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意外
因着舒默一行的到來,舞惜每天都被各種宴會纏身。每每被舒默那高深莫測的眼神和承昭一往情深的眸子擾得心煩意亂的舞惜,終于可以放松了!
兩國聯姻一事商定妥當,舒默也不多作停留,即日就返回烏桓。送別之日,舞惜借口不舒服,早早就推脫了。倒是流嫣,對舒默的離去顯得依依不舍。
如今舒默一走,高興的可不只是舞惜,靜妃也長舒了一口氣。四年前舒默出使大秦,流嫣就被他俊朗的外形所吸引;四年過去,舒默俊朗中更多了沉穩,流嫣則日漸傾心。靜妃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到底沒在人前露出馬腳。如今,雍熙帝有多寵愛舞惜,世人皆知,若流嫣再出差池,只怕是和狀元郎的婚事也會打了水漂。
妙齡少女皆懷春。溫然雖說也貌比潘安,到底少了舒默出入沙場的那份男兒氣概,也難怪流嫣會改了主意。
當然這些都是舞惜所不知曉的。
舒默一行人剛離去,如煙的公主府就傳來好消息,新婚有孕的她為馮傑生下一個漂亮的女兒,取名馮妍希。舞惜親自送去了賀禮以及給小妍希的禮物。
眼見翻年就要遠嫁,舞惜全副心思都在羽貴妃的事上。雖說早已肯定了真相,但苦于年代久遠,沒有證據,一時間也沒有別的辦法。
這日晚膳前,天邊尚有绮麗晚霞。不想,一頓膳的功夫,就天色大變雷電交加,那雨便瓢潑似的下來了。
舞惜站在殿門口,望着密如牛毛的雨絲,将天地都籠進一片白霧。那大雨伴着風,似猛獸般四處肆虐,不一會,舞惜的長裙裙擺就濕透了。
秋月見了,連忙上前:“公主,您怎麽站在這兒啊?快進屋吧,這淋了雨小心着涼啊!”
舞惜看着她驚慌的樣子,不禁失笑,跟着她進了殿,邊走邊說:“你啊,小小年紀也這般啰嗦了!這自然萬物都有靈性,要放下心來去欣賞。就如這大雨,洗滌大地,滋潤萬物。你卻避之如毒蛇猛獸!”
秋月看了眼窗外,頗有些不以為意:“可是公主,您看!原先開得正好的花兒,被大雨這樣一淋,都凋零了。”
舞惜順着她的手指看去,各色的花瓣落了一地。這大雨果然沒有惜花憐花之心。心中一怔,喃喃道:“太過依戀,就失去了自保的能力。這樣現實的優勝劣汰啊!”
“公主,奴婢給您準備了衣裳,您換下吧,免得着涼了。”秋月手捧着幹爽的衣裙,對舞惜說。
沒有說話,舞惜更着衣,心中更加堅定:看來未來的路,自己要更加自主!在這樣一個男尊女卑的社會,只有自己擁有強大的內心,才能立足!
換好衣裙,小廚房的姜湯也熬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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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盛夏的大雨來得急、去得快,不過一個時辰的功夫,雨水漸漸淅淅瀝瀝,天空又放晴了。
雨過天晴的天空,有種被浸潤過的色澤,如一塊清瑩的白璧,偶有流雲以清逸的姿态浮過。空氣中清新水氣尚未散盡,彌漫着泥土、青草的芬芳,叫人心神爽朗。
舞惜一時興起,只說要出去走走。眼瞧着快天黑了,一幹人等自然是不放心她獨自成行。
“誰都不許跟着!這樣的雨後美景,就适合獨自欣賞,你們跟着豈不辜負了?”舞惜轉身吩咐着,“姑姑,幫我看着他們,誰都不許跟着!”
雲珠知曉她心性,也不多勸,只取了一只羊角燈,遞給她:“夜黑難行,公主帶上吧!您不讓跟,卻也要早去早回才好。”“放心吧,姑姑。”舞惜看了眼羊角燈,“前陣子因着七夕,宮苑裏四處都挂了燈,我若帶着反而累贅。”雲珠拗不過她,只得再三叮囑要小心。
順着绛紫閣的東北方向,一路往澄心湖走去。
一路上并沒有多少人,偶有負責灑掃的宮人遠遠見了舞惜,也都是恭敬跪下請安。盛夏的暑氣被之前那場暴雨沖刷得消弭殆盡,舞惜步伐輕快歡愉,高大的樹枝上偶爾飛起一兩只黃鹂,樹梢窸窸窣窣間,撒落點點水珠。
繞着澄心湖漫步,面向湖水,深深呼吸,鼻尖盡是雨水清甜的氣息混着夏日荷花盛開時的甘美芳香。滿湖蓮花經歷了那一場暴雨洗禮,反而開得愈盛。翠綠的葉與或粉或白的花瓣交相輝映,美不勝收。
這樣的美景會讓人放下心中一切雜念,忘記時光流轉。直到月上柳梢,舞惜才憶起時辰不早了。
剛要轉身離去,餘光瞥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定睛細看,竟是雍熙帝!
正準備上前請安的舞惜腳下一頓,心底泛着一絲狐疑:往日裏這個時辰父皇必定是歇在明光殿了,即便要去某個宮裏,也不至孤身一人吧?難道父皇還有什麽秘密?天生的好奇心促使舞惜小心跟在他後面。
此時早已是夜深人靜了,整個皇宮都褪去了白日的喧嚣,沉寂于這無聲無息的黑夜。
雍熙帝獨自走在前面,周身透着一抹孤寂,就連步伐也不似平常那般沉穩。
莫非……
宮中有什麽大事發生?
一路猜測,并沒有注意周遭的一切。直到雍熙帝在一座高大的宮殿前站定,久久沒有任何動靜;舞惜才擡頭望去——
剎那間的的震驚幾乎要讓舞惜咬到舌頭才不致驚呼出聲!
雍熙帝面前的宮殿竟是——
椒房殿!
那個昔日寵妃羽貴妃的椒房殿!
那個讓雍熙帝引為畢生之恥的椒房殿!
那個舞惜以為他永生不會踏入的椒房殿!
不曾想,在這樣一個雨後月朗星稀的夜晚,雍熙帝會避開衆人孤身前往!
這——是第一次嗎?
舞惜撫住自己怦怦直跳的心,內心的震驚無以複加。原來,自己一直都低估了這個九五至尊的情深似海……
将身影隐于高大的梧桐樹後,舞惜第一次仰視遠處的那個男人,不因為他萬人之上的身份!
時間仿佛停止了一般,兩個人都這樣靜靜地站着,那麽靜、那麽靜……
偶爾有黃鹂滴瀝一聲,才啼破這寂靜無聲的夜。
就這樣過了良久,久到舞惜以為雍熙帝會在椒房殿外站整整一宿時,才恍惚聽到他低喚:“若舞……”
若舞……
那短短兩個字,似凝結了他畢生的深情摯意……
舞惜詫異:該怎樣深厚的情感才能在經歷致命背叛與時光荏苒後,依然能沉澱出純粹的愛?父皇竟是這樣一位癡情的帝王!
在今夜之前,舞惜都不會相信世上竟有這樣癡情的男子!難怪羽貴妃在身前會寫下“看朱成碧思紛紛,憔悴支離為憶君。不信比來常下淚,開箱驗取石榴裙”的詩句,雍熙帝果然配得上她的深情!雍熙帝與羽貴妃之間有這樣濃厚的愛,即便相隔天上人間,又有什麽關系呢?
……
耳畔傳來沉沉的腳步聲,打斷了舞惜的遐想。驚詫之餘,緊緊背靠梧桐,連呼吸也不敢用力。直到腳步聲漸漸遠去,舞惜方才從樹後緩緩走出。看着雍熙帝的背影,第一次覺得是那麽蒼涼、孤寂……
擡頭望着皎潔月色,舞惜心中默默道:母妃,你可聽到父皇喚你?
這樣的意外,讓舞惜內心受到極大沖擊,已不複來時賞景的心境。這樣一耽擱,才驚覺時辰不早了,怕雲珠他們擔心,只得快步往绛紫閣走。
果然,才剛走到禦花園,就有點點火光伴着焦急的腳步。于是,連忙加快速度,口中喚道:“是雲珠嗎?”
話音未落,已然聽到小順子放下心來的聲音:“是公主!姑姑,公主在這兒呢!”
不過眨眼的功夫,雲珠已出現在眼前。伴随着粗重的喘息聲,不難想見她焦急的心情。“姑姑,讓你們擔心了。”舞惜頗有些不好意思。雲珠攙扶着她的手,道:“公主,您出來都一個多時辰了,天兒又黑,可把奴婢們給急死了。下次,您可不能這樣一個人出門了!”
被衆人簇擁着回到绛紫閣,大家七嘴八舌地說着話,舞惜卻有些心不在焉。看出舞惜有心思,雲珠示意大家噤聲,自己陪着舞惜回到寝殿。
舞惜坐在榻上一言不發,直直盯着紅燭發呆。雲珠不知道她路上遇到了什麽,也不敢貿然發問,只得轉身為她倒了一杯熱茶。
“姑姑。”舞惜突然開口,“我剛在椒房殿外看見了父皇!”
“哐當”一聲響,茶蓋落在茶盞上,熱茶濺到雲珠手上。然而她全無感覺,放下茶盞,快步走到舞惜身邊,問:“公主您……說什麽?”
舞惜起身,來到窗前,将方才發生的一切一一告訴給雲珠。末了,感慨道:“到今日我才知道,父皇會這樣寵愛我,多半也是因為母妃。”
雲珠聽後,跪在地上,朝着椒房殿的方向重重磕了下頭,哭着道:“小姐,皇上……他還是記得您的!”
有了這樣的意外發現,舞惜心中也升起了一個大膽的想法。既然暫時不能為羽貴妃沉冤,那麽好歹要在自己遠嫁前,讓父皇不再對羽貴妃避而不談!
這樣的想法一說出來,雲珠就連連反對,生怕出了什麽差池再連累了舞惜,無奈舞惜心意已決。
後宮中有公主大婚時,為了照顧夫家門楣,或是為了顯示公主身份,就為公主生母晉封的先例。加之這次舞惜遠嫁,自身被封鎮國公主,地位已然淩駕于所有公主之上,生母按理也應有所惠及。何況若無當年之事,羽貴妃只怕早已位及皇貴妃。因此,舞惜想借此讓雍熙帝有恩于羽貴妃,一來也算盡一盡自己為人子女的孝心,二來也算成全了雍熙帝與羽貴妃兩人的感情。
只不知道,這樣一來會在後宮掀起怎樣的軒然大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