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 兩萬公裏驀然回首,(2)
但彼時的溫瀾卻已能清楚地明白,她是班裏幾乎無人問津的女孩,平凡的眉眼,丢到人堆裏都撿不出來的長相,以及還算拿得出手的數學成績。在那時,她已為顧潮生偶爾的青睐感到幸運。
溫瀾還能清楚地記得,初中的畢業典禮上,全班同學都來了,顧潮生喜歡的女孩也來了,可是顧潮生沒有來。
很多同學湊在一起寫着同學錄,溫瀾在暗自竊喜她早早就讓他給自己寫了一份的同時,也有點兒擔心他為什麽沒有出現。
回家的路上,她第一次沒有等平時要好的小夥伴,一個人走着走着就想起了這長長的三年時光中屬于顧潮生的那部分回憶。
她也是後來才發覺,他和她去學校的路有一大部分都是重合的。所以常常她都會提早一點兒起床,等在那個小路口,直到看到他出現,她才把小書包用力一甩,裝作剛好經過的樣子走出去。有時候,他會快一點兒,走在前面;有時候,她會快一點兒,走在前面。但是一路上,她都會豎起耳朵去聽他的腳步聲。又或者其實他身邊有個同行的女孩,她就試着去聽他們的對話。
他曾經在雨天的時候和她共用過一次傘,可是她才把頭挨過去幾秒鐘,就害怕地縮了回來。她對他說,我家很近的,我還是跑回去吧。然後就縱身沖進雨簾。她想,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身後笑了她。
他曾經和她一起補習過,還和她一起辦過板報。他和那個女生一樣,說她寫的字就像毛毛蟲體。他們曾經一起因為抄板報到太晚而被鎖在教學樓裏,他就大聲地講鬼故事,她怕那些鬼故事,可是她卻不怕和他一起被鎖在裏邊。
都是太小太小的交集,而也正因為次數太少,她才能一一數清。
可是這初中三年的最後一天裏,他竟然沒有出現。溫瀾終于在快走到家門口時,眼淚滴滴滴答落了下來。
連溫瀾自己也從沒有想到,在這一別以後,她和顧潮生竟然還會再見面。并且,在這今後的又三個秋冬春夏裏,她都能随時遇見他。
他們在高中的同一個班級重新看到了彼此的臉。
顧潮生對她說的第一句話是,溫瀾,是你。
而他不會知道,溫瀾在見到他時盡管表面波瀾不驚,可心裏要多開心有多開心。
他和她随意選了兩個相距甚遠的座位坐下,溫瀾忍不住低頭看了看今天的自己,胖胖的圓臉,舊舊的衣服,亂蓬蓬的發型。她看着坐在自己前桌的漂亮女孩,也看到坐在另一邊的顧潮生注視女孩的目光,忽然有點兒想哭。
那個年齡的溫瀾,已經有了深深的自卑。可盡管如此,她也明白,自己還沒有能力變得多美麗。從此只能下定決心,哪怕做他的小跟班也好,只要,只要有機會停留在他身邊。
念高中的顧潮生依然是班裏最受女生追捧的男孩,他是校廣播站站長,也是文學社社長。極盡所有寵愛于一身。常常有女生因為溫瀾和他曾是初中同學的關系,跑來向她打聽他的一切,她為了不讓別人看穿她的心事,也只得和盤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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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括那些她一直小心翼翼記得清楚的他的習慣,他不吃香菜,下面的時候放多少辣椒适合。這些都是她為數不多的幾次與他一塊兒吃早點時偷偷記下的。
她沒有去追問顧潮生喜歡過的那個女孩去了哪裏,道聽途說她和他們沒分在一所中學。顧潮生開始偶爾和她約好一起去學校,他會對她說,讓她6點半時在公車站等他。她就會提前很久到,然後常常一直等得過了約定的時間,他還沒有來。她也不會因為快要遲到了就先上公車,總是固執地等到他出現為止。所以說,處女座的絕對不容許自己遲到晚歸的溫瀾,在高中時代的每一次遲到,都只源于她喜歡的那個男孩。
而他出現時,總是會笑着說,你又沒有走啊。
偶爾,只是偶爾,他也會假裝矯情地說,哎呀,你又陪我遲到,你真好。
這時的溫瀾總是只輕輕笑一笑,然後跟在顧潮生身後踏上公交,聽他一路絮絮叨叨地說着他身邊發生的那些事。
對他而言,她總是最好的聽衆。
顧潮生身邊的朋友也曾帶着不解的表情問他,怎麽溫瀾那麽聽你的話?
顧潮生就滿意地擺擺手,說,她啊,就是這樣啊,她性格最好了。
她真的在那一刻,有一點點的傷心。
但她依然只是微笑地默許他的答案。
有時候,溫瀾也會擔心顧潮生看穿她的心意,她害怕他知道她的喜歡。也仿佛是為了向自己,也向其他的同學去證明她不會喜歡上這個男孩。她之所以和他走得很近,那純粹是幹淨得比礦泉水還纖塵不染的朋友關系。
她會告訴顧潮生,她喜歡上某某某了。而某某某,則是他們從前共同的同學。遠在另外一所高中念書。
然後特地騰出一本日記,去寫記憶中和某某某有過的回憶片斷。她是真的從來不對自己承認,她喜歡顧潮生。
她一次又一次地寫着某某某的名字,有時也會被顧潮生威脅說,我們這麽好的朋友,你的日記給我看看吧。
她拗不過,就會交出來讓他去看。
她還記得那時自己醜醜的字,和從前一樣,像是一堆毛毛蟲。
高二那一年,顧潮生知道她喜歡某某某以後,就堅決地說要幫她設計一場告白。她不依,可是顧潮生更堅定。說着說着,她就不由自主點了頭。
好像只要看着他的眼睛,她就無法拒絕。
顧潮生就以好朋友的名義把男生約了出來,遠遠地,她看到翹課而來的男生站在自己班級的教室外,顧潮生正沖她眨眼睛。她慌亂地跟着他來到男生的面前,甚至聽不清身邊的人在說些什麽。一直到男生說,我餓了。
她想到自己應該喜歡他,在意他,于是就像入戲了一般接口說,我請你吃東西吧。
男生就說,好啊。
她像是獲得了特赦令,飛一般跑到小賣店,買了面包和豆奶然後跑回來,塞給那個男孩。
一旁的顧潮生滿意地沖她笑,她的心裏卻變得涼涼的,有種說不出的難受。
送走了男生,回家的路上,顧潮生玩味般問起她開心不開心。
她就更加入戲地說,嗯。
顧潮生又說,班裏的林西遙送了他一份禮物,可是他從來沒有和林西遙說過話,他問溫瀾,林西遙是誰呢?是不是那個頭發帶點兒自然卷的女孩?
那時候的溫瀾也不認識林西遙,只是沒想到,自從林西遙送過禮物給顧潮生以後,竟也開始常來與溫瀾搭話了。溫瀾明白她是喜歡顧潮生,然後又覺得顧潮生和自己關系很好,所以才會來接近。但是,她幾乎無法拒絕和顧潮生有關的一切。
每一次林西遙問起顧潮生過去的事,她總是一點一點地陷進回憶,然後把自己所知道的,說給她聽。
仿佛這樣說着的時候,也會帶着那麽一點點的驕傲,驕傲這些回憶是只有她知道的事。也驕傲于眼前的女孩羨慕的眼神。
反正,林西遙也不是顧潮生會喜歡的女生類型啊。溫瀾總是這樣想,他喜歡的分明是長發溫柔的女生,可是林西遙只是那些溫柔的女孩裏最最普通的一名。
甚至,比起她溫瀾,也只相差無幾。
所以,一直到有一天,顧潮生走在她身邊,若無其事卻又帶着略微甜蜜的表情說起林西遙,他說的那個句子是“我和林西遙在一起了”的時候,溫瀾呆愣了半天都沒有反應過來。
而顧潮生只當她是驚訝,反倒絮絮叨叨說起了和林西遙在一起的原因。
無外乎是她做了直發,穿着打扮也越來越彰顯着美麗。但溫瀾卻又不得不承認,打扮起來的林西遙,真的讓她看上去成了很漂亮的女生。而再次低頭看看自己,她恍然有些自慚形穢。她沒有林西遙的溫柔嬌小,她也沒有她那樣為着一個人徹底改變自己的勇氣,她到底是不如她。
她不敢去假設,如果她讓自己變成了另一番模樣,卻被顧潮生委婉地拒絕,那樣她再也不能與他做這樣好的朋友。
她連想想,都覺得整顆心在痛。
顧潮生說,只是試試看,既然她喜歡我,我想給她一個機會。
溫瀾不經意地點點頭,繼續和他一起往家走。
直到公車還差一站要到時,顧潮生突然說,溫瀾,今天你自己回去吧,我約了林西遙,先走了啊。
就這樣,他丢下她,招招手就下了車。往路的另一端走去。
溫瀾沒有哭。
她一路默默走回家,沒有哭。回到家,和爸爸媽媽一起吃了飯,也沒有哭。再後來,她躲在房間裏寫作業,還是沒有哭。
直到8點檔的蹩腳連續劇裏的主題歌響起,遙遙地從客廳傳了過來,傷感的旋律猛然就擊中她的心事。
她抱住自己的頭,終是淚如雨下。在今後的所有日子裏,她每一次回憶起這一場哭泣,都覺得暗無天日,傷痛到不能自已。那整整一晚,她都在這樣哭了又哭中度過。
卻沒有人知道,誰也不知道她的心。
記憶中的那些顧潮生就在這一刻戛然而止。
溫瀾在多年後的這個冬季整理起家裏那些從前買的卡帶,有一張是容祖兒的,是那張淡綠色封面的《一個人的情歌》。
這張專輯裏許多歌在KTV的點唱曲目裏都有收錄。但唯獨有那麽一首,溫瀾每次K歌找遍歌單,都不曾見到過。
是《漂白的心》。
她把卡帶放進那部舊舊的随身聽,一開始是幾聲嘶啞的“咔嚓咔嚓”,然後她倒了一會兒帶,終于選中了那一首。
想起我們從前/難道你沒發現/那些沉默的纏綿
一起吃過拉面/一起看過表演/回憶永遠不改變
我不希望/愛情會讓我擡不起頭
別讓難忘的往事都變成了一段傷口
我會向別人展開追求/你還夫複何求
手邊放着那個兩年前分開時他在用的號碼,這些時日以來,溫瀾從來沒有完整地按下過那11位數字。只因為臨走時,他說過,再不聯絡。
而這一天,她只是偷偷找了一家樓下的公話亭,撥了過去。
她甚至想好了接通以後,她要不出聲,讓他猜猜她是誰。如果他能在前三個名字裏說出她的,那麽她就不再賭氣,先對他說和好。
可是,上帝卻沒有給予她這個機會。
空空的公話超市裏,只有那個寂寞的女聲在回響。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號碼是空號。
你是否再也不想被我找到?
不,我是知道的,你從來不會為了逃避我,而做出這樣的決定。那麽,是否你的哪一段戀情又讓你傷心?你現在還好嗎?
你說會記得我,還記得嗎?
溫瀾放下聽筒,轉個身,只得往回。
不是不記得,那一年和林西遙在一起以後的顧潮生。
依然會和溫瀾一起去學校,或者在放學以後一同逃過家長的搜查躲在網吧,依然在休息日和她一起逛街,依然在溫瀾傾心的某某某生日時陪她去選禮物。大雪天,他也陪她在男生的樓下等了整整一小時。
顧潮生生日的那個月,溫瀾準備的禮物是一個透明的玻璃瓶。
她在所有人的禮物都送過了以後,在一同回家的公交車上把禮物塞進他拎着的塑料袋裏。顧潮生要拆開看,她不許,堅持要他回家再拆。
他就笑她,又不是表白的,那麽神秘幹嗎?
她就說,怎麽不是表白啊,就是表白的。
說着說着就下了車,接着便是向左走向右走。
而那個瓶子裏,事實上裝了滿滿的各種各樣的串珠。是溫瀾流連在太多小店裏一一選來的,每一顆上,都有着他曾經喜歡過的、并且現在依然深深藏在心裏的那個女孩的名字的縮寫字母。
當然不是林西遙。
這應該可以算作是只有溫瀾一個人知道的,他的秘密。
可是她也知道,一定會有其他女孩的禮物更特別,而他不可能切身體會到她是怎樣去一顆顆找來那些串珠的用心。
當然,事實上,被他當作玩笑,才是她的最終目的。她不想他猜透自己的心,所以才送了這樣一份雙保險的禮物,即使他察覺到她的用心,她也只需要笑着說一句“看,我多了解你”。
有誰會覺得,暗戀自己的女生要把情敵的名字當成禮物送給自己呢?
可偏偏就有這樣一個傻女孩,她的心願很小很小,只想這個自己用心喜歡的男生能夠一直保存着一樣和她有關的物什不丢棄。
在往後的那些時光中,即使他們之間已經盡是距離,但依然,有着這樣一個可供回憶的東西。當她想象着他房間的擺設,她會确信,總有那麽一個角落,會收着她送的禮物,随着時光一路蒙塵。
高中畢業那年,顧潮生和林西遙已經不再是“試試在一起”,而是彼此感情好到分都分不開了。溫瀾記得臨近畢業的某個晚上,顧潮生給她打過一個電話。将近淩晨1點,她接起來,卻只聽到顧潮生在那邊啞着叫了一聲她的名字,随後就是低低的哭泣。
那個電話足足打了半小時之久。
整個過程卻都只是顧潮生的哭泣,他什麽也不說,她就什麽也不問,只是陪着他哭夠了,她說,你早點兒休息吧,沒事的。
他卻什麽都沒有回答,就挂斷了電話。
溫瀾不知道那個晚上的顧潮生後來是否因為疲憊而沉沉睡去,可是她自己卻始終睡不着,一直那樣發呆到了天明。
不用他說她也知道,林西遙,終于成功占據了顧潮生心裏的那個位置。
溫瀾的心裏悄悄升起了一絲酸意。她有時忍不住要去假設,假設那個許多天以前的傍晚,對他告白的是自己,是否他也會願意給她一個機會呢?
但她又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知道,他絕對不會。
有時她真希望自己不要那麽固執,不要那麽堅持,不要那麽理智。如果她願意去相信,只要擁有勇氣就可以戰勝愛情,那麽上帝是否就會替她安排好另一場際遇?
這世上沒有一定。
畢業後的兩個月,溫瀾都沒有聯系顧潮生,聽關系不錯的同學說,他和林西遙已經分手。也聽說是他提出來,甚至沒給她原因。
夏天快要完結時,顧潮生開始頻繁來找溫瀾,約她一起逛街,在炎熱的日光炙烤下,他遞給她買好的冰激淩,一人一支。
他們一起去逛精品店,她看中一個錢包,問他的意見,他說,還不錯啊挺好的,她就毫不猶豫地去付了錢。只因為在心裏覺得,這是他給的建議,她就願意聽。
顧潮生說,好久都沒有和你一起逛街了。
溫瀾淡淡地笑一笑,是啊,你那麽忙,見色忘友。
顧潮生就不再吱聲。
直到後來兩人躲進網吧,吹着空調涼飕飕的風,顧潮生說,溫瀾,你不是有個blog嗎?教我也建一個吧。
溫瀾就拉一張椅子坐下,指導顧潮生在她身旁報出用戶名、密碼,以及一系列的信息。她幫他編輯好模板,這才起身換了一臺電腦,登錄自己的blog。
一段時間過後,溫瀾說,我加你的鏈接吧。
好啊,顧潮生說,我剛寫好日志。
他的聲音倒也聽不出什麽傷感來,只是溫瀾點進去以後,才看到他的日志裏滿滿的都是關于林西遙。他的遺憾,他的不甘,他的不願重蹈覆轍,哪怕只是寥寥幾句,不曾寫出具體的事件,也能讓溫瀾看得一陣陣難過。
她想起自己總是這樣,能夠清楚地記得他不吃香菜不吃芹菜不吃韭菜,甚至因為他,她也不再碰這些食物。溫瀾記得有一次他們一群朋友一起去吃涼面,老板問要不要香菜的時候溫瀾忍不住大喊,有兩份不要!顧潮生就在一旁愣愣地問,你怎麽知道我不吃香菜?溫瀾心虛地不看他,只說,那當然。
她記得他的喜好,知道他開心與不快時的表情與原因。
她能夠陪着他,卻不能給他安慰。
大學開學前夕,顧潮生去車站給她送行,他拎着她最重的那一箱行李,她的爸爸媽媽跟在身後,都說顧潮生是她多年來的好同學,最懂事。
顧潮生也禮貌地微笑。
到最後只有他堅持買了一張站臺票,對她的爸爸媽媽說,他替她拎進去,沒問題。說完他就一個人走在最前邊,招呼着溫瀾跟在身後,替她将行李搬上架。然後原地坐下,擰開她的礦泉水瓶,毫不顧忌地“咕嚕咕嚕”幾口下肚。
兩個人面對面坐着,一直等到列車員來催送車的旅客該下車了,顧潮生站起身,他說,溫瀾,以後我們就一南一北了,那你以後還會來看我嗎?
他的眼光閃閃亮,溫柔又好看。
這是他這一生唯一的一次,對她展露這樣的神情。
溫瀾愣了愣,說,嗯。
再後來,他就只給她留下一個背影了。
列車開動,溫瀾雙手環緊了那只礦泉水瓶,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窗外漸行漸遠的顧潮生,他終究不會像別的女生的男友一樣守在窗外看着她離去。
她喝了一口水。
窗外霧氣越來越濃,她終于看不見他。
許久之後顧潮生發來一條短信,問起溫瀾還喜歡不喜歡某某某,溫瀾輕描淡寫地一筆帶過,只說,印象淡了。
他就沒再問,又說,開學典禮上遇見一個女孩,還不錯,也許會去追她也說不定。
毫無防備地,她的眼淚迅即噼裏啪啦地砸在自己的手背上。
他終究還是要喜歡上另一個人。
一直以來溫瀾都期待他不要因為舊日的傷口而不再相信愛,她也明白他總會走出來,可是當事情真的發生的時候,她還是覺得,真的有點兒快。
快到她還沒來得及将他忘記啊。
她發去一條短信,明天我去找你吧,前兩天一個朋友生日,我過來玩。
顧潮生很快說好。
而她便翹課去買了當晚的火車票,一路奔波去他的城市,在火車上,她想起他曾經和她一起坐公交車時,他總是對她說,車上的哪個小妞是小偷,車上的哪個大叔你要注意防備。
可是這一次,他不在啊。
所以一下火車,她就發覺自己的錢包不見了。
還是那個他說好看的,她執意買下的淡金色的錢包。
她在原地找了好久,甚至又上車,坐回起點站。來回兩趟,當然,她始終找不回那個包。就像,這麽多年過去,她也找不回自己那顆完整的心。
阿蔓說,我如果有喜歡的人,一定要讓他知道。
阿姜說,我如果有喜歡的人,一定要讓他也喜歡上我。
阿花說,我如果有喜歡的人,一定要想盡辦法讓他知道,然後讓他也喜歡上我。因為只要表白了,就總會有那麽一絲可能,一點兒機會。
哪怕,只是萬分之一的一點兒光。
可是,如果你從一開始就知道,你喜歡着的那個人,他永遠不可能喜歡上你,他不會給你任何一個眼神暗示,不會對你暧昧地微笑,在你面前他會無所顧忌地談及對另一個人的喜歡,那麽你,還有告白的勇氣嗎?
他可以和你一起逛街,唱K,一起吃遍小吃街,一起讨論考試題,一起研究怎樣作弊不會被發現,一起早起去體育場跑了一圈又一圈;
他可以以朋友的名義陪你做任何無聊的事,打發掉一個又一個無人陪伴的下午時光;
他可以肆無忌憚地拉着你的胳膊過馬路,可是絕不會去碰你的手;
他可以陪你去赴其他男生的約會,可以為你出謀劃策,可以告訴你怎樣的男孩值得去愛;
他可以在你面前哭,可是他不能對你說喜歡,不能對你說愛。
顧潮生,溫瀾從一開始的時候就知道,你不會喜歡她這樣的女孩。無論是她從前不谙世事懵懂的模樣,亂糟糟的頭發,醜醜大大的校服,還是後來她穿的衣服你都說很好看,可那時你身邊卻始終是另外的女孩,她還是只能做你的小跟班。
你初中的時候喜歡過三個女生,最後只與其中的一個有了三年的約定。可是後來你成功颠覆了這些,你喜歡上別人,卻又與林西遙在一起。你偷偷和溫瀾說起班裏那個你追不到的女生時,你不知道她的心情是怎樣酸澀難過。她多麽希望深深喜歡的你是一個專一的大男孩,甚至于一根筋地喜歡着自己心儀的女生,然後她就可以徹底對你沒了念想。可你偏偏又放棄了林西遙,喜歡上別人。
她想,這之後,大概還會有無數個別人吧。
一直到故事的最後,你們一起去吃刨冰,她替你點了你最喜歡的黃桃口味,你卻不知道她喜歡的其實是香草,而不是大多數女孩會中意的草莓。
她背着大大的背包和你一起經過了許多家小店,駐足在其中一家聽了一會兒你喜歡的趙薇的歌。然後她說,她下午的火車,就要走了。
可你不知道,她才來這座城市也不過幾小時。
站在你面前的溫瀾咬咬自己的唇,這才揚起頭問你,顧潮生,你不再喜歡林西遙了嗎?你也忘記那個初中時你喜歡的、說好要等你三年的女孩了嗎?
你愣了幾許,臉上卻沒有出現她意料之中的遺憾表情,而只是淡淡一笑,說,都過去了。
她又不死心地追問,那你現在在追的女生,她喜歡你嗎?
這一次你卻沒有被她打擊到,反而是鬥志昂揚地對她做了個鬼臉,你說,沒問題!
溫瀾就沒有再接話。
過了好久好久,連她口袋裏設定的鬧鐘都響了起來,你看着她愈加嚴肅的表情,也就一直沒有多言。溫瀾掏出手機按掉,終于說,她不喜歡你見異思遷,不喜歡你見一個女生就喜歡一個。所以她決定和你斷交。
她說得信誓旦旦,嚴肅得讓自己都相信了這個理由。
而你,也在想了一會兒之後,點了頭。
你說,那好。說着掏出手機,在她面前删除了她的電話。
你轉過頭,大步走開,再沒回頭看。
所以你當然看不到你身後的女孩咬着牙忍住哭泣,也看不到她低下頭,用力抱住了自己。你竟然相信了這個理由,當然,你又怎麽會知道,她究竟喜歡了你多長時間,她熟悉你的缺點就像熟悉自己那些莫名其妙的習慣。但她從不覺得這些有什麽不好。
她一直陪着你,總是在你一個電話以後就出現。
她在你哭過以後偷偷躲起來為你哭。
而這一次,她只是想真正地離開你,離開這段永遠不會有結果的暗戀。她只身來到你的城市,等來你毫無懸念的答案。
後來,溫瀾總是想起那首很符合自己心境的歌,而她想,顧潮生必定從未聽過。而他的消息,她再也無從得知了。
那首歌的最後一句是這樣唱,這一顆給你漂白的心,屬于這多年朋友什麽都沒有。
越懂你陪着你就越寂寞
靈魂那麽美我卻碰不得
感覺再熾熱也不能讓飛蛾去撲火
靠近你的夢難道就能不失落
——郁可唯《好朋友只是朋友》
我将再也沒機會像從前一樣,在教室裏一扭頭,就能看到他沖我咧着嘴燦爛地笑。
更沒機會像過去的多年那樣,在很深很深的夜,接到他的電話,
便跑到公園和他見面,通宵坐在草坪上與他聊天。
☆我曾經害怕失去你
2012來臨之前的聖誕節,我窩在被子裏聽歌:“聽你說什麽/我都很快樂/接近你連影子/都微笑着……”
聽着聽着就睡着了。迷迷糊糊的,我做了個夢。
夢裏,我回到中學時的教室,教室裏密密匝匝地坐滿了人,面孔卻既熟悉又模糊。我本能地去找周寶明的臉,但任憑我如何努力去搜尋,都徒勞無功。
我找不到他,卻又不敢大大方方去打量每一個人,只能偷偷用餘光逐個辨認。有女同學過來親昵的地挽我的胳膊,拉着我一路寒暄,我迷蒙得似乎聽不清她在說什麽,直到她清楚地說,周寶明跟陶姜在一起了,你不知道嗎?
我整個人一震,在夢裏我感覺自己很久沒有周寶明的消息了。口袋裏的手機嘀嘀地響,我掏出來看,是周寶明發來的短信。他說,這麽大雪的天氣,你一個人站在走廊上不冷嗎?你聽到的消息都是真的,希望你不要難過。
我心下驚奇,他怎麽知道我一個人到走廊上來了,難道他就在教室裏嗎?可是我努力朝裏看,卻根本找不到他。我越來越着急,用力按手機鍵盤想回信息問他在哪裏,卻不敵實在太冷的天氣,手指凍得都力不從心。
掙紮中,我猛地醒了過來。
夢醒的剎那,我望着空無一人漆黑的房間,回想起夢裏那條簡訊,眼淚洶湧而下。別說周寶明根本不會對我解釋,即使他解釋了,也絕不會知道,我在難過。
夏天的尾巴時,陶姜給周寶明寫了一封信,她交給我的時候低聲對我說,別讓別人看到了。
我捏出信紙格外單薄,但也不曾多問。周寶明拆開信,接着便苦着一張臉。那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流露出悲傷的表情。以往我做他們的小跟班,他在她面前總是笑嘻嘻,我很喜歡偷看他的笑。
我幫你吧。沉默許久,我忽然開口道。周寶明當然不知道,我偷看了這封分手信。
那之前的三年,我與周寶明從沒單獨相處過。每一次我幫忙送信,都是完成任務轉身就走。生怕逗留一秒,就會被他看穿心意。
《可蘭經》裏說,如果你叫山走過來,山不過來,那你就走過去。
我等了三年,終于等到機會,對他說一句并不突兀的,我幫你。
周寶明怎麽可能了解,三年前,我就已經站在回家的小路邊,每天駐足,只為遠遠看到背着雙肩包的他,穿着白襯衫走在回家的路上,這樣匆匆一眼。
只要一眼,哪怕多一秒,我都怕自己的眼神将要在青天白日之下無所遁形。
我早已記不得鐘情他的緣由,但我記得他總是笑得很放肆。班會上,他做每一個動作時都帶着誇張的表情。但他安靜下來的時候,其實溫柔帥氣得不行。
三年後的這個下午,我能與他多說幾句話,其實已經很滿足。我們兩個去小賣部買了幾卷透明膠帶。然後他說,我教你疊船,你幫我一起疊。
用透明膠帶可以疊成船,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比起疊千紙鶴幸運星什麽的,這真特別。我好奇地問周寶明,你怎麽會的?
她教我的。周寶明輕聲說。
我的心卻狠狠地沉了,也許是嫉妒,也許是羨慕。但我終究都沒有吭聲。
我們兩個忙活了一整個晚上,終于疊好目标中的五百二十只。我自告奮勇說,我幫你去送。
第二天是七夕,我跟周寶明一起去精品店選了個玻璃瓶,老板故意逗他,送女朋友?說着還故意看我一眼。我心中的滋味說不清,但還是夾帶一絲甜蜜。畢竟從前,從來沒有人會把我們兩個牽扯在一句話裏。
只是這樣的關聯,已經讓我欣喜。
周寶明沒有戳破,反而意味深長地沖我一笑,湊過來問,薇薇,你喜歡什麽,我送你。
好心情與胸有成竹都寫在臉上。
我感到自己亂成一團的心跳,但我拼命壓抑。把小船一股腦倒進玻璃瓶,抱着就往外跑。丢下一頭霧水的他,邊跑邊回頭大聲對他說,我抓緊時間!你等我消息!
沒想到交通堵塞,我在車上昏昏欲睡了三個鐘頭,才抵達目的地。把瓶子遞給陶姜時,她卻當着身旁男生的面,甩手一擋。瓶子掉在地上,理所當然地摔碎。裏面的心意也撒了一地。
她淡淡掃我一眼,不發一言便走了。擺明了在嫌我多事。
我在後面大聲喊她的名字,想起幾個小時前周寶明神氣十足的笑容,心都揪在一起。
我很想對她說,你不在意的人,你棄之如敝屣的東西,卻是我心中最珍貴,甚至是求而不得的存在。
我一方面為周寶明不值,一方面才察覺自己竟卑微地站在了這段關系的最底層,所以連陶姜都覺得不用對我解釋,可以掉頭就走吧。
我蹲在地上把那些小船一只一只撿起來,自己抱回家。
我不知道怎麽對周寶明說,只好先躲在家裏。那晚我徹夜失眠,想起周寶明和我一起疊膠帶船的樣子。他認真的神情,即使是為着別人也好,我依然與他那麽接近。
兩天兩夜沒合眼的我,第三天清早頂着眼袋去找他,我只得照實說,對不起,禮物雖然送出去了,但她堅持不見你。
周寶明不說話,表情很難看。
她昨天根本在和別人約會!!我猛地大吼一聲,轉身就往回跑。直到我跑出很遠很遠,停下來,回頭一看。才發現他一直跟在我身後。
你沒事吧?我試探地問。
他不吭聲,眉頭緊鎖。那一刻我真的很想抱他一下。像所有俗氣的故事裏描述的那樣,我心疼他,我想對他說,不論他失去了誰,都不會失去我。
這句話天知道我多想說給他聽,天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