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避暑
到了五月中,京中越發炎熱。因着夏日暑熱,歷代皇帝六月前都要去西京玉華行宮避暑,夏末初秋才會回銮。雍熙帝本身倒是耐得住熱,然宮中女眷卻多數不耐熱,加之祖制如此,于是一聲吩咐下去,內務府早已布置妥當。
且今年不同尋常,後宮中容嫔懷有龍嗣。雍熙帝已登基二十二年,容嫔是雍熙十九年入的宮,這兩年來雖不是盛寵,卻也屢承雨露,在新晉妃嫔中很是風光。如今又身懷有孕,雍熙帝今年已四十有四,中年得子,因此很是看重容嫔這一胎。
容嫔是個很會撒嬌撒癡的女子,五個月的時候,她經常說自己胎動不安,經太醫看後說腹中是個皇子。聽了這個消息,雍熙帝十分歡喜,遂越級晉為嫔,并許諾等皇子滿周歲,就晉她為妃。這讓宮中衆多人不滿,然皇後每次也只說皇嗣為重,不言其他,大家也就不再多議論。
因此此次出行自然少不了容嫔,然随行之人不宜過多,皇子、公主自是要前往,後宮中除皇後外,雍熙帝也只帶了幾個素日有寵的。
五月底,雍熙帝攜後妃親貴百官,一行人浩浩蕩蕩出了京城,駐跸玉華行宮。
玉華行宮是沿用了前朝的,只做了改建,此處山勢連綿,綠樹環繞,藍天碧水,渾然一體,景致極佳。
舞惜自重生以來,除了皇家禦苑,整日地呆在宮裏,此次乍離了朱紅百尺宮牆,喜悅之心不言而喻。坐在馬車上,挑起車簾即可見到稼軒農桑、陌上輕煙,聞着野花野草的清新,頓覺得身心放松,神清氣爽。
玉華行宮依山而建,山中有園,園中有山,夾雜湖泊、密林,宮苑景致取南北最佳的勝景融于一園,景致大異皇宮。
由于前番談話,雍熙帝特意允準舞惜自己挑選住處,這樣的恩典連容嫔都沒有,簡直羨煞了旁人。
大家紛紛猜測,認為舞惜必會選擇離雍熙帝的九華殿近的地方,或者選擇富麗堂皇的居所。舞惜偏偏出人意料,她擇了紫竹軒,那裏較偏遠,然院中一片碧綠竹林,鳳尾森森,龍吟細細,很是雅致。
流嫣知道後,特意問舞惜:“妹妹一向對父皇最有心,為何選了這麽遠的地方住?父皇若想看你,還得走好一頓功夫。”舞惜巧笑倩兮:“姐姐,有心又何必在乎距離呢?且父皇若想念我,我可以去看父皇,若父皇來,雖然遠,可這最是清靜雅致,想必父皇會喜歡。”
聽了趙德的回禀,雍熙帝眼中閃現滿意,舞惜果然沒有令他失望。
皇後住在儀制可以與九華殿比肩的栖鸾殿,靜妃依舊在華音殿,考慮到容嫔孕中忌熱,于是皇後将離皇上較近的秋水居賜給了她。這裏雖不富麗,卻建于湖上,正值夏季,湖中開遍荷花,涼風穿過荷葉自湖上來,惬意宜人。
容嫔千恩萬謝的謝過恩,志得意滿地住了進去。她心知以後的榮華富貴全在這一胎上,因此更加小心謹慎。
由于是出行,不便帶多的人,舞惜只帶了雲珠、秋月和小順子來,內務府又擇了行宮的小宮女素梅、素蘭以及內監小魏子伺候舞惜。
行宮不比宮裏,少了許多拘束。當然舞惜畢竟只是公主,并不用每日去皇後那晨昏定省。行宮裏自然沒有地方讓舞惜練習騎射,不過每年深秋皇上都要組織秋闱,這還是讓舞惜有所期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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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閑來無事,舞惜命素梅和素蘭采摘了新鮮的嫩蓮藕,帶着雲珠和秋月一起做藕粉桂花糖糕。
天氣炎熱,雍熙帝早已命內務府準備了冰供各宮女眷納涼。舞惜最不耐熱,來古代也有一年了,最不适應的就是這夏天。本就酷暑難耐了,還得将自己包得這麽嚴實,着實受不了。
因此一早就讓小順子去內務府取冰塊來,配上風輪,倒也涼爽。現在自己得父皇愛憐,想要什麽都很方便,若放在一年前,這夏日可要怎麽過呢?
小順子才剛從內務府回來,見正殿只有舞惜和雲珠,有些欲言又止。舞惜知道他是個藏不住話的人,想來說長道短這事古今男女皆樂衷吧,于是開口詢問:“說吧,聽說什麽事了?”
小順子知道六公主寬待下人,只要不多嘴,平常有什麽事也是可以說的。于是絮絮講起一路聽來的事。
其實左不過就是些妃嫔争寵的事。自從容嫔有孕,雖說依例不能侍寝,但也得皇上時時看顧。此次随行的人中有一個和容嫔同年入宮的——蘭貴人,這兩年也頗得恩寵。本來二人是各有千秋,平起平坐的,然容貴人有孕後封為嫔,高出了蘭貴人,蘭貴人心裏自然不痛快。好在此次來行宮,蘭貴人也随行。
在容貌上,似乎是蘭貴人更勝一籌,但福氣上卻不及容嫔懷有龍嗣。此次随行的妃嫔不多,蘭貴人自是希望多親近皇上,也能有個一子半女的,後半生也算有個依靠。畢竟後宮的女人如花一樣,是沒有百日紅的。
因此這半月來,容嫔和蘭貴人可謂争得熱鬧。好幾次,皇上宿在蘭貴人那,容嫔卻道胎動不安,半夜将皇上請走。如此幾次後,饒是蘭貴人好性也忍不住了,私下裏抱怨幾句。然皇後賢德,每每只說容嫔有孕,皇上理應看顧,更是體恤地免了她的晨昏定省。難得的是此次靜妃也沒有異議,雍熙帝知道後,也贊她越發賢德了。
如此一來,蘭貴人就顯得有些不識大體了。這事傳到皇上耳中,左不過是些拈酸吃醋的事,皇上不理會,但是對蘭貴人也有些淡了。
舞惜聽後倒是默默良久,雲珠也有些猜不透了,才聽舞惜輕聲感嘆:“好在我只是個公主……”
雲珠邊為她打扇邊說:“六公主,其實這争寵是後宮的常事,誰都想多得皇上注意。這後宮每三年一選秀,女人就如花一樣,若是在這三年內不能盛放,就只能看着凋謝了!但是您不一樣,您是公主,将來下嫁,即便驸馬要納妾,那也是幾年以後的事,還得聽您的意見呢!”
舞惜心中煩悶,再次在心中罵着封建社會的男尊女卑,不管是前世還是如今,舞惜對于感情的要求從未變過:一生一世一雙人!
可是,在這裏,要想一雙人得多難啊!心中愈發佩服卓文君的“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在這樣男尊女卑的社會中,能這樣堅定自己的感情,真是一個奇女子。
這天晚上,舞惜睡不着,在榻上翻來覆去。守夜的是雲珠,多少知道點她的心事,只是不明白這六公主分明是個孩子,為何這樣敏感多思?
于是起身掀開簾子,小聲說着:“六公主,您還沒睡嗎?”舞惜也起身坐着,說着:“姑姑,熱得很,陪我出去坐會吧!”說罷,只着淡紫色暗花中衣,披了件同色的綢衫,出了寝殿。
坐在院中的玉石凳上,凳上墊着墊子,不至太涼。夜晚涼風習習,吹動竹葉沙沙,舞惜靜靜坐着,雲珠立于身後,安靜的,不去打擾她。
舞惜看着天上的星辰,腦海中又出現那張熟悉的面孔。心中低呼:沈浩,願我如星君如玉,夜夜流光相皎潔。我看着的滿天星辰,不知同你看的是否一樣?不知你是否也如我思念你這般思念我?
和沈浩熱戀時,常在晚上爬到樓頂,看着星辰……頭輕輕靠在他肩上,他的手環住自己的肩,兩個人能這樣坐許久……哪怕不說一句話,只靜靜坐着,心底也是相知的甜蜜……
忍不住嘆氣,舞惜扯了扯衣衫,雲珠體貼地問:“六公主,可是冷了?”舞惜搖頭,不發一言。
雲珠思量許久,還是開口:“六公主,奴婢有句話,不知當問不當問?”舞惜回頭看她一眼,點頭說着:“姑姑,在我心底,你就是我的親人,哪來這麽見外的話?”
聽了這話,雲珠有些驚喜,眸中透着感動:“多謝六公主擡舉!”繼而接着說:“奴婢總覺得六公主自病愈後,似乎變得多思了,處理事情也沉着許多,與您原先的性子不太一樣。”
舞惜深深看她一眼,心知她不同旁人,早晚會有此問。起身,向前走了幾步,站定後說道:“姑姑,母妃去世後,我多少有些膽小懦弱,才會被他們欺負,差點釀成大錯。當日我醒來就說過,今日之我已非昨日,往日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如今也該換換了。即便我沒有害人之心,難道還能沒有防人之心嗎?”頓了頓,接着說,“沒有生母在旁,我才更要獨立,否則豈不是永遠都要被人欺負?這後宮之中,權力傾軋,多麽厲害!即便我是個公主,可這些争鬥什麽時候又曾遠離過?我豈能還如從前那般?”
一席話聽得雲珠頗為意外,她只道六公主長大了,卻不曾想她早已想的這麽明白,于是上前一步,單膝跪地,擡頭堅定地說:“六公主,您想得這般深遠,奴婢自然會舍命護您周全!您說得對,六宮争鬥從來只多不少,您既已打算清楚,那麽奴婢自會盡犬馬之勞!”
舞惜也有些感動,急忙扶起雲珠,只說:“姑姑,幸好有你!”
這一夜過後,舞惜和雲珠也算是真正地交了心,在雲珠心裏,舞惜不再只是小姐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