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界破碎[星際]

第1章 離開

晚霞還未落盡，将城市渲染得金光燦燦。

這是幸存者基地的主幹道，往日裏兩側店鋪非凡的熱鬧現下已經破敗了，取而代之的是門面和牆壁上白紙黑字的巨大橫幅，貼得不盡整齊，一眼望去全是看不清楚內容也讓人覺得十分醜惡的藓。

離他最近的一張字跡是章遠的，用一手漂亮的正楷，在一點也不漂亮的白布上寫了大大的“民主的基地，不需要□□者”一行，空白處按了密密麻麻的手印；唐初走了十多步才把這一長串字越過去。他還發現了程峰的字，擠在一堆慷慨激昂的“反對唐初”、“我們要共治”之間，委委屈屈地占了一小點空，寫着“重新建立基地的秩序”；其他人的字大抵也都有，那些裝着腔、正經又精彩的話，全都帶着諷刺又嘲弄的視線看着唐初。

唐初在心底冷笑了一聲，腳步不停。

這就是他所建立的基地，這就是他所一直當成家人的人。

他不該對着群人抱有期望、更不該在一開始對這個基地付出太多的。哪怕他的誕生就是為了帶領人們平息災難，但他不能忘了人類的劣根性，更甚于忘了自己根本不同于那些人而妄想同他們安處在一處。

他只是一個作用于戰鬥的機器。

那些從一開始便由他帶領着的、一起奮鬥了十多年的人，終究與他是不一樣的。

否則也不會出現這些橫幅。

由唐初帶領建設的這處聚居地面積極大，已經算是個城市的雛形了。直到月上中天，唐初才終于走到城門口，卻已經有一個人等在這裏了。

那人不住地在門口來回踱步，聽見人的腳步聲，猛地擡起頭來。見是唐初，拘謹地撓了撓頭皮，讷讷道：

“唐哥……”

唐初想要眼不見為淨，撇過頭去繞過程峰繼續往外走。

程峰忙伸手去攔，唐初淡淡瞥過來一眼，他又尴尬地把手收回去。

“……唐哥……你走得可真慢啊……啊不，唐哥你怎麽來城門了？”

唐初斜睨道：“你不知道原因？”

程峰羞愧地低下頭去，不說話了。

唐初看着這樣拘謹文靜的、同一開始認識時無二的程峰，心裏莫名有些難受。但很快，他把自己這份情緒歸結為矯情，故作潇灑地拍了下程峰的肩，道：

“不是怪罪你。只是現在和平了，我本來就應該走。”

程峰連忙擡起頭，使勁搖着手說：“不是的，唐哥，不是的！你怎麽能走呢？你……我們不是想……”

“我知道了。”唐初打斷他的話。

程峰看着唐初，唐初視線朝着遠方。

半晌，唐初重新邁出步子，這一次程峰沒有攔。唐初的背影映在外面荒涼的子夜裏，遠處沒有繁華，那是他來的地方。

唐初的聲音順着夜風傳到程峰耳朵裏：“……好好幹。把基地建設好。”

程峰突然便有些哽咽。

城門外面不似城市中，有居戶通亮的窗口和街角的街燈，越往外夜越是純正，不出一會兒程峰連唐初的背影也看不清了。他這會兒才意識到自己應該對唐初多說些什麽的，于是對着茫茫的城門外頭的夜高聲喊道：

“唐哥，我知道你只是離開基地出去看看，等你回來的時候，基地一定是你從一開始期望的那樣！”

“現在的城市制度和民衆讓你失望了，但我們會努力，讓你看到你想要看到的！”

唐初許久沒有來到基地外面，幾乎要忘記破敗的世界原本的樣子。

這是生态崩潰後的末世，一切東西都被染成灰色，又或是所有精致都褪過色，映在眼裏都帶上了腐敗的味道。腳下的地面凹凸不平，是被酸雨腐蝕了大半的變得坑坑窪窪的水泥公路。末世前的高樓只剩下細細的石筍樣的長柱子，直指着天，像是為誰指引方向。

應和石柱的指示似的，稀稀落落的身影從幾個方向走過來。腳步蹒跚着也依然不能阻擋對唐初這個生人的渴望。

這是末世後出現的“喪屍”，由最初的喪屍泛濫為災，到現今已經有了抵抗喪屍病毒的藥劑，喪屍已經僅剩數量很少的一些，用不多長時間便能夠被人類徹底清除。

環境也在被進行着初步的改善，末世後，人類的生存前景已然很光明了。

唐初悵然地想，那他還有什麽存在的必要呢？

他生來在實驗室中，唯一的親人可以算是被他繼承了姓氏的唐博士。而唐博士早已經在十年前故去了。

他帶着幫助人類戰勝末世的使命走出實驗室，來到末世中的人類社會，認識了一群與他似乎有着共同的堅定信念的“兄弟”，一起與末世進行了十多年的抗争。

然後終于見到勝利的曙光，建立了堪稱是“城市”的人類基地，幸存者們幾乎不需要再為病毒和異種生物所困擾。

再然後，他一直将之當做家人、兄弟的人們，集結全基地的人，要将他趕出基地。

人人喊打的喪家犬一般境地，唐初從未想到過有一天竟能夠安到他身上。

興許是思緒太重，全身上下又隐隐作痛起來。這種痛只是真正基因病發作時的百分之一程度，從來可以不動聲色地忍受下來的唐初此時卻忍不住悶哼出聲。他難以忍受似的蹲下身子，靜靜緩過這一陣，腦中湧上一個極端卻平靜的念頭——

他為什麽還要活着呢？

獨身一人，又是所有人共知的經過基因改造的“怪物”，而且基因改造的後遺症已經不能給他再多時間。

哪裏還能需要他呢？

他還能做些什麽呢？

四處的喪屍圍聚得越多了，唐初身上的疼痛也越發劇烈。在這樣一種情況下，唐初有了一個無比清晰的想法：

就讓他這一只劍，最後再盡量多地為人類做些什麽吧，盡管他并不甘心。

龐大得可怕的精神力猛地朝四方散開，喪屍破敗的軀體肉眼可見地化為齑粉，随着荒涼的夜風，又為地面染上一層灰色。

而唐初所在的地方，空間突然扭曲，一瞬過後，原地哪還有唐初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