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小姐,問到了,在三樓。”文月從咨詢臺出來,回到崔曼玲身邊道。崔曼玲把手裏的小提包打開,拿了把小梳子理了理劉海,道:“那上去吧。”
到了三樓後,文月指着東側走廊的其中一間道:“小姐,就是那間病房。”
此時已是午休時間了,三樓的走廊上沒有家屬和醫護人員在走動,因而分外的安靜。崔曼玲剛走到309的病房前,就見虛掩着的門內傳出一聲怒斥:“荒唐!蔽日,你這個做兄長的怎麽也不知輕重?陪着你弟弟一起胡鬧?!”
崔曼玲腳下一頓,立刻攔住了身後的文月。
屋內繼續傳出另一道聲音:“媽,從小到大觀瀾想做什麽您就讓他做什麽,如今他已是一個大人了,又怎麽會甘心受您的擺布,去娶一個自己不喜歡的女人?”
沈蔽日的性子溫和,平時幾乎不與人争吵,但此刻為了弟弟,他也只得與大夫人争辯到底。
崔曼玲透過門縫看進去,大夫人與沈蔽日都站在病床邊上,大夫人似乎被氣得說不出話來,一屁股坐在床沿,拉着沈正宏的手道:“老爺你說句話啊!你瞧瞧這兩個不孝子!一個怎麽都不肯結婚,一個給他安排了親事還要讓他大哥來說我們。你說我怎麽這麽命苦啊!”
大夫人從袖內拿出一方絲帕,捂着嘴就哭了起來。沈蔽日想勸兩句,被沈正宏看了眼,又低下頭不吭聲了。
沈正宏靠在病床上,由着大夫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哭。他把目光轉向了窗外,看着晴好的天,渾濁的眼睛裏似乎有什麽在浮動。片刻後,他抽回被大夫人握住的手,道:“罷了,觀瀾之前也和我說過他不願的。再者就如蔽日所言,若你真逼急了,他拿上行李馬上就去北平,你豈不後悔莫及?”
大夫人不甘願道:“可他年紀也不小了啊!我給他尋的這門親事還是千挑萬選的。我那侄女曼玲自小便是嬌養的,論家室樣貌又有哪點配不上他?我就搞不懂了,難道他要學蔽日那樣到了三十還不肯娶?”
沈蔽日今天開口,就料到自己會被殃及。不過還不待他解釋,就聽沈正宏道:“蔽日,你媽這話說的不錯。你身為兄長都不給弟弟做榜樣,讓他學你不肯結婚,難道是想要我沈家絕後不成?”
大夫人見老爺總算肯幫腔了,忙把話頭接過來,抹了把眼淚道:“是啊!你弟弟會這麽忤逆跟你這個做哥哥的也脫不了關系!若他不肯這麽早結婚也行,你把曼玲給我娶了!反正你們兄弟倆誰娶都一樣。”
沈蔽日的臉色終于變了:“媽!婚姻大事怎麽能這麽兒戲?若真的這樣做了,表妹以後在我們家怎麽立足?她又該如何與觀瀾相處?”
“有什麽不能立足的?她嫁給觀瀾是二少奶奶,嫁給你就是大少奶奶了!以後還會是沈家的當家人。今天我就把話撂這了,曼玲不能退婚,要麽你要麽觀瀾,你們自己商量去吧!”
“媽!你怎能……”
“小姐!你沒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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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曼玲晃了晃身子,若非身後的文月扶住她,只怕她要軟到地上去了。裏面沈蔽日還在說什麽她已經聽不清了,滿腦子都是大夫人那荒唐至極的話。
沈蔽日比她大了近十二歲,他們連話都沒說過幾句,怎麽可能結婚?!
崔曼玲拽緊文月的手,艱難道:“走……我們先離開這裏再說。”
文月從未見她臉色這麽難看的,只得勸她別急,扶着她出了醫院。
醫院外面停着幾輛等客人的黃包車,文月扶着崔曼玲上了其中一輛,本來對車夫說回沈家的,誰知崔曼玲忽然發火道:“不回去!”
文月愣了愣,崔曼玲的表情有些扭曲,十根手指死死絞着提包的銀鏈子。車夫一看她那樣就覺得瘆得慌,只得看向文月:“姑娘,這……”
“小姐你別急,我們不回去。”文月安撫完崔曼玲就對車夫道:“先在這附近轉轉吧,等我們小姐決定去哪了再說。”
車夫只得沿着醫院旁邊的林蔭道而去,文月和崔曼玲并排坐在車上,見崔曼玲額上的冷汗都出來了,就拿出手帕給她擦:“小姐你別急啊,天大的事都有解決的辦法。如果你實在不想嫁給大少爺,也不是沒有法子的。”
崔曼玲從醫院出來後就一直驚惶不安的,如今聽到文月這麽說,頓時拉住文月的手腕,急道:“有什麽辦法?你快說!”
文月被她扯痛了,也不能硬抽回來,只得低聲道:“這法子是出門之前夫人教奴婢的,說是如果親事不順利的話,可以用這辦法助小姐度過難關。”
“我娘?”崔曼玲愣住了。
文月看了前面的車夫一眼,壓低嗓音湊到她耳畔把事情說了。
崔曼玲越聽臉色越難看,最後忍不住呵斥道:“這太胡鬧了!萬一我被……”她說到這裏被文月捂住了嘴:“小姐小聲點!”
文月使了個眼色,崔曼玲也反應過來車夫就在前面,只得小聲道:“不行的!萬一真的這麽做了二表哥還是不肯要我怎麽辦?”
“小姐,夫人說了,咱們崔家雖不如沈家有勢力,可在平陽也不是好欺負的。若您的清白被二少爺玷污了他還想抵賴的話,夫人就會把事情鬧大,請崔家和沈家的族長宗親們來主持公道。”
“可是這樣的話我的臉往哪擱啊?我以後還怎麽見人啊!我娘怎麽能想出這種辦法來?!”
崔曼玲氣的抓着裙擺,裙子外罩着的紗都要被拽破了。文月見她還是不同意,只得拿出殺手锏:“小姐,老爺屬意的姑爺是王家那位。您不是一直看不上他流裏流氣的,覺得他癞蛤蟆想吃天鵝肉嗎?奴婢也覺得和王家少爺比起來,二少爺簡直如天上的明月。您若不把握住這次機會,真要嫁給大少爺或王家少爺,豈不是虧大了?”
“我……”崔曼玲掙紮着,“我”了半天,卻沒辦法再說出反駁的話了。
“你讓我想想!我們先找個地方坐下,讓我好好想想。”
崔曼玲仍是六神無主的樣子,文月便替她拿了主意,讓車夫去了最近的咖啡館。
這種收費高昂的西式場所通常都是洋人和一些紳貴名媛出入的,環境很雅致也很安靜。文月扶着崔曼玲上樓去,找了個臨窗的位置坐下。崔曼玲點了咖啡和奶油蛋糕,心不在焉的吃着,直到肚子都填飽了才放下叉子,看向了對面的文月。
文月一直在等她開口,見她臉色總算沒那麽難看了,就問她是不是想好了。
崔曼玲猶豫道:“如果真的要做……那,那藥該去哪裏弄?”
文月彎腰靠近她:“夫人早就備好交給奴婢了,只要小姐你點頭,奴婢就下在二少爺的水裏。”
“這樣還是不行,萬一你動手的時候被發現了怎麽辦?”崔曼玲還在猶豫。畢竟這件事太大了,不但關系到她下半輩子的幸福,還關系到一輩子的名譽。萬一走錯一步就無法回頭了。
“小姐別擔心,這藥我會倒進二少爺的茶壺裏,到時候您就進去,找借口讓他喝水。等藥效發作了,您就扯破自己的衣衫,做出被他輕薄的樣子來。奴婢會去找您,等一切都坐實了,二少爺自然跑不掉了。”
“可是二表哥身邊有宣紙啊,我怎麽……”
“宣紙交給奴婢來處理。”
見文月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崔曼玲也再次冷靜了下來:“真的要做?”
文月道:“小姐,如果不這麽做,您很可能就不能嫁給二少爺了,您自己選吧。”
崔曼玲怔怔的看着文月,眼中的情緒漸漸變了。她拿起咖啡杯,把剩下的一口氣喝光了,終于下定了決心:“好。那就做吧,今晚就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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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觀瀾在天臺和俞天霖談了許久,等回到病房的時候沈蔽日已經回店裏去了,他爹也躺下睡着了。而他媽似乎在生氣,也不搭理他。他便猜到應該是沈蔽日說的話起了作用,就不在這裏礙眼了,拐去城東拿了樣東西就回家。
他一進家門就直奔西廂去,想把今天和俞天霖見面說的事告訴徐宴清。
徐宴清正在書房畫畫,見他來了就放下筆,吩咐骊兒去備茶。
骊兒出去後,沈觀瀾便走到徐宴清身邊去看他的畫。
徐宴清畫的是山水,在青山與霧霭間隐隐可見一輪赤紅的夕陽,還有扁舟泛于湖上。
沈觀瀾贊他落筆得當,用留白的方式勾勒出了恢弘的山川河流。徐宴清架不住這誇,不好意思的想把畫蓋住,被沈觀瀾摟着腰往懷裏一帶,嘴唇就不小心碰到了沈觀瀾的脖子。
他這不經意間的一吻激起了沈觀瀾的興致,抱着他便坐到了後面的椅子上。
徐宴清側坐在沈觀瀾的大腿上,這姿勢實在羞人。他想推開,卻被沈觀瀾捏着下巴堵住了嘴,漸漸的失去了反抗的力氣了。
等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被沈觀瀾親的襟扣都開了,露出一片滿是新舊紅痕的肌膚。
見他紅着臉扣着衣扣,沈觀瀾又在他頰上親了口,笑道:“我今天見了大哥的那位了,原來大哥早就把我們的事和他說了。”
徐宴清手一頓,擡眼看着他,不安道:“大少爺怎麽能……”
沈觀瀾安他的心:“別怕,俞天霖是贊同我和你的事情的,也覺得我帶你去北平生活才是最好的辦法。不過他希望我們四個可以坐下來好好談談,想好了解決的辦法再去做。”
徐宴清不解道:“為什麽要四個人一起談?”
沈觀瀾嘆道:“他說因為我的關系大哥想跟他斷了,但他是不會同意的,所以問了我的态度和看法。”
“那你怎麽說的?”
“我自然不可能這麽自私,所以答應他了。不過你別擔心,俞天霖是司長,他手裏是有實權的,有他在大哥應該不會被家裏逼着怎樣,我們的事也會容易許多。”
徐宴清點了點頭,聽沈觀瀾又道:“眼下最該處理的就是崔曼玲的事。今天大哥和媽談了,我看應該沒什麽大問題,這幾天她可能就會走了。”
徐宴清為沈觀瀾撫平剛才親吻時弄亂的襯衫領口,輕聲道:“你既然決定了不娶她,就別做的太過了。畢竟她是姑娘家,千裏迢迢來宜州就是為了嫁給你,如今這樣也是可憐的。”
沈觀瀾摟緊他的腰,在他耳畔道:“那你呢?嫁進我家受了那麽多苦,好不容易等到我回來了還要受委屈忍耐,還要替別人考慮。”說完就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紅色的絲絨盒子,放在徐宴清手心裏:“送你的,打開看看。”
這種盒子在沈觀瀾剛回家的時候也給過他一個,那時盒子裏裝着的是枚楓葉形狀的胸針。徐宴清不知他又買了什麽,等打開後便愣住了。
黑色的絨布墊子上,躺着一條精美的項鏈。
鏈墜子是朵精巧的玉蘭花苞,溫潤的和田玉細膩動人,花瓣雕刻的栩栩如生。徐宴清欣喜的看着,顯然愛不釋手。
沈觀瀾就知道他會喜歡,拿過項鏈替他戴到了脖子上:“這是我定做的,剛剛才拿到。你戴着就別拿下來了,反正看着也不會突兀。”
徐宴清摸着那塊玉墜,視線明明是看着沈觀瀾的,卻一直說不出話來。直到沈觀瀾又想吻他了,他才閉上眼,把臉埋進沈觀瀾的肩窩裏,哽咽道:“二少爺……”
沈觀瀾應他:“怎麽了我的四媽?”
徐宴清本想說謝謝的,結果被他這句四媽一噎,又什麽都說不出來了,只得捶了他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