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章七
蘇洛川被扯着拉走了,還有些疑惑不解,不過能減少對自己的盤查,真是再好不過。
“行了,按在刀柄上的手放下來吧。”等到去了客棧,對方才笑嘻嘻地說道:“我要是想害你,幹嘛還要從他們手裏撈你出來?”
蘇洛川微微一愣,看了看自己握緊的手,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擡眼對上那雙翠色的眸子,問道:“有什麽條件?”
“啧。”碧綠的眼睛帶着幾分戲谑。“怎麽你們這些晉人都這麽直接嗎?不問問我是做什麽的?”
蘇洛川沉默不語,視線轉向了虛無,靜靜地看着空氣中飄浮的塵埃。
他自顧自地說道:“叫我蘇榆勒就好,西羌來的,是個商人……”
蘇洛川瞧着他喋喋不休的模樣,好久才開口道:“什麽意思?”
“都說了,是商人,你們晉人不是也說了,行商要廣結善緣嗎?”蘇榆勒帶着笑意道:“你?腰間的刀是易人的軍刀,是從西羌運得的部分材料制作而成的。”
雖說內史明确下令禁止走私武器,但武器等商品利潤極高,加之內史權力不如以往,對諸侯國的權力尚且被削弱,更何況商業方面的事情。
只是蘇洛川也沒想到,如今的內史連外邦人都如此放肆了。
“而且聽說易國和北魏交戰了,你一個軍人,孤身跑到建平,總不會是來游玩的吧?”蘇榆勒帶着笑意道:“要不要介紹一下自己?”
他長相俊美,既有異域風情,又有晉人風度,笑起來很是好看,在蘇洛川眼中卻是極為刺眼,他甚至想一拳砸在他的臉上。
蘇洛川緊咬着牙,最後從牙縫裏蹦出來一句話:“你想死嗎?”
他話音剛落,一個金發女子推開屋門走了進來,連同屋外的陽光一起迎了進來,陽光灑在她只是紮成一根辮子的微卷的發絲上,像是一匹金色的絲綢,讓人不由在心底贊嘆那像金綢一般柔軟的長發,猜想對方應該是個開朗的人,而她嵌在白嫩臉頰上的近似黑色的深紫色眸子卻是平靜無波。
“怎麽過來了?”蘇榆勒收了笑容,一副正經模樣,眉頭微皺。
女子走進來撥弄了自己的發梢,蘇洛川才發現她的發并非是金色,而是微微發黃,因為陽光的照射才像是一束金線。她道:“我的老師叫我去寧越。”她幽幽的目光落在了蘇洛川身上,不再說話。
蘇榆勒眉頭緊皺,沉聲道:“那是個危險的女人。”
二人對視良久,一言不發。
蘇洛川想,世間的男女都這樣無趣嗎。
女子錯開蘇榆勒的視線,看向蘇洛川,問道:“你是誰?”
蘇洛川不說話。
“真的不介紹一下自己嗎?”蘇榆勒笑嘻嘻地問道。
良久,蘇洛川道:“蘇洛川。”
“名字倒是聽着不錯。”女子點點頭,看向蘇榆勒問道:“你把他帶來做什麽?”
一旁的蘇榆勒道:“商人逐利,從不做無益之事,尋常商人倒賣貨品,我這種商人——”
女子冷不丁跌出一句話:“倒賣人口。”
蘇榆勒看到蘇洛川眼神都變了,急忙解釋道:“胡說八道,是賞識人才!”他接着說道:“再過小半個月,便是皇帝的未婚妻的生辰,他要給她舉行生辰宴,你到時候可以過去。在此之前,你可以先呆在我這裏,免得出去便被抓了。”
蘇洛川想起邢莊的話,這才明白蘇榆勒口中的“皇帝的未婚妻”是沈一戈的親妹妹沈遙岑,不由地認真聽着。
女子輕輕搖頭,坐在一旁的矮幾邊,自顧自地喝着熱茶。
蘇洛川盯着蘇榆勒,神情複雜,最終才道:“你又是如何斷定我是否值得你冒着風險庇佑的?”
“這個——自然是你英武非凡了!”蘇榆勒拉長了聲音,見蘇洛川一臉厭惡與嫌棄,最終嘿嘿笑了兩聲。“你自己以後慢慢就會明白的。”
蘇洛川呵了一聲,轉身走了出去。
蘇榆勒輕飄飄地丢出一句話:“出門向左第三間,我已經讓人去安排了。”
蘇洛川腳步微微一頓,出門之後走了幾步,又默默拐了回來,倚在窗框邊聽着裏面的動靜。
“你的老師怎麽會突然聯系你?”
“似乎一年前就有人在找我了,如今忽然有人上門,請我去寧越,說是老師的安排。”
“這麽多年,你還沒有和那個組織脫離關系嗎?”
“一旦入局,想要出來就很難了。”女子的聲音忽然變得低沉,帶着一絲凄然,卻最終化為了堅定。“可我要的便是名揚天下,管他什麽‘玄黃’,不過是我所要借力的東西罷了。”
蘇洛川忽地聽到“玄黃”二字,本能地攥緊了手,一拳砸在了窗框之上。
玄黃!
這不正是母親甩脫不掉的陰影與噩夢嗎!
“出來!”蘇榆勒聲音不大,卻格外嚴肅,帶着命令的意味。
蘇洛川攥着刀柄走了出來,定定地看着他。“你們和玄黃有關系?”
蘇榆勒看向一旁神态輕松的女子。
女子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雙手環胸,道:“這話應當我問你,你和玄黃有什麽淵源?”
蘇洛川狠狠地看着她,攥着刀柄的手青筋畢露,似乎下一秒就要上前掐斷她的脖子。
蘇榆勒默默上前,不留痕跡地将她擋在身後。“我們本沒有利益沖突,小哥,你要想清楚。”
“蘇榆勒老板,您還有什麽吩咐?”小二剛走進來,便看到這劍拔弩張的場景,吓了一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眼睛瞪大了,滴溜溜轉個不停,似乎是在想着如何逃跑。
“這裏沒你的事情,你下去吧。”蘇榆勒沉聲道。
“是是是……”小二看了一眼蘇洛川,對上他那雙溢滿殺氣的眼睛,趕緊扶着扶手站了起來,拔腿便跑。
蘇榆勒忽然低聲笑了出來:“我本來以為是個英雄的,沒想到還是嫩了些。”
蘇洛川蹙眉,道:“你什麽意思?”
“看不出那小二是來刺探的麽?恐怕一會兒晉相程陵之的人就要來了吧。”蘇榆勒看着蘇洛川驚訝地神色,帶着笑意說道:“你若是能再沉得住氣一些就好了,果然還是年齡小了些。”說完,他似乎是有些惋惜。
蘇洛川冷笑一聲,道:“窩藏我這種‘要犯’,你不怕你的生意砸了嗎?”
蘇榆勒眉眼彎彎,笑得極為溫柔。“那就看看我們誰的後臺硬吧。只要我去說上一句,你就是我獻上的人,我的生意恐怕只增不減吧?”
蘇洛川微微一愣,忽然意識到自己已經浪費了太多時間,立刻過去掀開窗想要跳下,卻發現客棧後門已經被人圍了起來。
“識時務者為俊傑啊。”蘇榆勒笑意只增不減。
蘇洛川狠狠地看着他。
一個身着官服的男人猛地推門走了進來,臉上帶着和蘇榆勒如出一轍的笑容,語氣輕佻,只可惜他相貌平平,身量不高,更讓蘇洛川心生厭惡。
“你就是蘇洛川?易王派來的?”
蘇洛川冷聲道:“不是。是奮勇将軍讓我來的。”
邢莊也算是名将,一直被衆人視作越帝四大名将之後最接近“名将”這一稱號的人之一,為多國所敬,是以男人不由愣了一下。
随後,男人哼了一聲,小聲嘀咕道:“易國人果真粗鄙無知,連敬上都不知曉。”
蘇洛川神色輕蔑,冷眼看着他道:“總比你們這些內史的蠕蟲躲在帝京,像個烏龜王八蛋一樣好!”
“你——”
蘇榆勒打斷二人的話頭,道:“吳大人,人已經在這裏了,還是盡早帶回去為妙。對了……可別忘了我的好處啊……”
蘇洛川瞪了他一眼。
“哼哼。還要多謝蘇榆勒老板了,不如過幾日到四角館坐坐?”
蘇榆勒沉思了一陣子,道:“好。”
吳旅寧笑了幾聲,接着道:“來人,将他押回驿館,好好款待。”他最後四個字拖得極長,顯然是記着蘇洛川侮辱他的話,想要借機報複。
女子微微擡頭看了站得筆直的蘇洛川和眉飛色舞的吳旅寧一眼,又低下了頭繼續喝茶。
蘇洛川面無表情,被吳旅寧帶來的人推搡着離開了。
鴻胪館是元帝時便已經修建好的,用來接待各個諸侯國的使臣,後來因為晉國與西域多地交往密切,不斷擴建,占地面積極大,又分為各個會館,裏面風物裝飾又各不相同,可謂是一道風景。
不過這些對于被軟禁在易國驿館的蘇洛川來說沒有任何意義。
真說起來,他更有幾分後悔。
如果不是因為涉及母親慘死的事情,他也不會這樣心急,更不會因此暴露,所有的信物都被一并收走,辜負了邢莊和沈一戈的期待。
只是木已成舟,如今再怎麽後悔也沒用了,只能盡量想辦法彌補。
蘇洛川每日坐在窗口,一邊吃着侍衛遞過來的冷飯,一邊觀察易國驿館的侍衛輪班,心中暗暗計劃着如何逃離這裏。
據他這幾天的觀察,易國驿館的守衛一直很嚴格,想要逃離格外困難,也只能繼續等待時機。
只是戰場上的局勢瞬息萬變,越拖越麻煩,更讓蘇洛川心憂煩躁,只能靠沈一戈練習教給他的那幾個字來平心靜氣,偶爾他也聽聽路過的掃灑侍女們的交談,多是些帝京內的無聊消息,聽得他昏昏欲睡,索性不聽了。
直到某一天,他聽到外面傳來了這樣的消息:
“聽說了嗎,再過兩日,陛下就要為蓮公主辦瓊華宴慶生呢!還要去賞花呢!”
“是啊是啊!蓮公主當真好命,若是我也能……”
“你這丫頭,盡是做夢!你有蓮公主生得好看嗎?還想着攀龍附鳳?”
“哎呀,姐姐真是的!”
侍女後面的話蘇洛川無暇再聽,卻是精神一振。
若是舉辦瓊華宴,各國使臣就算不去,總要派人獻禮,說不定到時候守衛松懈,蘇洛川便有機會逃出去,更有機會找到沈一戈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