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路又被堵住了。
逼仄陰暗的巷子裏,氣氛一觸即發。
陳遇抿了抿嘴,小聲開口:“江随,我包裏有兩個梨子。”
江随個頭比她高很多,沒聽清,他把腰背彎下來,眼神詢問。
陳遇示意他看自己車筐裏的背包,微踮腳,湊近點說道:“裏面有梨子,甩人身上挺疼的,砸臉上更疼。”
意圖明了,點到為止。
“……”真是好厲害的武器。
江随不合時宜地笑出聲。
前後包圍的幾個混混瞪眼,我了個大草。
這小子笑了?啊?還敢笑?什麽意思?挑釁是吧?
煙花燙男冷酷地一擡手,讓兄弟們稍安勿躁,他對着青石板彈彈煙灰。
“妹妹啊,哥哥話還沒說完,你走什麽?”
陳遇一言不發。
肩上的力感跟溫度透過牛仔外套,絲絲縷縷往皮肉筋骨裏滲,這讓她感到安心。
“卧槽!”
一爆炸頭突然發現了什麽,滿臉橫肉地沖上前嚷罵。
Advertisement
“你一身城隍廟批發市場貨,”他指完女孩,又指少年,“你一身阿迪耐克。”
“去你媽的一對兒。”
“我信了你的邪。”
“果然是假的,耍咱們玩呢。”
“操了!”
“三哥,這你能忍嗎?被當猴兒耍了啊卧槽!”
“當然……不,不不,不能忍,幹,幹,幹……幹幹……”
“幹他娘,好了,我替你說了,安息吧。”
幾個混混正在噴口水,忽地聽見老大來一句:“阿迪耐克很牛?”
他們看看老大身上的邦威,沉默一秒,齊齊把頭搖成撥浪鼓。
“比不上邦威的潮流跟帥氣。”
“邦威牛。”
“不走尋常路,吊。”
江随俯身,溫熱的氣息吻上女孩耳朵:“這種傻逼都讓你遇到了。”
陳遇有點癢,肩縮了縮。
帥哥美女靠那麽近說話,很養眼。
混混們裏面有人看呆,被同伴踹了一下屁股。
幾人七嘴八舌地叫罵着。
江随笑道:“幾位慢慢聊,我先帶我媳婦兒回家了。”
自行車沒推動。
後頭被拽住了,爆炸頭龇牙咧嘴。
“還你媽的媳婦。”
“小子,找死是吧?”
江随側低頭,看向被自己圈在臂彎裏的女孩,十分的無辜:“媳婦兒,他們不信我們是一對,怎麽辦?”
陳遇一邊惡心他故意這樣,一邊有種不好的預感。
江随做出沉吟的表情,忽然笑了起來:“那我們親一個。”
陳遇下意識掰肩上的手。
“別動。”
江随攬着她,嗓音壓得很低,如同耳語:“人多,我打不過。”
“我們要智取。”
陳遇被他嚴肅的神情怔到了。
“親一下,還是被打,或者……”江随看着她明亮清冽的眼睛,“被拖到巷子裏,叫破喉嚨,二選一。”
陳遇的眼角直抽。
江随慢慢靠近女孩緊抿的唇,嗅到她無措不安的呼吸,像軟軟的小動物,他的動作輕微一滞,喉結上下滾了滾。
下一秒就繼續,頭微微側向右邊,擺出一個要吻上去的姿勢。
既溫柔動情,又有幾分漫不經心。
陳遇僵得跟一根木頭似的。
江随在距離她嘴唇一寸距離時,頓住,眼底劃開一絲幼稚笑意,胸膛震動:“逗你玩的。”
陳遇欲要變臉,按在她肩上的修長手指猝然加力:“蹲下。”
幾乎是毫不遲疑,她本能地照做。
陳遇直覺在那一刻,一股勁風從她頭頂呼嘯而過,她在自我保護功能的啓動下緊閉雙眼。
“啊——”
煙花燙男本來是想伸手去拉女孩的,中途冷不防被不明物砸中,臉疼得皺成老菊花。
接着頭上又傳來一陣劇痛。
巷子裏響起殺豬般的凄厲慘叫。
煙花燙沒去管顴骨挨的那一拳,他抖着手去碰頭,淚流滿面,老子今天剛做的時髦發型!!!
這一出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
幾個混混本來都在等着看打啵兒,事發突然,他們眼睜睜看阿迪耐克抄起一背包,對着老大的臉砸過去,又一把抓住老大的煙花燙,把他扯過去,強硬的拳頭二連殺。
下手簡單粗暴。
又快又準又狠,一通爆發,都不帶冷卻的。
等他們回過神來的時候,老大已經涼了。
他們頓時如同一窩失去雞媽媽的小雞崽子,瑟瑟發抖戰戰兢兢。
氣勢沒了,隊形也沒了。
“還他媽愣着幹什麽?”
雞媽媽煙花燙男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扭曲着臉吼:“給老子……”
沒等他說完,江随就把背包塞回車筐裏,将車一拎,迅速跨上去:“走。”
陳遇連忙坐上後座。
車輪碾過跷跷板似的青石板,濺起髒臭的泥水,掩住混混們的咒罵聲,風一般消失在巷口。
對面飯店五樓,謝三思一直在往樓下看,他正要轉頭吃點東西,視野裏突然出現一輛黃色自行車。
俊男騎車載美女,都是熟人。
就跟拍電影似的。
謝三思看到這一幕,目瞪口呆。
江秋秋咽下嘴裏的蝦仁,好奇地伸頭:“小謝哥哥你看什麽呢?”
“沒什麽。”謝三思忙把簾子拉上。
少兒不宜。
江秋秋玩玩自己的小辮子,老氣橫秋地嘆口氣:“我哥怎麽還不回來?他什麽去了呀?”
謝三思:“泡……”
話聲戛然而止。
江秋秋睜大眼睛:“泡什麽?”
謝三思把嘴一咧,臉上堆笑:“泡泡糖要吃嗎?我包裏有。”
江秋秋嘟嘴:“不吃。”
“那再喝點湯,咦,還有塊兒小雞胗。”
謝三思好不容易安撫好小朋友,仿佛蒼老了三五歲。
随哥開始多管閑事了。
謝三思想,這實在是個堪稱奇跡的改變。
小超市門口,江随按剎車:“下來。”
陳遇跳下後座。
江随腳一伸,勾了下車撐,将車停在旁邊,低頭看面前的女孩,眉頭皺着,不知在想什麽。
小超市隔壁是家精品店,音響聲挺嚣張。
《2002年的第一場雪》剛謝幕,接在後面登場的是《老鼠愛大米》。
刀郎壟斷的市場,被今年夏天的這首歌砍斷,橫空出世,所向披靡,帶起一個全新的網絡歌曲時代。
論洗腦程度,各有各的精髓。
這一年,刀郎跟老鼠在大街小巷厮殺,戰況激烈兇殘。
江随一聽這旋律,就快聽吐了。
他正要說換個地兒,卻見女孩在認真聽歌,話到嘴邊,打了個彎。
“我聽見你的聲音,有種特別的感覺。”
“讓我不斷想,不敢再忘記你,我記得有一個人……”
“……”
歌聲輕輕柔柔,如情人耳鬓厮磨。
陳遇撈出車筐裏的背包,拉開拉鏈看看:“梨子沒碎。”
江随的面色漆黑:“你就只關心你的小梨子?”
陳遇拿了個出來給他看:“大的。”
江随冷嗤:“哇哦,真的欸。”
陳遇輕抿嘴角,烏羽般的睫毛撲扇。
江随等半天也沒等到她的反擊,新鮮了。
“我會輕輕在你耳邊說,對你說……”
精品店的歌在響,江随的目光落在女孩微微張合的唇上,說什麽了嗎?
他聽不清。
歌聲深情唱着:“我愛你,愛着你,就像老鼠愛大米,不管有多少風雨……”
江随盯着女孩撥頭發時,露出來的白皙小耳垂,有一點兒走神:“你說什麽?”
陳遇重複道:“謝謝。”
江随還是沒聽見,但他不承認是自己心不在焉,他暴躁地沖着精品店方向罵了聲:“媽的,吵死了。”
“你,”他虛虛指向女孩鼻尖,“大點聲,再給我說一遍。”
“我說,”
陳遇踮起腳,湊到他耳邊,面無表情地吸口氣,大聲一字一頓:“謝——謝——”
江随耳鳴恍惚,猶如靈魂出竅。
……操。
江随聽力恢複了,老鼠也放完了,又換成刀郎,這回是《沖動的懲罰》。
真他媽要瘋。
江随要回飯店了,湯還沒喝完:“走了。”
這麽說着,他沒邁幾步就停住,扒扒腦後的發尾,轉身:“巷子裏那會兒,我那麽喊你,那麽對你,你不介意吧?”
陳遇搖頭:“不介意。”
江随見她這副什麽都沒發生過似的平靜樣,心裏頭就不快了,語氣也銳利起來:“你怎麽不問我介不介意?”
陳遇輕挑了下秀眉:“不是你自己提的?”
江随語塞,繃着臉道:“那叫應急措施。”
陳遇“哦”了聲:“你介意?”
江随冷着眉眼:“介意。”
陳遇沉默幾個瞬息:“知道了。”
江随的額角暴跳,這是什麽回答?
搞得就跟他是無理取鬧的小媳婦兒一樣。
江随捏兩下後頸:“巷子裏的事,只能你知我知。”
樂于助人英雄救美俠肝義膽這種标簽,不适合貼在他的人生當中。
莫名奇妙。
陳遇提醒:“那幾個人都知道。”
“不包括他們。”江随說,“畫室不要有第三個人知道。”
陳遇淡聲道:“我也是這麽想的。”
江随聞言,心裏更不快了,疑似有種心肌梗的感覺。
算了算了,回去喝湯吧。
江随剛邁開腳步,就被叫住,他側身的時候,一個大黃梨就被送到他眼皮底下。
“這個給你。”
“陳同學這是什麽意思,是覺得一句謝謝太沒誠意,所以加個梨?”
“随你怎麽想。”
“……”
江随不喜歡吃水果,他的餘光掃向女孩拿着梨的蔥白手指,掠過她袖口處的一小截纖細手腕。
上面系着一圈紅繩,襯得周圍皮膚更白。
陳遇胳膊酸了,準備把手放下來時,手上一輕。
梨落在少年手中。
“行了,梨我收了,事兒翻篇了。”
江随拿着梨轉身往前走,擡起一條手臂,慢悠悠地揚了揚。
陳遇在原地待了片刻,騎上自行車走了。
飯店裏,謝三思把小朋友哄到三樓打電腦,陪着玩了一把牌,他返回包間,想把剩下的玉米烙吃掉。
進門就看到了桌上的大黃梨。
“随哥,你回來了?”
謝三思在包間裏東張西望:“随哥?随……”
江随從洗手間裏出來:“叫你爹呢。”
“嘿嘿,這個是哪兒來的?”
謝三思拿起梨。
“放下。”江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