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王茹寶放下手中的物件,巡着聲音看過去,發現是和她年紀差不多大的一男一女,再仔細看,便認出來是昨日剛見過的麗正學子,男的名莫晟和,女的名馮娟。這兩人正在為了一支釵子争吵不下。
馮娟看起來很激動,她拿着那根釵子,嘴巴像放連珠炮彈般:“你就是這樣跟我在一起的?當初要跟我在一起的人是你,現在你跟我上街,連根釵子的錢不願意出,還是不是男人啊?啊?”
“這……娟兒,你看我現在身上沒帶夠銀子,剛剛不是跟你說裝銀票的荷包漏在家裏了嗎?你先自己出好不好,回頭我補雙倍的錢給你。”莫晟和搓着手賠笑,不厭其煩地又解釋了一遍。
“我呸,我看你他娘的就是不想給!”馮娟一點兒也不相信莫晟和的說辭,官員的兒子會沒錢?她不自覺拔高了聲音,冷笑道:“知道我逛街要花錢,所以才故意不帶銀子是吧?”
“诶,娟兒!”莫晟和連忙伸手拉住滿臉怒意想要轉身離開的馮娟。卻不想,馮娟順着他的力道轉身反手就是一巴掌。
“啪”的一聲響,在紅妝鋪子的一片寂靜中顯得格外突兀。為防事态擴大,店小二已經悄悄喊來了護院,但凡這二人有破壞店鋪的行為,護院就會第一時間把他們轟出去。
不過很顯然,莫晟和并沒有要和馮娟動手的意思,他深吸一口氣壓下被大庭廣衆之下抽耳光的怒火,溫言勸道:“娟兒,我現在讓家丁回去取錢,咱們先看其他的好不好?等一會兒就能買了。”
“哼,得了吧。”馮娟不為所動,甩開莫晟和的手往外走,半刻也不願意等。
店小二看兩個“唱戲”的角兒走了其中一個,松了一口氣示意護院四散開去,各自回到崗位上。誰知走到門口的馮娟迎面撞上了一個熟人,頓時停下腳步,斂了怒火笑靥如花地道:“魯邦,好巧。”
馮娟身形修長,眉眼十分清秀,自來在麗正書院中有衆多的追捧者,這個魯邦同樣是她的裙下之臣,他遇到馮娟只有更高興的份兒,喜滋滋地撓頭道:“娟娟,你來添置首飾嗎?”
“是啊,可惜我最近囊中羞澀,喜歡的買不着,便宜的我又看不上,唉……”馮娟低頭嘆氣,露出一副小女兒嬌态,比她平常大咧咧的姿态更吸引人,“你願意幫幫我嗎?”
魯邦被迷得七暈八素,哪裏有不答應的道理,怕馮娟收回主意不給他表現的機會,他着急地連連應道:“好好好,我給你買。”
就這麽打了一個轉的功夫,馮娟便又挽着魯邦回來了,她一絲絲眼角的餘光都不帶分給莫晟和的,直直地越過他,拿起桌上的緬甸玉鑲嵌淡黃珍珠的如意釵,對魯邦說:“只要這個就好了,你知道的,我從來不是那等貪心不足的人。”
“娟娟你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樣美好,其他人怎麽能和你比呢。”魯邦長得黑黝黝的,一張嘴卻甜得很,專撿好話誇馮娟。他毫不猶豫地從懷裏掏出一疊一千面值的銀票,數了三張給店小二:“多的也不必找補了。”
接着,他把手裏剩下的銀票疊整齊塞給馮娟,笑呵呵說:“剩下這點兒小錢就給娟娟你當零花錢。”
馮娟悄悄數了數,發現銀票至少得有二十張,臉上的笑意更甜了,她把剛到手的釵子拿出來,對魯邦說:“魯邦,你幫我插上吧?”
“嘿嘿,嘿嘿,好。”魯邦覺得今天簡直是自己的幸運日,開心得恨不得到街上撒錢了。
“我們去別的地方再逛逛。”馮娟主動挽住魯邦,目不斜視地往外走,只在經過莫晟和的時候故意甩了甩手裏厚實的銀票,慢悠悠地道:“這就是人與人之間的差別啊。”
魯邦長得人高馬大的,莫晟和不敢惹他,只能眼睜睜看着馮娟和魯邦離開,等到人影都見不到了,他才敢對着店鋪門口的方向瞪視。
“現在的小郎君小姑娘都這麽孟浪了,大庭廣衆的就能鬧這麽一出。”店小二搖頭嘀咕,啧啧稱奇道:“可憐我二十一、二歲,媳婦的影兒都沒見着。”
莫晟和不夠膽子找魯邦的麻煩,心裏的惱火沒發出去,回過神又聽見店鋪裏疑似讨論他的聲音,咬牙切齒地巡視一圈,大步沖着目前店鋪裏頭唯一的姑娘家走去。
“操你娘個奶奶的,看什麽看!沒看過男人嗎?信不信我把你眼珠子挖出來!”莫晟和這會兒哪裏還有剛才在魯邦和馮娟面前的慫樣,耀武揚威得鼻孔都要上天了。
可憐王茹寶早早把目光收了回來,後邊馮娟去而複返的事情她也就是聽了一耳朵。在場的任何一個人看的絕對都比她要多,可偏偏莫晟和就挑上了她,一把扯住她披在肩膀上的頭發開罵。
“你……你幹什麽……誰看你了!”王茹寶被吓得滿臉茫然,全然不知自己是如何在背對着莫晟和一群人看胭脂的同時,做到拿眼睛看他的。她皺着眉頭嬌斥道:“你扯痛我了,松手!”
王茹寶溫溫柔柔的性子,說出來的話也沒有多少狠勁兒,完全吓不住莫晟和,他不顧背後沖過來的護院,揚起手想要打王茹寶:“你還不承認是吧?我看你就是欠打欠罵!”
訓練有素的護院們當然不會放任莫晟和對東家的姑娘動手,一個個瞪着銅鈴眼龇着牙就要壓制莫晟和。然而有一雙骨節分明,修剪完美的手比他們更快,那手先是抓住莫晟和高高揚起的手,接着一左一右卸了他的手腕,轉眼之間,莫晟和就只剩下了哀嚎的份兒了。
得救的王茹寶扶着心口轉過身,甫一擡眼便看見了徐錦超俊美的臉龐。
“啊啊啊啊啊……斷了斷了!”莫晟和垂着手,心底的爆發出狠勁兒,坐在地上吼道:“你知道我爹是誰嗎?你居然敢傷我,小心我爹弄死你!”
徐錦超斜眼瞪視莫晟和,并不理會莫晟和趾高氣揚的叫嚣,冷聲道:“滾!”
“這位……郎君?我們侯爺讓你滾呢,你看是不是別在這兒礙眼了?”說話的是和徐錦超一塊兒進來的八皇子,他笑眯眯地走到莫晟和身邊,拿腳踢了踢莫晟和。八皇子本來就是跳脫的性子,看到莫晟和因為“侯爺”兩個字怔愣更覺有趣,彎腰故意讓莫晟和看見他的皇子腰牌,眯眼危險道:“如果侯爺的分量不夠你爹的大,那本皇子讓你滾成不成?小心我爹弄死你哦。”
天大地大,也沒有皇帝大。如果徐錦超身上的侯爺爵位只是讓莫晟和吓得不敢再叫嚣的話,那麽八皇子的身份便是讓他自動屁滾尿流地滾出去了。
萬一……萬一皇帝生氣斬了他呢?
“你沒事吧?”徐錦超問王茹寶。
“多謝徐郎君相救。”王茹寶起身行了一個學子禮。
“珂珂沒有跟你在一起嗎?”徐錦超救王茹寶只是舉手之勞,他更關心的是葉清珂。
王茹寶搖搖頭,道:“珂珂表姐今天陪舅娘回娘家了。”
徐錦超聞言拱手:“既然如此,我先告辭了。王學子下回出門務必不要孤身一人。”
“好。”徐錦超走得快,并沒有看到王茹寶悸動的眼神裏,滿滿地印着他,再沒有裝下其他人。
八皇子倒是看見了,他跟在徐錦超身邊,走出了挺遠的一段路,開口打趣道:“表哥,英雄救美,你就不怕小娘子要以身相許?”
“不會。”徐錦超斜睨一眼八皇子,淡淡道:“她是珂珂的表妹。”
八皇子等着看好戲,并不說破,只搖頭晃腦地說:“難說,難說。”
卻道王茹寶這邊,她胡亂扯着帕子出神,心底裏不可抑制地一遍遍回放着徐錦超為她解圍的場面,明明知道這是不對的,徐錦超和葉清珂情投意合,她無論如何也不能橫插一腳。可她的心卻依然不斷地冒出一陣陣歡喜而陌生的情感。
這一糾結,便足足糾結了兩三天。心不在焉的,夫子的講學都許多沒有認真聽了。
“新來的麗正學子,喏,就是跟我們同用一個學堂的那些,他們跟我說了馮學子和莫學子的事兒。”李飛薇向來跟男學子混得好,跟新來的麗正學子們玩,也是和男學子玩得好。所以她的八卦來源是麗正的男學子。她繪聲繪色地把事情的起因經過結果說了一遍,啧啧嘴總結道:“……也就是莫學子癡情才受得了馮學子,換一個人,早就該把馮學子甩咯。”
徐華蕊也知道這件事情,不過她聽來的版本和李飛薇的不一樣,她也把事情說了一遍,着重說了細枝末節,低聲道:“可是,也是莫學子做得不夠好啊。哪裏能在外面這樣下姑娘家臉面呢。”
葉清珂托着下巴,聽着完全天差地別的版本,精辟道:“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誰知道哪個是真的呢。反正莫學子和馮學子不是互相發了話,說要老死不相往來了嗎?既然如此,那就成了陳年舊事了。寶姐兒你說是吧?”
“啊?”王茹寶一驚,從心事中脫出神,完全不知道葉清珂問了什麽的她只能敷衍而心虛地應了一聲:“……嗯,嗯。”
“你這兩天怎麽了?總是走神。”葉清珂颦起眉,盯着王茹寶水光潋滟的眼睛,逼問道:“你是不是遇到什麽事情了瞞着我。”
李飛薇被葉清珂一提醒,也發現王茹寶的不對勁來了,伸手搭着王茹寶的肩膀,道:“茹寶你有事情就跟我們說,我們幫你解決啊,光一個人悶頭想頂什麽用。”
王茹寶也想有人幫她想想解決的辦法,可是偏偏,她心裏存的事情一個字也不能透給在場的任何一個人聽。
但凡她說了,她們還不得一人一口唾沫吐死她。肖想表姐的戀人可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情。
王茹寶勉強扯出一個笑容,輕聲道:“一點兒小事,我已經想到辦法了。殺雞焉用牛刀,等我真正遇到解決不了的大事以後出動你們。”
“成吧,你自己看着辦啊。”李飛薇拍拍王茹寶的肩膀站起來,“我去外邊跑兩圈,老坐在椅子上不動彈,我悶得慌。”
王茹寶想出來的辦法其實是個笨辦法。
書院并不阻止男女不逾越禮法界限的相交,尤其是丙學堂往上的,都是能開始相看婚事的半大小子了,能在書院裏遇到互相喜歡的也是好事,日後過的和和美美的,豈不比盲婚啞嫁來得好。
在書院上下的集體默許下,常有人用隐晦的方式表達喜愛之情。譬如徐錦超,基本上每日都能收到好幾條新繡的帕子,偶爾還能見到荷包。
王茹寶不打算放任心裏剛剛萌芽還不知道是崇拜還是愛情的情感發展,可要她什麽都不做就掐斷,她又不甘心。所以,她思來想去,決定給徐錦超送一條帕子,到時候混在其他人送的帕子裏,誰會知道那是她送的呢。
她……就讓她用這個方法祭奠一下即将消逝的情感吧。
書院下午放課之後,王茹寶坐在馬車裏,猶豫着找了一個借口倒回書院裏邊:“我的功課忘記拿了,珂珂表姐你等我一會兒,我現在倒回去拿。”
葉清珂沒來得及說話,就見王茹寶以前所未有的靈活下了馬車,生生把一句“讓書童去拿就可以了,何必自己跑一趟”堵在嘴裏。
“寶姐兒今天真的好奇怪。”葉清珂打起簾子瞧了一眼王茹寶急沖沖的身影,小聲嘟囔道。
王茹寶邁着細碎的步子走到甲學堂外,仔細察看确認四處無人之後才推開甲學堂一班的門走進去。
徐錦超的抽屜裏邊已經有了六張帕子和一個荷包,還有一張帕子繡的花樣和她的是一樣的。王茹寶想了想,準備把自己的帕子和這張帕子疊在一塊兒放在中間,力求讓自己的帕子盡可能不顯眼。
可誰知,她剛剛從袖帶裏把帕子拿出來,就有人從背後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沉聲問她:“你在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