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我趕到禦書房時,包括寧相和沈太傅在內的朝中十餘名大臣都齊齊候在那裏,墨然坐在正中央的龍座上,眼眸微微眯起,似有所思。
揚手打斷欲通報的司禮監,我快步走進禦書房。
裏面的人被我的突然到來驚了一驚,齊刷刷回頭,看清楚來人就是我以後忙不疊躬身:“微臣參見太後娘娘!”
我顧不得他們,眸光在禦書房內掃視一圈,看見坐在距離龍案最近的寧相與沈離廷,一左一右,皆是面色嚴肅。
墨然一手支着額角,對于我的出現仿佛早已是在意料之中,并不覺得驚奇,僅是斂了眸,沉聲道:“太後。”
我微微凜神,雙手攏在廣袖中,一步步走進禦書房。
站在龍案下面兩側的大臣們齊齊躬下身子往後退了兩步,将中間的路給我讓出來,司禮監黃公公一揚手,立即有兩名小太監搬來椅子,伺候我坐下後方才彎腰退下。
“皇上,方才哀家聽聞,有人上了折子,說是沈太傅……”說到這裏,我不由得擡眼看了看旁邊的沈離廷,他面色如常坐在那裏,仿佛說的并不是他的事情。
我蹙了蹙眉,繼續道:“有人說沈太傅便是圍場那件事的主謀!”
對于我的話衆臣皆是低着頭不做聲。
墨然高坐在龍座上,聽見我的話亦沒有出聲。
倒是一旁的寧相坐不住了,站了出來,對着我恭恭敬敬一躬身:“太後,這件事還未成定案。只是朝中有人連續上了十多封匿名奏折,舉發沈太傅為圍場事件的主謀。更甚至,将那件事的所有可疑之處一一指出,皆與沈太傅能夠對上!”
說到最後他嘴角噙着一絲笑容,笑眯眯對着沈離廷,說:“不知沈太傅如何解釋此事了?”
所有人的目光同時落在沈離廷身上,他雙手攏在寬大的衣袖中,一身青衣真真清雅如谪仙,仿佛随時都會飛升而去,對在場人或戲谑或驚疑的視線置若罔聞。
墨然亦沒有出聲,低垂着眼簾靜靜凝着場下。
我不禁皺眉,再這樣下去事情可能真的會陷入無力轉圜的境地!
Advertisement
“奏折可否給哀家瞧瞧。”我一瞬不瞬望着墨然,話卻是對着候在龍案一側的小太監說的。
見狀,小太監為難地偷偷看了我一眼,不敢有所動作。
後公不得幹政,這是皇家自古以來的祖訓。所以不止是小太監,連帶着下面的衆大臣都紛紛露出不敢茍同的表情。
小太監遲遲沒有動作,我正要繼續開口,就聽到自我進來後就未出過聲的墨然忽然說道:“将奏折呈給太後。”
“皇上!”
底下有臣子驚呼。
墨然淡然掃視一眼四周,沉聲道:“這件事太後亦被卷入其中,誰是主謀,誰是真兇,太後難道沒有權利知道?”
他一句話令下面還欲說話的大臣們紛紛噤聲,靜靜退下。
小太監誠惶誠恐地看了看我,将墨然遞給他的奏折高舉雙手呈給我。“太後。”
我翻開奏折,裏面寫的全是關于圍場事件的疑點,越往後看,我越是眉頭緊鎖。
那日在圍場是有人朝着我所騎的“小毛驢”被人射中腿部,包括那匹馬中了毒的事情,上面都一一列了出來,更指出陳副将的馬之所以會發狂,完全是因為腰腹下那帶毒的傷口……
上面還寫着,當時離我的馬最近的人是沈離廷,更甚至,後來一箭射中馬咽喉的人亦是沈離廷,在場有那麽好的箭術的人幾乎只有他,所以可能連當初射中馬匹的腿的一箭也是他所為。最為離譜的是,對于“元兇”吏部侍郎柳天明之死,上面寫着他是因為當初受沈離廷恩惠才會代罪而死……
裏面所列舉的所有疑點的矛頭皆是指向沈離廷,我越看越心驚。
“這奏折所寫的事情僅僅是憑空猜測,無憑無據,如何能證明!”将奏折丢擲在地,我冷冷看向在場的列為大臣,無一人敢與我對視。
我的目光最後落在墨然臉上。
他靜靜看我一眼,眼底閃爍着高深莫測的光澤。
被他看得心驚,我竟有些底氣不足。
對于我他向來是百般包容,從未用這樣冷的眼光看我,一時間,我竟有些不是滋味。
僅是一瞬,墨然已回複如常,慵懶地垂下眼皮,道:“無憑無據自然不能證明沈太傅為這件事的主謀,不過……”
他陡然轉折的語氣讓我忽然有些不祥的預感,還未來得及開口,就聽墨然繼續道:“若是有證據又當如何?”
語落,墨然示意旁邊的小太監呈上證物。
待到看清楚那托盤中放着的東西時,我驀地睜大雙眼,不敢置信地瞪着小太監。
“這……”
那上面放的,是兩支一模一樣的羽箭,還有……一支玉簪!
寧相率先出聲:“這兩支箭是後來皇上派人在圍場中找到的,分別是起初太後所騎的馬腿部中的一箭,另一支是後來沈太傅一箭射中馬的咽喉留下的!”
他扯了扯唇角,笑眯眯看向沈離廷:“不知這件事沈太傅作何解釋?”
我轉頭看向沈離廷,他依舊垂眸坐在那裏,仿佛根本沒有聽到寧相的話。
沒有得到回應的寧相讪笑一聲,面露譏諷:“沈太傅恐怕也是無話可說了,醜事被抖出來,說什麽也于事無補了!”
話音落下,所有人皆是面露懷疑盯着沈離廷。
寧相笑了笑,伸手拿起另一邊的東西,是一只通體碧綠的玉簪,頂端刻着精致的流雲花紋,另一端則是沾染着有些發黑的血污,令人觸目驚心。
我心下一沉,慌忙擡手摸向自己的袖中,那裏早已是空空如也!
我臉色變了變,皺眉盯着寧相手中的玉簪:“寧相,不知你是從何處得到這支玉簪?”
“回太後,這是方才連同匿名奏折一并呈上來的證物,至于是從哪裏的……臣也不清楚。”他說得言之鑿鑿。
我咬了咬下唇,手緊緊揪住空蕩蕩的袖口。
到底是什麽時候不見的,我毫無印象!
墨然靜靜看着殿中,并未出聲打斷寧相的詢問。
将玉簪放在掌心托到沈離廷眼前,寧相笑得玩味:“這玉簪沈太傅可認得?”
衆所周知,朝中的官員多喜歡用檀木或者各種金銀玉器做束冠的簪子,上面雕刻着千奇百怪的精美花紋。朝中唯有沈離廷例外,他素來喜用這種清逸簡單的飾物,所以當拿到這玉簪的那一刻我就想到了他……
眼角的餘光瞥見墨然眉梢微微動了動,若有所思地盯着那支玉簪,我心頭一緊,忙轉過頭面向沈離廷,他靜靜凝着玉簪半晌,淡然點點頭:“的确像是臣平常佩戴之物。”
我暗道糟糕,果不其然,寧相嘴角的笑容越發燦爛,轉身對着墨然躬身,道:“皇上,臣要問的問題已經完了。”
“沈太傅,這幾樣東西你确定是你的?”墨然皺眉。
沈離廷略一颔首,沒有作答。
在場的其他大臣分為兩派,一派是以沈太傅為首的“太傅黨”,另一派則是唯寧相馬首是瞻的“丞相黨”,一見這情形頓時炸開了鍋,吵得不可開交。
我唯有将希望放在墨然身上,擡頭看他,他的視線自托盤上的“證物”上徐徐掃過,俊美的面孔上帶着某種我所不熟悉的寒洌,讓我心中沒來由地一悸。“墨……皇上!”
差點就脫口而出喊了他的名字,我及時打住,同時心驚這習慣到底是什麽時候染上的。以往就算在私底下,我都沒有這樣肆意叫他的名字。
收起心底的悸動,我蹙眉看着墨然居高臨下地俯視着下面的衆人,輕咳一聲,打斷了衆人的争執,沉聲道:“這件事目前還存在一些疑點,沈太傅是不是這件事的主謀尚不能确定。”
寧相為首的一幹人立即上前:“皇上,這件事已經證據确鑿,為何……”
話音未遁,墨然忽然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地勾起唇:“寧相,朕自有主張。”
“臣……”寧相語氣一滞,竟在他的注視下再也吐不出話來。
緩了口氣,墨然繼續道:“關于這件事還未确定,朕不想在外面聽見什麽風言風語,衆位愛卿明白吧。”
他用的是疑問句,語氣确實肯定的。
底下瞬間鴉雀無聲。
淡笑着掃視一眼衆臣,墨然将視線轉到沈離廷身上:“沈太傅,現在雖不能證實你與這件事是否真的有關,但,也不能證明你與這件事無關!”
“臣明白。”沈離廷颔首道。
“這幾日你不必上朝,安心留在府中,待我和衆位愛卿查清此事再說。”
說完這句話,墨然沒有停留便拂袖起身,走到我身邊時,他擡眼看向我:“不知朕這樣處理,太後可否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