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風筝
柳寧歡決定帶柔兮去春狩, 所以柔兮頻繁地進出小院。
仆役都猜“清伶姑娘是不是失寵了”, 柳寧歡随便在府裏轉一圈, 就聽到了兩撥人在讨論這個。
人民群衆也太八卦了吧……府裏就沒有別的事可做嗎?
在這種輿論環境下,清伶不動如風。
她依舊呆在柳寧歡的房間裏, 整天坐在書桌面前看書。柳寧歡好奇清伶在看什麽,問過一次,清伶便神色淡淡地把書遞過去, 是一本《本草綱目》。
清伶說:“我對藥理很有興趣,雲大夫便讓我看這個。可以嗎?”
柳寧歡說:“你想做什麽都可以,真的不用問我。”
清伶說她想住在這裏,于是她沒有搬回去, 還維持着尴尬到詭異的同居關系。
……
柔兮抱着小毯子, 從外頭走進來,問柳寧歡:“這個需要嗎?這兩天風大,我擔心公主會感染風寒。”
清伶沒回頭, 聲音卻穩穩地飄過來:“帶上吧,公主還有一些咳嗽。現在不好好注意, 只會變得更嚴重。”
柔兮愣了一會兒, 又澀澀地問:“需要準備什麽嗎?吃食、衣服、跌打損傷藥……之類的東西?我沒參加過狩獵,不太了解。”
柔兮是真的很溫柔,說話的樣子像極了電視裏的長姐。柳寧歡突然發現,柔兮陪在身邊,讓她的心情都好了不少。
至少不像面對清伶時那麽草木皆兵、步步為營。
禦姐人/妻真是太棒了!
但柳寧歡也不懂這些,扭頭問丫鬟:“需要準備什麽?”
丫鬟扳着手指頭數:“衣服、藥品、毛巾、熱水、食物……還有很多小物件, 要不然柔兮姑娘跟我一起收拾吧,這樣就會比較清楚東西都放在哪裏。明天我不能去,一切都要拜托柔兮姑娘啦!”
柔兮回頭望着柳寧歡,似乎在征求她的意見。
柳寧歡點點頭,說:“行。”
柔兮才對丫鬟抿唇一笑,說:“我也是這麽想的。”
柔兮跟丫鬟收拾東西去了,柳寧歡撐着腦袋看着她倆忙碌的背影,打心底裏生出一些懷念。
她曾經也有一個美滿的家庭,只是後來出了一些變故。在她的記憶裏,“溫柔媽媽”就是三十歲左右,除卻回憶濾鏡的加成,年齡就跟柔兮差不多了。
柳寧歡嘆了一口氣,又去看清伶。
柔兮和丫鬟收拾東西的時候,清伶還在看醫書。她看得很快,兩天已經看完了三本典籍。柳寧歡覺得不可思議,曾經随便翻一頁,問哪種草藥有什麽效果,清伶回答得分毫不差。柳寧歡也只能深沉地長嘆一口氣。
嫉妒都嫉妒不來,這是她自己給的金手指。
柔兮問丫鬟:“公主有帽子嗎,可以稍微擋風。”
丫鬟翻了一會兒,嘀咕道:“诶……怎麽沒找到,我上次就是放在這裏的呀……”
清伶翻着書,舉重若輕地說:“在左邊的櫃子裏找一下,我換床單的時候看到了。”
丫鬟:“……”
柔兮:“……”
柳寧歡:“……”
清伶明明在看書,為什麽能聽到賢惠二人組的對話?!
聽到也就算了,為什麽還要說得那麽詳細?!
順着話頭,柳寧歡不由自主想起了那天為什麽要換床單,然後臉紅了。
最後是柔兮淺淺一笑化解了尴尬,說:“謝謝。”
清伶說:“不用。”
只要柔兮和清伶同時在場,氣氛最終都會變得尴尬起來。柳寧歡甚至懷疑,清伶是不是故意的。
柳寧歡又看着清伶,心想:她現在在想什麽呢?
會有一種被孤立的感覺嗎?就好像小學女生結伴去上廁所,小組裏每個人都有參與,唯獨沒人叫她。
剛剛那兩個略顯尴尬的回答,會是暗示嗎?暗示“我也在這裏我也想去”?
還沒得出結論,柳寧歡就把這個念頭甩出了腦海。就算清伶想去,也一定是沖着趙湛去的。
柳寧歡是個特別小氣的人,一點兒也不想給情敵制造機會……何況還是個已經站在終點線上的情敵。
柔兮收拾完東西之後,就回到了她自己的院子。
然後豔光又來了。
豔光穿着鮮豔的嫩綠色,看着就讓人覺得生機勃勃,很符合她的年紀和性格。
她手裏拿着一只風筝,還沒進門就大聲喊着:“公主,公主!你想放風筝嗎?”
柳寧歡早就覺得氣氛壓抑,聞言立刻站起來,說道:“好!我馬上就來!”
柳寧歡跑到門口的時候,清伶不知道從哪裏拿來了一件披風,披在柳寧歡肩膀上,說:“公主,小心着涼。”
柳寧歡看到披風就想起趙湛,動作凝滞了一下。
清伶就把披風拿開,重新往書桌面前走。
豔光問:“诶,清伶姑娘不一起去嗎?”
“她要看書。”柳寧歡一邊說着,一邊轉過頭,發現清伶正看着這邊。
清伶停在走回書桌的半路上,身體已經完全轉了過來,好像是打算改道易向。但因為柳寧歡的那句話,她又生生定在原地。
她難得露出茫然的神情,又因為把披風摟得太緊,顯露出一種無措來。
柳寧歡被這樣的清伶擊中,她想:她是想去放風筝的。
在短暫的停頓之後,清伶對豔光颔首,然後繼續走向書桌。
“诶,”柳寧歡說:“你放過風筝嗎?”
清伶疑惑地回頭,指着自己說:“我?”
柳寧歡點頭。
清伶說:“沒有。”
明明是那麽簡單的兩個字,柳寧歡卻從中讀出了某種渴望與期待。
柳寧歡是這個世界上最自作多情的親媽粉,不管清伶做什麽,她都能往“惹人憐惜”上面想。
在暗衛裏訓練的時候,哪裏有放風筝的機會呢?柳寧歡甚至懷疑,清伶根本沒見過風筝。
“那……”柳寧歡停頓了一下,說:“你來給我拿衣服吧。”
清伶眨了眨眼睛。
柳寧歡說:“沒有披風,萬一我感冒了怎麽辦?”
清伶就這樣加入了風筝小分隊,成為最無足輕重的看衣小弟。
春風撩人。
豔光奮力舉着風筝,柳寧歡拿着線軸輪,對清伶解釋:“一個人舉着風筝,另一個人拿着這個拼命跑。只要風夠大,風筝就能飛起來了。”
一陣風吹過來,柳寧歡很激動地說:“就像這樣!”
柳寧歡瘋狂奔跑起來,一邊跑一邊往回看,感覺嘴巴和眼睛縫裏都灌了滿滿的風。
柳寧歡覺得時機到了,指揮豔光:“手松開——松開——”
豔光松開了手,那風筝“咔噠”一聲,栽倒在地上。
柳寧歡:“……”
柳寧歡尴尬地把線重新繞好,解釋道:“剛剛是豔光沒拿好風筝,也沒掌握好松開風筝的時機。”
清伶淡淡道:“嗯。”
豔光把風筝扔在地上,嗔怒道:“公!主!您怎麽能推卸責任呢!明明是你沒跑好!”
柳寧歡把線軸輪塞給豔光,趁機道:“那你來。”
衆所周知,拿風筝總是比較輕松無鍋的。
豔光賭氣一般地拿着線軸輪,跑了起來。
柳寧歡托着風筝,豔光還沒跑幾步,柳寧歡打了個噴嚏,手一抖,風筝又摔在了地上。
這次柳寧歡沒好意思甩鍋了,連忙說:“我的我的,我的錯。”
豔光崩潰地大叫一聲,柳寧歡有點不好意思了。
正在這時,柳寧歡感覺到肩頭一重,扭頭看見清伶把披風披在了自己身上。
清伶從柳寧歡手裏拿過風筝,說:“我來吧。”
柳寧歡下意識抓着披風,說:“你不是不會嗎?”
清伶“嗯”了一聲,卻說:“我好像看會了,我試試。”
柳寧歡:“……”
她神色複雜地站在一旁,看清伶把風筝交給豔光,又從豔光手裏接過線軸輪,從容不迫地卷着線,動作行雲流水,看着賞心悅目。
卷好線之後,清伶對豔光說:“我叫你松手,你就松手。”
柳寧歡窩在披風裏,暖和得像是依偎在某個人懷裏。她眯着眼睛,看清伶舉着線軸輪,沖豔光一點頭,便頭也不回地跑了起來。
她跑步的姿勢很好看,衣袂飄飄,是春風在追逐她。
清伶感受着風,過了一會兒喊道:“放!”
豔光聽話地放了手,那風筝在空中搖擺了一會兒,然後慢慢升上了天。
豔光拍手,高興得一蹦三尺高。
柳寧歡:……
該怎麽說呢,開挂的人生真是令旁人流淚,令親媽自閉。
柳寧歡看着那風筝,內心充盈着一股奇怪的惆悵。
她給了清伶這麽優越的外貌和智商,為什麽還要讓清伶被愛情束縛?清伶這麽好的人,應該有更廣闊的人生。
比如,在天上飛。
柳寧歡一眨不眨地盯着風筝看,太陽太大,她覺得刺眼,于是低下頭揉了揉眼睛。
清伶繞着空地跑了一圈,這時候回到柳寧歡身邊,把線軸輪交到柳寧歡手裏,說:“公主。”
柳寧歡拽着線,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
豔光也聚了過來,對柳寧歡說:“公主,聽說過幾天有狩獵,我可以去嗎?”
柳寧歡去參加狩獵,是為了鞏固“驕奢淫逸”人設的,一聽豔光這話,下意識拒絕了:“不行!”
豔光哀嚎一聲,跟小朋友撒潑似的,說:“為什麽不可以?明明柔兮都去了!”
柳寧歡無奈道:“柔兮不一樣。”
豔光問:“有什麽不一樣?”
柳寧歡說:“你太小了。”
豔光嘟起嘴巴,指着清伶說:“那為什麽清伶也不去!”
柳寧歡下意識扭頭,看了清伶一眼。清伶正擡頭望着風筝,好像旁邊人讨論的不是自己一樣。
柳寧歡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說:“你是不是忘記了,清伶其實不比你大多少?”
柳寧歡:“你十六歲,可清伶也才十八歲啊。”
豔光于是朝清伶求助:“你十八歲嗎?”
清伶還在看天空,淡淡地說:“還沒到。”
豔光被噎了一下,過了一會兒說:“這跟年齡沒有關系,你就是不想帶我們去!哼!怪不得他們說你變心了,變得只寵柔兮了!”
柳寧歡詫異道:“誰說我變心了?”
“他們啊,”豔光說:“他們說我押注輸了,那五兩銀子沒有了。可公主你明明說過,那是內部消息,我可以吃光他們的。”
柳寧歡愣了一下,沒想到自己不過是跟柔兮聯系得緊密了一些,仆役們就以為清伶已經失寵了。
他們賭的是清伶能不能住滿兩個月,現在清伶還沒搬出去呢。
豔光說:“他們說得可難聽了,說你馬上就要甩了清伶,還會把我也趕出去。我說賭注還沒結束,可他們說,現在只是清伶死皮賴臉地貼着你,其實你已經不喜歡她了。還說那個賭注我必輸無疑!”
豔光情緒激動,可能是為了她的五兩銀子。清伶沒有反應。
柳寧歡眨了眨眼睛,反而想了很多。
如果仆役都覺得清伶不受寵了,那趙湛會怎麽想?
一個沒能完成任務的棋子,會被怎麽樣?
清伶還能留在公主府嗎?
柳寧歡突然有點兒慌,下意識地問豔光:“你為什麽非要去狩獵?”
豔光說:“因為好玩啊,我還沒去過呢。”
柳寧歡又看着清伶。
清伶這時候沒有看天空了,而是專心致志地看着柳寧歡,好像在等她做決定。
清伶的眼神深不見底,柳寧歡在她眼睛裏看到了自己,也看清了自己的心。
被這樣無言地注視着,她根本無法拒絕。
她嘆了一口氣,說:“都去,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