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體育館裏分了很多個小考場, 一圈圈的劃好了,一個考場一個模特。
都是男的, 青年跟中年居多。
素描考的是半身像。
陳遇運氣不好,位子在最後,前面都是比她高的, 完全擋住了她的視線,她看不見,費力歪頭才能看到一點點。
沒辦法, 她只能從畫袋裏拿出新買的折疊畫架, 支起來,畫板架上去,站着畫。
一張半身像寫生下來,陳遇頭昏腦脹, 她坐在凳子上,肩膀塌着,整個人有些放空。
有個男生在同伴的慫恿下過來:“美女, 一起去吃飯不?”
陳遇無動于衷。
男生灰溜溜地走了, 小聲跟同伴抱怨:“都說了沒可能,一看就很難把。”
“萬一成了呢,那麽漂亮。”
“你都說了那麽漂亮,還有什麽萬一。”
“哥們,你好歹是咱畫室一大帥哥, 這麽貶低自己的嗎,诶, 她是不是沒畫好啊,一點精神都沒有的樣子。”
“她可是原木的,不至于吧。”
“原木也有差的啊,我邊上就有一個女生,也是那畫室的,畫的還比不上我,你能想象嗎……”
兩個男生的說話聲很快就被雜亂聲遮蓋了。
陳遇把頭垂下來,閉着眼睛,滿臉濃郁的疲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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狀态真的太不好了。
希望吃完午飯,找個地方歇一會,下午的狀态能好一點。
體育館裏亂哄哄的,畫交上去了,大家也沒怎麽離開,而是找到自己畫室的人,激動的交頭接耳。
你那邊模特什麽樣,好不好畫,我那邊怎麽怎麽樣,諸如此類。
對年這一屆美術生們而言,這是目前為止最大的一次考試,很正規。
他們有種提前單招的感覺。
陳遇收起畫架跟畫板,垂眼蹭着手上的厚重鉛灰,腦袋被敲了一下,她沒反應。
“怎麽不亮爪子了?”江随繞到她前面,彎腰看她。
陳遇無精打采地掀掀眼皮。
江随放下自己的工具箱,兩手按住她的肩膀,晃晃:“振作點,小陳同學,革命尚未成功,我們還需……”
“別煩我了。”陳遇打斷他說。
江随的手被撥到了一邊,他“啧”一聲:“畫的不順利?”
陳遇聞言,嘴角瞬間就抿了起來。
不順,很不順,什麽都不順。
從位子開始,好像今天這場聯考都不會讓她如意。
這些話陳遇都沒說出來,她只是搓了搓臉:“二中哪個食堂人少點?”
話音剛落,臉頰就被一只手捏住,往上擡了擡。
陳遇愣了。
江随看着女孩的眼睛,松口氣:“還以為你哭了。”
陳遇拍開他的手:“我沒事哭什麽。”
說着像是臉上癢似的,用袖子擦了一下,又擦一下。
江随的面色頓時就沉了下去:“操,我手摸大便了嗎?”
陳遇蹙眉:“你惡不惡心?”
江随唇角輕瞥,受了打擊:“剛才嫌我髒,現在又說我惡心。”
陳遇背上畫袋,拎着工具箱走人。
背後有腳步聲貼近,緊接着,手上的工具箱就被拿走了。
江随跟她并肩,懶聲笑:“哥哥帶你去吃好吃的。”
五分鐘後,陳遇站在人聲鼎沸的食堂門口:“好吃的在哪?人嗎?”
江随:“……”
陳遇見一個女生擠向江随,她唇角一壓,伸手把他拽到了自己身邊:“我去超市買面包。”
棉襖帽子被拉住。
“出去吃。“江随說。
陳遇掙脫開他的手,理理帽子:“麻煩。”
“帶你去吃東西,你還嫌麻煩。”江随不抓她帽子了,改抓她胳膊,“就在學校對面,不遠。”
陳遇興致寡淡:“人肯定也多。”
“保證讓你吃上飯。”
江随拽不動她,索性走到她後面,推着她往校門方向走:“祖宗,配合一下,擡擡腳,動一動,不會讓你餓肚子的。”
一道道視線投了過來。
美術生裏除了江随跟謝三思,還有其他二中的,只是不在原木,在其他畫室。
這次都回來了。
其中還包括一些周末不回家,特地留校看熱鬧的二中學生。
那些視線裏都有他們的參與,非常明顯,整齊劃一的全是不可思議。
那是他們二中的校草啊?
說好的眼裏沒有女生,沒有情情愛愛,只有球鞋跟灌湯包呢?
是不是中邪了?
一副黏黏糊糊,狗狗的樣子,到底他媽怎麽回事?
吓死人了。
陳遇起先還能忽略,後來還是不自在上了,她淡聲道:“好了,江随,別推我了,我自己會走。”
江随一頓,依依不舍地收了手,摩挲摩挲指腹,啧。
片刻後,陳遇在飯館坐下來,捶捶腿,甩動甩動,不小心踢到了江随。
“對不起。”
“原諒你。”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完了,對視一眼,不約而同挪開視線。
桌上的氣氛不知不覺有一點變化。
像一鍋糖水,正在加熱翻炒,黏出了糖絲。
江随不在意褲子上的髒灰,沒拍也沒管:“上午怎麽站着畫?”
本來他還擔心找不到她,煩躁的不想拿鉛筆起型。
哪曉得頭一轉就看見了。
當時站着畫的不止她一個,可是站着畫,構成一道風景線的就她。
陳遇拆消毒碗筷的包裝袋:“前面的人擋到我了,我看不到。”
“……”
江随拿走她的碗筷,給她把外面那層透明袋撕了,簡單粗暴地安慰她:“沒事,下午水粉是默畫,坐哪都一樣。”
陳遇沒回應,她單手托腮,眼睛望着窗外,情緒不怎麽高。
江随桌子底下的鞋碰碰她的:“一會兒吃完飯,帶你去在二中逛逛。”
陳遇說不想逛:“我要找地方睡會。”
“那正好,”江随接過服務員遞的菜單,“我也困。”
服務員眼神微妙。
這不二中女的太子爺嗎,在這間飯館都不知道拒絕了幾波追求者。
終究還是載在了一棵樹上。
江随沒問陳遇,直接點的菜,他跟她吃過幾次飯了,對她的口味跟喜好有了七七八八的了解。
邊上的服務員不知道這一出,暗暗咂舌。
找個這樣的男朋友,可不就得低聲下氣,卑微着呢。
下一秒就看見男生跟女生說話,聲音低低的,裏帶着些許撒嬌的味道。
“外面有什麽好看的,不能看我?”
“天天看,膩了。”
“……”
服務看着男生憤怒之極,卻又憋着不發火的委屈模樣,目瞪口呆。
“嘭”
江随将菜單往桌上一扔,冷眼掃過去:你他媽看夠了沒?
服務員吓一跳,快速确認完每個菜撤了。
陳遇這桌的菜上得很快。
隔壁比他們先點的都沒上,她接到那幾人不滿的視線,嘴角動了動。
“吃飯。”江随的膝蓋蹭了蹭她。
陳遇身子一抖,手裏的筷子掉到了桌上:“……”
江随嚴肅道:“小兒麻痹?”
結果腿就被踢了一下。
陳遇剛調整好心緒,重新拿起筷子,就聽見江随來一句:“要我喂你?”
“吃你的飯,”她冷冷瞪他,“少說話。”
江随吃着菜:“你就知道兇我。”
他的目光掠過她的小瓜子臉:“發現沒,你在我面前最橫,知道這叫什麽嗎?這叫……”
“恃寵而驕”四個字他沒說出口,被碗裏的鹌鹑蛋給擾亂了神智。
陳遇渾身僵硬,臉色十分的怪異。
我剛才在幹什麽?
腦闊疼。
陳遇的眼睫緩慢眨了幾下,她把筷子擱在碗口上面,裝作什麽事都沒發生的樣子,淡定端起桌子裏面的杯子喝水。
江随悠悠道:“那是我的。”
陳遇差點嗆到,她咽下一口茶水,默默放下玻璃杯,換一只。
江随往後靠了靠,看着垂着眼喝水的小姑娘,面部表情頗為一言難盡。
她應該是不想聽他逼逼,想堵他的嘴,一腦抽才幹的這事。
現在反應過來了,尴尬了,不好意思了,難為情了,臉上挂不住,搞不好還想抽自己。
不說點什麽,她怕是如鲠在喉,飯都吃不好。
想到這兒,江随有點郁悶,他都給她夾過多少回菜了,也沒這樣,還以為她早就習慣了他們的相處模式,怎麽到她這就跟要命了似的。
操,生氣。
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讓她心甘情願給自己夾菜,喂也不介意。
江随在心裏酸溜溜的嘆口氣,嘴上揶揄着化解氛圍:“都能一下夾起來蛋了,好厲害呢。”
陳遇:“……”
之後兩人都沒說話,各吃各的。
直到快吃完的時候,江随才開口:“不喝湯?”
陳遇吃着剩下的一點炖蛋:“太油了。”
“油嗎?”江随拿勺子在湯碗裏劃拉劃拉,“老雞湯不都……”
瞥到什麽,他的話鋒一轉:“老趙怎麽來了。”
陳遇聞聲望去,跟站在飯館門邊的老師對上視線,那視線太冷了,她的心裏咯噔一下,有種很糟糕的預感。
蛋也吃不下去了,陳遇坐不住地站了起來,朝那邊走去。
腳被攔住。
江随遞給她一張紙巾:“嘴擦擦。”
陳遇現在很亂,手随意伸了過去,幾根手指的指尖搭上了他的手。
江随的呼吸驟然一滞,那只手灼燒一片,他紅着耳根,看看完全沒注意到這一幕的女孩,躁動的心被無奈取代:“老趙不是找你的吧?”
“是找我的。”陳遇拿走紙巾擦嘴,“你別跟着。”
已經起了一半的江随額角一抽,坐了回去,咕哝道:“誰稀得跟。”
口是心非完了,接着說道:“我在這等你。”
陳遇背對着江随的時候,嘴角就耷拉了下來,臉上的表情也變了,不安又焦躁。
趙老師平時很嚴格,但沒對她冷過。
因為她做着學生該做的事,成功從一個不被看好的存在,穩穩占據了第一畫室的其中一個位子。
得到過的誇贊表揚不計其數,大廳橫梁上也已經貼了她的幾幅畫。
這次趙老師這個态度,怕是……
陳遇的不安在心底無聲無息發酵,砰然狂野生長,她跟着趙老師離開飯館,停在一個門臉旁的拐角處。
趙成峰劈頭蓋臉就問:“你今天怎麽回事?為什麽畫的差那麽多?”
陳遇已經膨脹的不安頃刻之間凝固,又在下一刻破裂,沖進五髒六腑,她擰緊秀眉,一時沒有說話。
趙成峰冷冰冰的。
這次的聯考跟往年一樣,走的是正式考試的流程。
所有畫都封了名字,老師們利用中午的時間一起打的分,全打完就撕了封條。
畫室跟畫室之間會比較。
出了分數,老師跟老師也會讨論,這是我的學生,畫的很好吧,你那個學生哪畫的不行之類。
原木作為C城最好的畫室,每年的聯考,素描前三的名額都是原木的。
趙成峰心裏有對應的人選,今年卻出現了一個意外。
就是面前的這個學生。
趙成峰點了根煙,長長地抽了一口,他對她寄予厚望。
沒想到她竟然把頭身比例畫錯了,這種錯誤發生在別的學生身上很常見,對現在的她來說,太過低級。
半身像寫生是她擅長的,尤其是畫男性模特。
趙成峰冷峻着臉:“為什麽連平時的一半水平都沒發揮出來?”
陳遇看着地面,輕聲回答:“之前沒站着畫過。”
沒調好畫架。
俯視着畫的,比例沒掌握好。
陳遇大概能猜到其中原因,她是有心理準備的,可還是不能接受。那張素描得了多少分?
趙老師在這個時間找上她,說明心裏頭有氣,那她的分數到底有多低?
陳遇的臉色瞬息間變了又變。
聯考是她這幾個月交的最大的一張答卷,不理想的話,剩下一點集訓時間,她心理上會很難熬。
趙成峰站了會,抽完一根煙,丢下一句“下午好好考”就甩手走了。
陳遇後退兩步靠着牆壁,垂頭面無表情地立了片刻,彎腰蹲了下來。
“怎麽蹲這兒了?”江随找過來,看着女孩青澀而單薄的肩背,皺皺眉:“老趙跟你說了什麽?”
陳遇臉埋在臂彎裏,頭發散下來,微亂的垂搭着。
發絲都蔫了。
江随俯視一兩分鐘,也蹲下來,捉住女孩垂在半空的一縷發梢,趁她看不見的時候繞上自己指腹,纏了一圈又一圈,試探着低聲問:“是不是分數出來了?”
頓了頓又問,嗓音更低更柔,帶着明顯的小心翼翼:“沒考好?比自己預想的低了?”
意料之中的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答案也出來了。
江随一張臉鐵青,後槽牙咬了咬,老趙真他媽的行。
沉默了幾瞬,江随把女孩棉襖後面的帽子撈上來,扣住她的頭發,他靠近些,兩只手隔着帽子按着她的耳朵,揉了揉。
“不難過啊,我們小陳同學最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