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頭像寫生是畫室所有人輪流當模特, 一圈下來再從頭開始。
這晚的模特是潘琳琳,她人來瘋, 坐不住,一會這動動,一會那扭扭, 一會又找人說話。
趙成峰呵斥了好幾次才稍微老實一點。
潘琳琳老實了,陳遇才有功夫觀察她的五官特征。
真人頭像和石膏像的區別是,石膏像只是單純講究結構和空間的表達, 而真人頭像, 還要講究人物靈魂的表達。
因此有時候甚至要故意忽略掉很多結構。
要模糊掉的,必須模糊,要突出的,就必須精細描畫, 将那部分突出來,達到一眼望過去就能被吸引的地步。
陳遇畫男的得心應手,一畫女的, 效果就不太好, 她線條太重了,溫柔細膩不起來。
就像現在這張,整個面部輪廓都過于粗犷硬氣。
陳遇看看自己畫的,再看看潘琳琳,毫無一絲相似度, 就連性別都……
一旁的江随捏住她的衣袖,把她的胳膊拎開, 看一眼她的畫:“潘琳琳性轉?”
陳遇:“……”
劉珂也湊頭:“畫的沒問題,就是不像。”
陳遇:“……”
這我能說什麽?
劉珂開玩笑:“你這倆麻花辮一左一右搭着,像男扮女裝的小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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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遇:“……”
“阿遇,畫頭像,眼睛最重要,像不像,那一塊占很大一部分因素。”
劉珂思索着說道:“潘琳琳是明顯的圓眼睛,眼型飽滿柔潤,眼尾有一點下垂。”
她的視線經過自己畫的,江随的,蔡秀的,周圍的都掃視了,一路掃下來,發現于祁畫的最像,就陳遇看。
陳遇看得一愣,于祁畫的潘琳琳像真人,眼睛裏充滿了活潑跟鬼機靈,明明面部其他地方都沒怎麽細化,卻已經有了她的嬉皮笑臉味道。
耳邊響起一聲嗤笑:“像嗎?”
“模特人中偏短,下巴往前翹的弧度比正常人要高,面部走向整體下垂,還有點老奶奶癟嘴,他畫的什麽……”
話沒說完,就見于祁驚訝地“咦”了聲:“還真是那樣。”
他的重點是模特的眉眼,下半部分有所忽略。
于祁把那地方擦掉重畫,不忘沖江随笑道:“你觀察的好仔細。”
江随黑了臉。
笑你媽,老子跟你熟嗎?
劉珂瞥瞥随和的于祁,一身戾氣的江随,又瞥瞥毫無察覺自己是當事人之一的好友:“阿遇,待會休息的時候潘琳琳要過來溜達,看你畫成這樣,有你煩的。”
陳遇很無奈:“我盡力了。”下一秒她往江随那邊靠了靠,小聲問:“我總是把女的畫成男的,怎麽辦?”
江随回了兩字:“涼拌。”
陳遇的嘴角壓了下去。
江随掃一眼,小姑娘耷拉着嘴,一看就是不高興了,再說下去,怕是又要尥蹶子。
最近越來越恃寵而驕,慣得。
江随嘆了口氣,他挪動坐姿,腿虛虛挨着她:“過來點。”
陳遇用眼角看他,人沒動。
江随的嗓音壓低了一些,有幾分暗啞:“過來。”
“想不想聽課?”他又說,“想聽就乖點。”
陳遇勉為其難把凳子挪近了點。
江随的目光落在她拿着鉛筆的那只手上:“談過戀愛嗎?”
“???”陳遇不是很想搭理這個話題,她冷淡着臉,“這跟我的問題有什麽關系。”
“關系大了。”
江随盯着她:“說實話,不準撒謊,有沒有?”
陳遇撓一下鼻尖:“沒有。”
江随眼底的冬霜瞬間融開,春風滿面,他低咳一聲,勾着唇角給她開小竈:“畫畫就像談戀愛,你對它好,它也不一定對你好。”
“可你如果對它不好,那它一定加倍對你不好。”
陳遇嘴一抽,乍一聽貌似是這麽回事。
她看向少年,想不通他年紀跟自己一樣大,怎麽會有一套一套的道理,還都很淺顯易懂。
江随幾筆勾出潘琳琳額角的小卷毛:“這就是為什麽有的人複讀了一年,或者學了更長時間,卻依舊畫成一坨,水平上不去的原因,想畫的好,心必須誠。”
陳遇看的有點發怔:“我心很誠了。”
“你是太誠。”
江随停下筆看了她一眼:“你每次畫畫,都給我一種用整個生命在畫的感覺,別太用力了,放松點。”
陳遇:“……我放松了。”
“那是你以為。”江随似是覺得自己嚴厲了,語氣放緩了點兒,“我給你改幾個地方,還是等老趙過來,讓他改?”
“你改吧。”
陳遇朝一個方向望望:“趙老師在給王月改,還不知道什麽時候能改完。”
江随給陳遇改畫的事,早傳開了。
畫室衆人從震驚,難以置信,各種猜疑到見怪不怪。
要說男女之間到底有沒有純潔的友誼,這話題可就老了去了,正反方辨個三生三世,也辨不出個勝負。
反正他們成不了當事人,就做個旁觀者,看看戲。
他們都覺得老趙是在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兩人統招前都能好好畫畫就行,其他沒要求了。
大廳裏沒什麽嘈雜聲。
謝三思不畫了,丢下畫板拍拍屁股後面皺巴巴的褲子,過去找随哥玩,對着陳遇喊了聲“遇姐”。
原來叫的是名字,接着是姐,現在稱呼又改了,只為了突出随遇而安。
謝同學不容易。
“随哥,你才畫了個大概啊。”
謝三思說完,不知是發現了什麽,眼睛刷地睜大,他把随哥的畫跟潘琳琳一對比,滿臉見了鬼的表情。
随哥畫的頭像,特征都是潘琳琳的,卻給他一種是陳遇的感覺。
奇了。
真的奇了,說不出來哪裏像,就是覺得有陳遇的韻味。
照大家的反應,看來只有他一個人這樣認為。
謝三思瞧了瞧随哥改的陳遇的畫,發覺也有那種怪異感,他第一反應是完了,随哥完了,頭像要都是陳遇味,那素描還能拿高分嗎?其次才是好奇費解,他小心翼翼道:“随哥,你畫畫的時候想的什麽?”
江随:“在想怎麽他媽還沒畫完。”
謝三思:“……”
陳遇問道:“三思,你畫完了?”
“昂吶。”謝三思得意的嘿嘿,“我默畫的,都沒怎麽看潘琳琳,厲害吧。”
陳遇笑:“厲害。”
謝三思激動得倒吸一口氣,我遇姐對我笑了!
江随的餘光從女孩尚未收斂的唇邊弧度上掠過,對謝三思冷冷來一句:“反正你畫什麽都一個樣。”
謝三思翻了個大大的白眼,随哥,別說我,你怕是也快了。
休息的時候,潘琳琳滑下紅木大椅子,蹦蹦跳跳的看大家把自己畫成什麽樣。
畫的像的,就問能不能給她。
“哇,”潘琳琳湊上來,笑嘻嘻的說,“陳遇,你這個好好啊,給我吧。”
陳遇很直白的說不行。
江随給她改過眼睛跟下颚線,整個輪廓一下子柔和了很多,她想放學回去再細畫細畫,收抽屜裏。
潘琳琳臉上的笑挂不住:“你也太小氣了。”
“邊去,”謝三思把她推到一邊,“這又不是你的畫。”
“你想要,回頭照鏡子自己畫自己呗。”
潘琳琳瞪眼:“我又沒跟你說話!關你什麽事呀!”
謝三思心說,當然關我事了,你煩我未來嫂子了,他剛要說話,頭頂的燈突然閃了一下。
“電影裏這種情況,就是鬼來了。”
有男生嘴賤地來了一句,還用了神經兮兮的語氣,女生們吓得集體起毛,膽小的尖叫出聲。
陳遇正在開始畫鼻子,本來沒吓着,被蔡秀一嗓子叫的手抖了抖。
耳邊響起少年的笑聲。
大抵是壓制着,從喉嚨裏碾出來的,低低的,有點啞。
陳遇惱怒地瞪過去,江随手指指:“燈管壞了。”
“啊?”
陳遇條件反射地擡頭,貼在牆頂的老舊燈管布滿灰塵,她眨了眨眼,燈光閃了閃,下一刻她聽見了“嘭”地一聲響。
燈管裏竄出一點火星,滅了。
大廳裏炸開了鍋,男生們的起哄聲連成一片。
“嗷嗷嗷!!!”
“停電了卧槽卧槽卧槽!”
“爽了爽了爽了!”
因為周圍陷入黑暗中,視野受堵,一團亂。
“誰撞我了?”
“對不起對不起……哎喲,幹嘛呀,哪個踩我腳了啦?”
“都別亂走行不行吶,煩死了。”
“……”
“老子尿急啊,借過借過!”
“同志們,這裏有個不幸的消息要告訴你們,整棟樓都黑了,整棟樓,整棟,所以……我們今晚恐怕畫不成了。”
“那真是太不幸了。”
陳遇用腳摸索了一會,把腿上的畫板放下來。
“姐姐,你的畫板擱我腳上了。”
“……”
陳遇手伸過去,沒碰到畫板,碰到的是一個溫熱的東西。
頭頂有悶哼聲:“姐姐,那是我的手。”
陳遇立即松開五指,一時有點尴尬,脫口而出道:“你把手塞我手裏幹嘛?”
還帶着點訓斥的意味。
絲毫沒意識到自己的不講理。
江随的面部一陣抽動,叫你姐,你還真當自己是姐了。
他的膝蓋頂着女孩的膝蓋,察覺她要起來,下意識打開膝蓋,将她的腿箍住。
陳遇穿的牛仔褲,布料就是秋季款,不薄不厚,卻隐隐能感覺到少年繃緊的腿部肌肉線條,她吸口氣,下一秒就想把腿拿出來。
“別動。”江随用只有她能聽見的音量說,“畫室有大電燈,在閣樓上面,老趙上去拿了。”
他的嗓音更低更渾:“小陳同學,今晚沒月亮。”
陳遇想,所以呢?
“大廳很黑,”江随故意停頓,“正是幹壞事的時候。“
後半句他用的是氣聲,配着此時此刻的情形,頗有種詭異感。
陳遇不自覺把心往上提:“什麽?”
“女生們很容易會被占便宜。”
江随準确無誤碰到女孩的腦袋,手掌從她的發頂往下移動,一把扣住她的後腦勺,将她撈到自己跟前。
黑暗中,他在她看不見的時候,微阖了眼,頭低過去,吻了吻她的柔軟發絲。
“就像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