,如今也不可小觑,裴晉和他交手想要全身而退也不輕松,偏偏裴天生初生牛犢不怕虎,拼着一刀紮進小腹,斬了呼延大汗半個腦袋,他原本一直把那半個腦袋藏着掖着,還專門去找了軍醫做防腐處理,裴晉也不知道他想做什麽,後來回程路上才聽他扭扭捏捏說想送給媳婦兒當見面禮,當時裴晉差點沒把這個養了十九年的胎盤丢出主帥大營。
被他說了一通,他還以為裴天生是想通了,誰知道是想通了一點,不送腦袋,改把腦袋上的耳朵割下來送了。
要不是這會兒胎盤還病怏怏的躺在他懷裏,裴晉真恨不能把他的腦袋擰開,看看裏面都裝了什麽。
裴天生小腹的傷有些深,離腎髒只有一線,在外傷方面,軍醫比太醫要靠譜得多,這一路雖然舟車勞頓,傷口卻沒有惡化,還有了愈合的趨勢。
他會昏迷,是因為率軍入城時騎馬扯裂了傷口,活生生痛暈過去的。
姚淺想起了裴天生站在馬上朝她揮手的囧态,顯然裴晉也想到了,再度深刻的懷疑自己當年是不是丢了孩子,養大了胎盤。
李氏卻急了,她把裴天生從小嬌寵到大,還從來沒見過他這樣虛弱的只能躺在床上的樣子,連連道:“快去請太醫,快去請太醫!”
裴晉回府是帶了軍醫的,畢竟同行忌諱,那留着山羊胡子的老軍醫笑了笑,看向裴晉:“既然是這樣,那老朽也不打攪了,元帥,夫人請便。”
裴晉按了按額頭的青筋,瞥了一眼李氏,李氏頓時不說話了,只是眼裏透露出焦急的意味,她是真的很擔心。
裴晉嘆了一口氣,說道:“夫人不得無禮,這是軍中的周老,救過我許多次性命。”
李氏道:“是我無狀,周老,不知我兒子他……”
周老笑眯眯的說道:“少将軍的傷沒什麽大礙,再有一兩個月傷口就能長好,只是這會兒天氣熱,傷口需要每日處理,老頭兒我老了,費心思的活兒做不成了,老朽待會兒教少夫人學會了就成,夫人放心就是。”
李氏放下心頭一塊大石,剛剛松了口氣,袖子就被侄女兒輕輕的拽了拽,她眼珠子一轉,笑容堆上了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