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慕白離宮
伴随着這一聲慘叫，接着白霜便聽到了窸窸窣窣穿衣服的聲音，慌亂的腳步聲，物件碰倒後發出的“咚咚”聲，還有人慌亂地大叫：
“快去叫侍衛！”
白霜大驚，趕緊從床上起來，往寝宮外走去。在門口，和一個急急忙忙跑過來的小宮女撞了個滿懷。小宮女見是白霜，慌亂得手足無措，不知道該往哪兒放，說話也語無倫次：
“貴妃娘娘，死了……她死了……”
“誰？夏荷，你別急，慢慢說。”
“小喜姐姐！她……她自缢身亡！好可怕……”
白霜渾身一哆嗦，趕緊輕輕拔開小宮女，往宮女們住的地方趕去。只見宮女們住的大屋子內，當中橫梁上系着一條白绫，小喜的頭套進白绫裏，舌頭伸了出來，腳下的凳子被踢翻了，角落裏，幾個身着白色單薄內袍的小宮女，縮在一邊，瑟瑟發抖。幾個小太監正試着把小喜從白绫裏解下來。
白霜心裏猛地一顫，差點站不穩，旁邊的一個小太監趕緊扶住了她：
“娘娘小心，此地不宜久留，娘娘還是回寝宮吧。”
白霜搖了搖頭，沉聲道：
“仔細檢查一下，看有沒有留下什麽。”
幾個小太監仔細在房間裏逡巡了一遍，一個眼尖的小太監忽然發現案幾上有文書，于是趕緊拿了起來，呈給白霜。
白霜慢慢打開文書，是小喜留下的遺言：
“此次皇後宮中投毒一事，實乃本人所為，與他人無關，罪婢小喜，犯下此大逆不道之事，并不想茍活，辭世之前，向皇上、貴妃娘娘及各位宮中姐妹，将事情來龍去脈向大家交待清楚，以免連累不相幹之人，增加罪婢的罪孽。
罪婢原本為郡城一普通百姓家女兒，自幼與表哥文秀才青梅竹馬，互通情愫。在我13歲的時候，逢皇上選秀女，因貪慕虛榮，罪婢瞞着表哥進了宮，原以為會被皇上看上，從此錦衣玉食，飛黃騰達。卻不料不小心得罪了皇後娘娘，皇後娘娘把我貶為粗使宮女，從此再無靠近皇上的機會。後幾經輾轉，罪婢得到怡貴妃娘娘賞識，留在身邊。
幾月前，得知表哥已經另行婚配，罪婢悔不當初。我貪慕虛榮在先，皇後娘娘毀我前程在後，那幾天罪婢心情欠佳，得貴妃娘娘之命，去給皇後娘娘送皇上賞賜給貴妃娘娘的珠寶。不料，剛進皇後宮中，便被小黑追咬，當時一時性起，就用手中的托盤打了小黑幾下，被皇後娘娘看到後，好一頓訓斥。阿桂還罵罪婢‘下賤胚子’。自表哥婚配後，罪婢已經心灰意冷，原就不想在這世上茍活。但就算死，罪婢也想拉一個作伴的，就是那毀我前程的皇後娘娘。只是沒有料到，人算不如天算，死了小黑，皇後卻安然無恙。
原本想下次再找機會，沒料想，卻讓貴妃娘娘受到牽連，貴妃娘娘被皇上禁足宮中，茶飯不思，夜不能寐，日漸消瘦。罪婢深感不安，唯有一死，以證貴妃娘娘清白。希望貴妃娘娘念在我們主仆一場的份上，給罪婢留個全屍，罪婢跪謝感恩。”
白霜看完小喜留下的遺書，頭腦一片空白，她在原地呆立了半晌，怎麽也不相信，平素裏溫順伶俐的小喜，會是下毒的原兇。這中間一定有隐情，只是小喜已死，再無對證。幾個太監已經将小喜安放在地上，白霜吩咐太監，撿一口好棺材，将小喜好生安葬。
天亮之後，怡貴妃身邊的貼身宮女小喜自缢謝罪身亡的事情，在宮中便傳開了，有的人替小喜惋惜，也有很多人表示不相信。都是幾個在宮中混世面的人，什麽樣的狀況沒見過，于是，有的人就說，這一定是怡貴妃想的脫身之計，找一個替罪羊，把罪責往替罪羊身上推卸完畢，從而洗清白自己，反正小喜已死，死無對證，皇上原本就寵愛怡貴妃，既然有人出來認罪，他也樂得做個順水人情，免了怡貴妃的罪責，這一招果然高明。
果然，如宮中人所料，雲天揚下令，事情已經真相大白，實為宮女小喜為洩私怨所為，與怡貴妃無關。
清漪殿解除了禁足，恢複了日常。但白霜卻依然深居簡出，除了每日給皇後請安，其他的時間，就呆在清漪殿內，督促雲慕白習文練武。有時候，寧雲閣的冬雪過來說會兒話，她似乎也沒太多興趣，冬雪往往呆不了多久，便讪讪而退。
這天亥時剛過，白霜在燈下給雲慕白的褂子繡圖案，忽聞得太監通報皇上駕到。白霜一愣，心神有些恍惚，手中的針一不小心紮了手，她疼得清醒過來，趕緊收拾妥當了到門口接駕。
雲天揚扶起她，輕輕拉着她的手，往內室而去。在內室坐定，雲天揚細細打量着她，這些日子，她消瘦了許多，神情也不似從前那般活潑，她只是默然地坐着，面上微帶一點笑容。
“霜兒，你在心裏一定在怪朕吧？”
白霜頭往下一垂，輕聲道：
“臣妾不敢。”
“朕身為一國之君，凡事要從大局考量。前些日子，皇後那件事，在小喜沒有認罪之前，朕自然是不敢來看你，怕人誤以為朕是昏君，只知道沉迷女色，不知道辨別是非。小喜認罪後，朕也不敢馬上來看你，宮中很多雙眼睛都往你這裏盯着，朕要從中作個平衡。”
“臣妾明白。”
“霜兒，你瘦了許多，來，讓朕好好看看你。”
雲天揚溫柔地伸手一攬，欲将白霜拉入懷中，白霜只是僵硬地順着他的力道，往前移了移，卻并不似從前那般主動，那般溫柔。雲天揚看着表情淡然，身體僵硬的白霜，微微嘆了口氣：
“霜兒，你果然生朕的氣了。從前你從來不曾像現在這般模樣。”
說完，雲天揚手上用勁，将白霜用力拉入了自己的懷中。白霜依偎在雲天揚的懷中，感受着他身上的溫暖，兩行清淚潸然而下。
雲天揚伸手輕輕揩去她臉上的淚水，疼惜地低語：
“霜兒，對不起！朕也是身不由已。”
“陛下，如果有一天，臣妾不在皇上的身邊，皇上是否還能記起我？”
“不會的，朕不會讓你離開我的。”
白霜在心裏嘆了一口氣，慢慢說道：
“陛下，臣妾有一事相求，請陛下允諾。”
“但說無防。”
“慕白這孩子，從小機靈聰慧，精怪頑皮，比一般小孩兒更加難以管束。宮中那些循規蹈矩、古板的老師們，往往教不了多久就拿他沒有辦法了。如今慕白已八歲，臣妾尋得一世外高人，學識淵博，博物通達，文韬武略，皆為當今世間少有。臣妾肯請皇上，準許臣妾帶慕白前去求學，待學成後，他再返宮中，可否？”
雲天揚有些猶豫不決，雲慕白确實比一般小孩兒更加難以管束，也比一般幼童更聰明，加之又是他深愛的白霜所生，他對這唯一的兒子期望很高，意欲将他培養為自己的接班人，此刻，白霜提出此要求，他還是有些擔憂，怕雲慕白一旦脫離了皇宮，荒廢了皇室各項規矩與禮數，但白霜很少向他提要求，這次倆人已經小別數日，乍一見面，他實在不忍心拒絕她，于是沉吟片刻，點頭同意：
“霜兒，朕許你。只是須交待慕白，切不可忘了宮中規矩，無論身在何處，切不可忘了身為皇子的身份，凡事須得以皇子的各項标準要求自己。”
“臣妾謝陛下。”
隔幾日，白霜把雲慕白叫到跟前，她細細地打量着他，雲慕白已經八歲，白皙的皮膚襯托着淡淡桃紅色的嘴唇，俊美突出的五官，完美的臉型，外表看起來好象放蕩不拘，但眼裏不經意流露出的精光讓人不敢小看。雲慕白見自己的母親這樣看着自己，嘟起嘴，撒着嬌：
“母妃，您這樣看着孩兒，又不說話，請問孩兒做錯了什麽嗎？”
白霜微微一笑，愛憐地看着雲慕白，柔聲道：
“不知不覺，娘的乖兒子，已經長這麽高了，都快成小大人了。慕白，母親覺得你是一個天賦異禀，聰明靈巧的孩子，這些年來，除了宮中的師傅們給你授課，母親也很努力地将畢生所學，悉數授學于你。這兩年，你進步很快，母親感覺教你已漸覺吃力，所以，母親替你尋得了一位了不得的師傅，可以教會你很多常人所不能及的學識與修煉之術，你可願意随師傅而去？”
“當真？孩兒願去”。雲慕白回答得很幹脆，但很快，他似乎想起了某件事：
“那如果去了師傅那兒，我是不是見不着母妃了？”
白霜心裏一陣難受，她努力地擠出一個笑臉，說道：
“慕白，你學成回宮後，自然又可以恢複之前的生活，當然可以和雙親在一起了。”
雲慕白眼珠轉了幾轉，點點頭：
“那成，母妃，我們什麽時候動身？”
雲瑤國南邊，有一座仙人峰。仙人峰，顧名思義，是因為山上住着得道仙人，故而得名。現今住在仙人峰上面的是塑七仙人。塑七仙人上萬年的修行，在他得道升仙之後，便住在仙人峰。仙人峰遠離世間喧嚣之地，是難得的淨土，為仙家修行、修煉法術之寶地。塑七仙人已經多年不問世事，隐居在仙人峰，過着悠閑快活的日子。
這天，塑七仙人正在殿中打座，門外童子來報：
“師尊，外面有一仙姑，帶一幼兒求見。”
“仙姑？我這僻靜之所，已經多年未曾有人上來過，你帶他們進來吧，我倒是看看，是哪路神仙，怎麽想到來我這兒了。”
“是，師尊。”童子領命，恭身而退。
不一會兒，白霜帶着雲慕白走了進來，白霜見到塑七仙人，趕緊拉着雲慕白伏地行大禮：
“晚輩白霜，拜見世伯。”
“世伯？請問尊下是誰？”
“回世伯，在下師從幻玉師尊，常聽師尊提起世伯您，今兒特意前來看望。”
“哦，原來是幻玉的徒弟，你等起身吧，童兒，給這兩位遠道而來的客人看座，沏茶。”
白霜趕緊拜謝，帶着雲慕白，恭恭敬敬地坐了。兩人談論了一些關于幻玉的話題，敘了會兒舊，塑七仙人話題一轉，說道：
“你此番前來，斷不僅僅是為了和老朽敘舊這麽簡單吧？”
白霜趕緊行了個禮，恭敬答道：
“世伯英明，晚輩此番前來，确有一事相求。”
塑七仙人微微點了點頭，說道：
“之前你師尊有恩于我，我曾對她說過：日後若她或是她的後人有求于我，我一定不會推辭，定鼎力相助。十幾年前，聽聞幻玉在與魔族一戰中，灰飛煙滅，肉身已消散，只餘魂魄，不禁唏噓感嘆不已。既然你是她的徒兒，我當年的許諾一樣可以兌現。”
“多謝世伯。晚輩此番前來，是想懇請世伯收下吾兒為徒，請世伯一定應承晚輩，晚輩感激不盡。”
“唔？”塑七仙人朝雲慕白看了看，仔細地打量着他。此刻雲慕白也正擡頭看他，一雙烏黑靈動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轉，似乎并不害怕他的樣子。塑七仙人對白霜說道：
“看這孩子，并不似普通娃兒，不知——”
塑七仙人話未說完，白霜不由自主地朝雲慕白看了又看，塑七仙人頓時明白過來，他停下話語，吩咐恭身立于旁邊的童子：
“童兒，你且帶着這位小公子到殿外到處轉轉，讓他熟悉一下我們仙人峰。”
“是，師尊。”童子領命，帶着雲慕白往殿外而去，雲慕白早就坐不住了，當下喜不自禁，跟着童子屁颠屁颠地出去了。
見二人走遠，白霜才将自己與雲天揚的過往，以及幻玉師尊所說的十年之緣，眼見自己即将與雲天揚父子分開，因擔憂年幼的雲慕白在皇宮這種複雜的環境中難以生存，特意将他送出皇宮拜師學藝的種種，一一與塑七仙人道來。
聽完白霜的述說，塑七仙人點了點頭，沉吟道：
“既然如此，我又還欠你師尊一個人情，這個徒弟我就收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