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直到衆人送走了皇上與皇後,宴會散了去,宋宴初跪坐在原地,魂仍跟丢了似得。
倩兒抿唇,低聲勸道:“公主,時候不早了,也該回宮歇息了。”
宋宴初眼中泛着的水光只是微閃,沖倩兒擠出一絲笑,随即勉強地應了一聲,她顫顫巍巍地站起來後,雙腳都軟得站不住。
“公主慢一些——”
倩兒伸手扶住了她,宋宴初卻是走得極不穩當。
她猜測公主這會兒應該是要哭的,于是早早在袖口準備好了幹淨的帕子。好歹是這麽多年的心思,又怎麽會不在意。
可公主竟然連一滴淚都沒有,她的心思一向喜歡藏着,可就怕這會兒憋久出了毛病。
皇城內燈火依舊,将紅牆碧瓦照得通透,可夜幕逼仄,讓人覺得四面冷肅得喘不過氣。
一陣冷風襲來,直兜進了宋宴初的衣襟裏,益發覺得沮喪灰心。
又往前走了幾步,到了靠近茲陽宮小道旁,前方映來一抹暖色的光亮。
宋宴初擡頭怔怔望去,只見一個男子帶着一個提燈的小厮走在前邊。
男子身型颀長,面部的棱角被泛黃的燈光略微抹去了形狀,倒顯得更加清秀。他頓了頓腳步,并未回頭發現她,只是随意地放下一只茶白色的袖子後,繼續緩步往前走着。
無須多加辨認,宋宴初就知道那是他。
崔照。
崔照哥哥……
這般光景,宋宴初不止是第一次碰見了。
她每每跟在他的身後,早已練就了悄無聲息絕不驚擾到他的本事。
可此時此刻,宋宴初瞧着卻有些不大沉得住氣了。
她的手心攥得很緊,指甲都快把掌心的肉給掐出血來,渾身上下打了個哆嗦,又把唇緊緊抿住,一手推開了倩兒,冒冒失失地沖到了崔照的面前。
崔照見到這般的宋宴初,微微一愣,往後退了一步行禮:“原來是宴初公主,微臣失禮。”
宋宴初喘着氣,臉頰被冷風吹得有些發紫,見着斂目不直視于他的崔照,微微有些哽咽。
可沒來得及多去思慮周全,她便開了小口道:“崔……崔崔……照……我、我有話話要……要與你……與你說……”
她話音還未落下,崔照身邊的那個小厮便沒忍住捂着嘴笑了一聲。
宋宴初緊了緊牙關,臉上愈發不自在,索性又将雙唇緊封住了。
崔照看起來卻并未在意,只是有些責備地瞥了眼那小厮,伸手去接過了他手中的燈盞,緩緩道:“這裏沒你什麽事,你先下去罷。”
“是。”
見那小厮走了,宋宴初才稍稍放松了些。可看到崔照獨自一人站在自己面前,此時周遭寂靜,只剩下她與他,心就愈發跳得猛烈,仿佛随時都要破膛而出。
“公主,方才要對微臣說什麽?”
宋宴初擡起頭,小心翼翼地吞下了一口口水,想着要快速将那句話說出,可不知怎的,她越是這樣就越是不流利。
“我……我我……我是想說,說、說……說……”
“公主不着急,微臣仔細聽着便是。”
崔照淡淡地安慰了她一句。
“我——”
從她打小記事起說話便是這樣了,可她從未痛恨自己的口吃至如此地步,竟連一句壓了七年的話都說不出口……
可若是再不說出口,就真的……
“我……”
一想到她在崔照面前話都說不利索,下一個字硬生生是被藏爛在了肚子裏。
崔照見她面色異常,依舊保持着距離,放低聲音:“公主?”
宋宴初深深抽了一口氣,可硬生生就是半個字都吐不出來。
她憋不住眼睛紅了一圈,雙手緊抓着衣袖,又将臉擰巴成一個小核桃,羞着跑開了。
連一個下人都如此嘲笑她,像崔照那樣完美的人,心裏又怎能不嫌棄她。只因是他是個謙謙君子,又礙于自己有個公主的虛名,不會像別的人一樣在面子上就挖苦嘲笑她罷了。
而宋凝芝又是自己嫡親的妹妹,是父皇母後最寵愛的公主,不論別的,她的伶牙俐齒就勝過自己一大截了。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四周都沒了人,她才敢扶着一棵樹氣喘籲籲地停下來。
失神片刻,她愈發懊悔得緊,偏偏連一句話都說不好。眼眶那顆打轉了許久的眼淚終究還是掉了下來,宋宴初一個人坐在樹下小聲嗚咽。
“小結巴,瞧你那慫樣哈哈哈哈哈——”
逆着風,上方突然傳來一陣輕揚又令她讨厭的笑聲,宋宴初微微一愣,急忙擦了擦眼淚,順着聲音擡頭看去。
還真是藺承安。
他慵懶地倒挂在這顆樹上,鬓邊的一小撮青絲随風散亂了下來,使之清秀镌刻般的五官捎帶上了一份貪玩的邪氣。
他勾起一邊的嘴角,又沖宋宴初笑了笑,在樹幹上晃悠了幾下,就一躍跳到了她的面前。
宋宴初見是藺承安之後,也沒顧忌他在場看自己笑話,倒是索性哭得大聲了一些。
藺承安頓時有些無措地笑了笑,走了過來,轉而調笑道:“嘿,小結巴,又是哪個不懂事沒長眼的太監宮女嘲了你,竟能惹你如此傷心?這麽說來,回頭可得好好賞賞惹你哭的這人——”
霎時,藺承安無意中就瞧見一滴眼淚從她面頰滑落了下來,剔透得發亮,居然襯得她的面龐莫名柔美客人。
他微微有些恍惚,不由得伸手想去碰一碰留在她巴上的那滴眼淚,正在這時,宋宴初擡眸望了他一眼,似乎是心虛,藺承安一怔,轉而只得用手輕浮地掐了掐她肉肉的下巴。
宋宴初皺眉,本就傷心,現在見到這冤家又是一肚子火氣,于是伸手就去打他的手臂,忿忿地沖他吼道:“要你管了!你這人沒事找事怎麽總是愛找我麻煩,上次打架的事情我也帶着人向你賠過不是了!藺承安,你還想看我多少笑話才能心滿意足!”
一口氣說完這些話,宋宴初的氣還是沒消,本該梨花帶雨的臉此時卻氣得跟個大紅蘋果似得。
可漸漸的,她才反應過來,方才似乎有哪裏不大對勁。
藺承安一笑,逗她道:“我倒是不明白了,我來岚國這半年,人人都說你這公主不大方便開口說話,叫我不要搭理你。可怎麽每次在我面前,你就像是變了個人,是不是你故意裝成結結、結巴,想惹什麽人的注意?”
宋宴初趕忙松開了藺承安的手,驚慌道:“才……才沒有有……!”
她嘴上雖不承認,可心裏确實詫異,上次與藺承安糾纏着打起來那會兒,她也能正常說話。可後來她又恢複往常的模樣了,她原以為是自己當時氣暈了頭,才一時将口吃的毛病給糾正了過來。
可方才,卻又出現了……
宋宴初愣了半晌,呆呆地看向了他,小心翼翼的伸出手碰了碰藺承安的手臂,淺淺地吸了一口氣,難為情地說道:“藺承安你的身子——”
她又驚了一聲。
果然,一碰到他,她嘴巴就真的不打結了……
藺承安看着她怪異的舉止,還不甚明白她心裏在盤算些什麽,只是挑起一邊的眉頭,壞笑道:“莫非,你是對我的身子……有興趣?”
被他這麽一說,宋宴初才趕忙羞得低下了頭,後知後覺也松開了手。
“沒、沒有……”
藺承安輕快地吹了一聲哨,像是被他抓到了什麽了不得的把柄,笑侃道:“沒想到岚國宮中最安分守己的宴初公主,也是個名不副實之人,竟然還惦記着本王的身子?啧啧啧——”
宋宴初此時沒心情仔細聽他的話,只是擡頭看了看月的位置,盤算大概着到了何時。
“西……西邊的宮門、門,要……要關了……”
她的手心再一次緊緊揪着,回頭帶着一絲希冀地看向了藺承安。
藺承安咕哝:“你說什麽?”
“你的身、身子,借……借借我用一用……”
說着,宋宴初咬咬牙,便緊緊抓住了藺承安的手腕,拼命拉着他往皇宮西面跑去。
作者有話要說: 就是開不了口讓他知道~
PS:四萬字之前會穩定隔日更,特殊情況會請假,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