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愛神之手2
“愛上他,逮捕他。”狄雅深深吸了口氣,“這就是我當時對自己暗示的內容,不愛他,我怕我會殺了他,可我又不能愛上他,我要抓住他。”
狄雅閉了閉眼睛,“現在回想起來,那些日子還像是昨天一樣,或許是因為太深刻了,我始終沒有辦法走出來,你離開後,我甚至沒有一天想起你,我只是不斷地,不斷地回到那段日子,我開始失眠、焦慮,不能集中注意力,我和艾達說,我受不了了,我需要一個解決辦法,否則我可能會解決我自己。”
她把手放在太陽穴邊,做了一個槍斃的手勢。
梁霄除了道歉之外竟然說不出別的話來:“對不起,我該留在你身邊的,對不起……”
“和你沒什麽關系。”狄雅笑了笑,“就算你在,可能也幫不了我什麽。”
梁霄握緊了她的手。
狄雅吐出了幾個煙圈,笑了:“後來,我聽說了你們的這次行動,我有了一個主意,我和艾達說,我想重新回到任務裏,艾達本來是不同意的,我對她說,只有重新回到這樣的生活,有了新的目标,我才能認清現實和過去,才能從那段記憶裏掙脫出來。”
梁霄想不到她的回歸竟然是為了這樣的理由,大大出乎了他的預料。
“一是為了我自己,二來,我覺得很對不起你,我知道烏鴉的事你一直在查,希望能幫到你。”狄雅揉了揉臉,笑了起來,“對不起啊,霄。”
梁霄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你不需要和我道歉,這不是你願意的,是我該請求你的原諒,原諒我那個時候的所做的一切。”說完,他又忍不住問,“你怎麽可以在這樣的情況下還接受這個任務,如果出現了問題怎麽辦?”
狄雅聳了聳肩:“事實上我覺得好多了,我最近能睡着了,我好像已經融進了‘狄雅’這個角色。”
“那只是看起來!”梁霄又急又氣,“萬一出了事怎麽辦?”
“放輕松點。”狄雅摁滅了煙頭,“艾達說,這應該是一件好事,或許完成任務的時候,我的治療也完成了,你別咒我行不行?”
梁霄問:“組長同意了?”
“算是吧,一直在觀察期,我這樣的情況太特殊了,”狄雅說,“其實我心裏有數,不會亂來的,你放心吧。”
她似乎不想再聊這件事,在梁霄開口前就主動換了話題,“你那個女朋友的事我聽說了,是海百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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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猜嗎?”
狄雅笑了起來,昏暗的包廂似乎因為她這個笑容而明亮起來:“這有什麽難猜的,我今天剛到,就有人和我說你昨天放了一個女人的鴿子,我猜猜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梁霄一時語結。
狄雅看着他,微微笑了笑:“你是,喜歡她,對吧?”
梁霄回避了她的目光:“我們談談你的問題。”
狄雅目不轉睛看了他一會兒,唇角一翹,她從煙盒裏抽出第二支煙點上,徐徐吐出煙霧:“霄,你瞞得過別人,瞞不過我,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你想幫我恢複過來,對嗎?”
“你會好起來的。”梁霄說,“一定會。”
狄雅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洩露了主人內心的情緒:“謝謝你,真的,如果是真的,我一定會很高興,但我知道你不是,所以我現在啊,”她笑了笑,無限悵惘,“有一點傷感,也有一點輕松,如果你真的愛我,我又怎麽忍心耽誤你,你還是不要愛我了,這樣我心裏會好過一點。”
“迪莉娅。”梁霄輕聲叫她的名字,眼角濕潤。
狄雅做了一個阻止他繼續往下說的手勢,“而且,我知道你喜歡她,我知道的,你瞞得過別人,怎麽瞞得過我。”
畢竟曾是枕邊人,畢竟曾經相愛過。
如果說她原先還抱有一絲幻想,他會等她好起來,可是,梁霄這樣的人,又怎麽可能等她呢?
她是一個病人,一個不知道會不會好起來,一個甚至無法确認自己心意的病人……所以,就這樣吧,不要再有任何幻想了。
狄雅竭力讓自己露出輕松的神情來:“沒想到你會理解我,真的,我以為你會恨我……我從沒有想過,你竟然還能原諒我,我很高興,真的。”
梁霄澀然:“我怎麽會恨你呢。”
“因為,我知道你很珍惜我們之間的感情。”狄雅陷入了回憶,“我剛喜歡你的時候,很多人都勸我,說讓我放棄,因為你不是一個相信愛情的人,你從來不會愛上什麽人,我不信。”
當時在組織裏,梁霄的風評并不好,和他有暧昧關系的女同事有太多,只是從沒有明确的戀愛關系。
那個時候,組長還不是組長,但一語中的:“他就是個游戲人間的浪蕩子,迪莉娅,不要愛上他,不然你會很痛苦,因為你永遠得不到他。”
狄雅笑了笑,“我也曾猶豫過,有一天,我在天臺聽到你和安娜的說話,她說她愛你,你說,愛情不僅會帶來快樂,還有痛苦,但男歡女愛會一直很美好,既然如此,何必要談情說愛呢?對了,你還記得安娜嗎,她的皮膚像是牛奶一樣,令我羨慕許久。”
梁霄淡淡一笑:“不記得了。”安娜安妮,伊麗莎白伊莎貝拉,女孩子的名字何其相似,她們的面孔早已在他的腦海中模糊,時間久了,就是記憶深處一抹蒼白的倩影。
狄雅并不意外:“從那個時候起,我就想,或許你未必是天性風流,只不過是不信愛情,我在心裏發誓,我要改變你的想法。”
梁霄微微笑了起來:“是,你令我相信世間仍有至死不渝的愛。”
“所以,後來我們在一起,他們都很意外。”狄雅彈了彈煙灰,“我去執行任務前,組長和我說,他會幫我盯緊你,絕不會讓你再亂來,但是他們都沒有想到,最後背叛的人,是我。”
梁霄溫言道:“迪莉娅,你只是生病了,這不是你的責任,不要再責怪自己了。”
“沒有什麽比親自毀滅自己給的希望更過分的事了。”狄雅低聲說,美目含淚,“我那天看着你離開,覺得非常難過,我把一切都毀了。”
梁霄沉默了片刻,說道:“那個時候,我憤怒又傷心,不知道怎麽面對你,是,那個時候我是恨你的,我也以為我不會再去嘗試所謂的愛了,但事實并不是這樣,我感受過,我知道它存在,你并沒有毀掉它。”
“那真的太好了。”她嘴角微微上翹,想要笑一笑,但眼淚先落下來了,她掩飾似的把煙頭摁滅了,“哎,現在這個身份真煩,不能抽煙,你說烏鴉是不是有毛病?為什麽要安排這樣一個身份?”
梁霄無奈地說:“聽說他以前剛偷渡到美國的時候不懂規矩,被人教訓了,差一點就死在街頭,是個學吉他的小姑娘救了他,那個小姑娘後來被他連累死了,他喜歡的人就都是這種調調的。”
狄雅沉默了,好半天,她說:“這有病吧?”
梁霄很有同感:“是有一點。”
這兩句沒什麽笑點,但不知怎麽的,他們一說完,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這個笑容裏有無奈,有諒解,有惆悵,也有釋然。
狄雅看了看時間:“好了,我該下去表演了,走吧。”
他們一前一後下樓去。
燈光變暗,狄雅抱着吉他上了臺,她坐在凳子上全神貫注的時候,看起來就是狄雅,而不是他所熟悉的迪莉娅。
他還記得很多年前,他們第一次見面,兩個人被分配到一起去執行一個簡單的任務,兩個人扮成情侶混進了舞廳裏。
那個時候,舞廳裏有個年輕人在吹愛爾蘭風笛,一個女歌手用沙啞的聲音吟唱。
他大致記得歌詞是這樣的。
Grief and woe that I must go to fight fland's King,為了英王我将踏上征程,悲傷懊惱填滿我心,I her know his friend or foe, and war's a cruel thing,分不清誰是朋友誰是敵人,我只知道戰争多麽殘酷,The nightingale is near at hand, my time at home is brief,夜莺初啼,我在家鄉時日無多,
And Carey's steams and mountain land I part with bitter grief,作別故鄉的山水故土,心中滿是痛苦哀傷。
他們那個時候還很年輕,不能明白這首歌裏的悲傷與痛苦,兩人不過是駐足片刻,又将注意力投入到了目标身上。
迪莉娅那個時候才十八歲,年輕靓麗,目标被她吸引來向她搭讪,兩個人沒一會兒就從後門離開了,梁霄立刻跟了上去,他沒有聽完這首歌。
仿佛心有靈犀,狄雅彈起了這首蘇格蘭民歌,即便沒有風笛,由她低聲唱來,更令人心酸:“Now all must ge and I must range across the o wide(面目全非的我,要穿過遙遠的海峽),Our ship she may in Biscay's Bay lie low beh the tide(潮汐退下的時候 ,我們的船會擱淺在比斯開灣),If I should fall by on ball, or sih the sea(若是我倒在炮火之中,或是長眠于深海),Good people all, a tear let fall and mourn for mine and me(善良的人們啊,請流下一滴眼淚 ,為我和我的過往)……”
他還記得她在爆炸聲裏去而複返,對他笑着說:“我想了想,我還是陪你一起留下吧。”
爆破聲由遠而近,他聽見她在自己耳邊說:“其實,我一直都很喜歡你,你知道嗎?”
沖天的火光裏,她的笑容燦爛勝過所有焰火。
他也記得,在漫長的任務回來後,他在醫院裏見到額頭纏着腦袋的迪莉娅,她看到他的一瞬間就尖叫着捂住臉:“不是說不準讓他進來麽!我這樣太難看了!”
他笑得停不下來,在她纏着繃帶的額頭上落下一吻:“沒有,很好看,迪莉娅怎麽會難看呢?”
她從張開的指縫中看到他的笑,猶豫着放下了手,他神色如常:“我問過醫生了,說是只是被流彈劃傷,但差一點點,你的腦袋就不保了。”
“活下來就是勝利。”她揚眉一笑,“快告訴我,人都抓住沒有?”
往事種種,尚在眼前,可昔日明媚靓麗的伊人已在戰火中墜入迷津,尋不到回來的路。
那麽他呢,他是否又能在未來的硝煙中全身而退,回到心愛之人的身邊?
狄雅在舞臺上的演唱進入尾聲,唱到最後一句時,她将目光遙遙投向他,眼神裏隐藏着唯有他們才懂的哽咽:“……And keep me far from the cruel war and from the Nightingale(讓我遠離那殘酷的戰火,遠離那夜莺的啼泣)。”
梁霄心頭澀然,不禁潸然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