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七十三）
唐彩虹領着一對兒女正在城裏一處站點等候通往H鋼鐵廠的公共汽車，驀然發現夏廣青從對面走來，就連忙背過身去。
夏廣青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過往的車輛上，并沒有看到唐彩虹。等他過來馬路往另一方向去了，唐彩虹忍不住回身凝望他的背影。不知何種原因，匆匆往前趕路的夏廣青這時突然來了個急轉身，唐彩虹的視線來不及撤回，與他的目光碰了個正着。
“你就這麽狠心……連聲招呼都不打……”夏廣青奔過來說道。
唐彩虹望着路面不言聲，她的兒子朱明說話了。“叔叔，你認識我媽媽？”
夏廣青擠出些笑容點點頭。
“你是羅家莊的，還是樊家堡的？”她的女兒朱律接着問。
“樊家堡的。”
“我姥姥家是西樊家堡，我大姨家是中樊家堡，我二姨家是東樊家堡，你是哪個樊家堡的？”朱明問。
“西樊家堡。”
“我們去走姥姥家，怎麽沒見你一回呢？”朱律問。
“我不在家裏住。”
“噢，你跟我們一樣，也有兩個家。”朱明說，“我們的老家在羅家莊，新家在鋼鐵廠。”
“我們也有兩個姥姥家！”朱律接着哥哥的話說道，“另一個姥姥家可遠了，在濰坊，我大哥哥去過！”
夏廣青笑笑，剛要問他們叫什麽名字，公共汽車來到跟前。
唐彩虹忙拉起兒女上車。
“後面的座位都空着呢，叔叔，咱們去後面坐！”朱明回頭看到夏廣青也上了車便招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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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彩虹從兒子的招呼聲中得知夏廣青跟着了上車，不禁方寸大亂。這當兒，她的兒子和女兒已奔向最後一排座位。
唐彩虹在車中間坐下來，夏廣青本想挨着她坐下，兩個孩子一起招呼他，于是繼續往後面走去。
待夏廣青走到跟前，兩個孩子就分開來讓他坐到他們中間。見兄妹倆都望着他笑，夏廣青伸手摸了摸他們的頭頂。
“這裏還有座位，你倆過來坐。”唐彩虹定定心神，頭也不回的招呼兒女。
朱律立即起身去找媽媽，朱明卻回答道：“我不！我喜歡坐在後面！媽媽，你放心吧，我和這個叔叔坐在一塊兒很安全！——叔叔，你喜歡和我坐一塊吧？”
“喜歡！”
公共汽車正要開走時，一位五十多歲年紀的男子氣喘籲籲地趕來。
“哎喲，差一點就趕不上了！”這位男子一邊上車一邊自言自語。
夏廣青認出是他的一位堂舅家的表哥，便起身與他打招呼。
“呦！原來是二表弟啊！你不叫我，我還真認不出你來了！——年紀不大，怎麽已咱白了頭發？！”
夏廣青笑笑，回答說自己是少白頭。
“你兒子都這麽大了！”夏廣青的表哥坐下來打量着朱明說道。
夏廣青笑着搖頭。
“啊？不是？！”
“爺爺，我爸爸叫尚懷民！”朱明解釋道，“他是當醫生的，會給人看病！”
“哦，你爸爸真厲害！”夏廣青的表哥笑着說，“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朱明，我妹妹叫朱律，我哥哥叫嘉林，我媽媽叫唐彩虹。——呶，我媽媽和妹妹在那裏坐着呢。”朱明說到這裏朝前面指了指，“我姑姑家的姐姐要結婚了，我們仨代表我們家去恭喜了。我爸爸要上班，我哥哥要上學，他倆都沒有工夫去。”
“聽聽這孩子這張小嘴啊，叭叭的！”夏廣青的表哥誇贊道，“長大了肯定口才了得！”
公共汽車行駛了一段路程後，朱明忽然對夏廣青說道：“叔叔，我坐累了，你攬着我行嗎？”
唐彩虹一直留意着後面的動靜，聽兒子這樣說，連忙制止道：“朱明！過來！再不過來我就生氣了！”
“車正走着不安全，等車停下了我就去找你！”
“這孩子真是能！”夏廣青的表哥被逗笑，“這麽小就能把大人答對的沒話說！”
夏廣青把朱明抱到膝蓋上攬着。大概愛屋及烏吧，他對這個孩子有一種強烈的親近感，忍不住低頭去吻他的後腦勺。朱明覺察到了回頭望着夏廣青笑笑，然後倚在他的胸膛上。
汽車到了一站停下，朱明從夏廣青的膝蓋上滑下來。
“我去我媽媽那裏，要不她就生氣了。”
夏廣青笑着點點頭。
朱明回到媽媽身邊立即跟妹妹咬耳朵，然後兄妹倆一齊回頭望夏廣青。見夏廣青正朝他們這裏看，就一齊沖夏廣青笑。夏廣青笑眯眯的端詳着他們：小女孩長得像小時候的唐小藕，小男孩……咋這麽像長贏小時候呢……
“前面這站我就下車。”這時夏廣青的表哥說道，“表弟啊，你到哪裏下？”
“呃……我到終點站下。”
“哦，去鋼鐵廠辦事啊？”
“呃。”
……
“叔叔，我們到家了！”公共汽車行駛到終站點時，朱明回頭對夏廣青說。
見夏廣青也下了車，朱律好奇地問道：“叔叔，你那個家也在這裏？”
夏廣青笑着搖頭。
“媽媽，讓姥姥村裏這位叔叔去咱家玩玩吧！”朱明說。
不等唐彩虹回答，兄妹倆便上前一邊一個拉住夏廣青的手。三人一齊望着她的神态如出一轍，唐彩虹不由怔住。
“我還有事要辦，以後再來的時候去玩。”夏廣青說。
“我想讓你現在就去！”朱明說。
“嗯，我也是！你去玩一小會兒也行！”朱律道。
“別鬧了！再鬧，我就不要你們了！”唐彩虹繃起臉來吓唬。
“聽媽媽的話，快回家吧。”夏廣青對滿臉失望的小兄妹說。
“我們家就在這個院子裏住！”朱明指着不遠處的一片平房說。
朱律搖晃着夏廣青的手道：“叔叔，以後你再來的時候，可要去玩啊，一定要去！”
“好。”夏廣青摸了摸兩個孩子的頭，“你們回家吧，我也要走了。”
望着母子三人離去的背影，夏廣青忍不住叫了聲“三妮”。唐彩虹停了一下，立即加快步伐。兩個孩子跟不上步，一邊要求媽媽慢一點走，一邊回頭跟夏廣青擺手。
……
夏廣青一回到家中，其妻賈萍便覺出他有些異常，追問原因，夏廣青撒謊說天氣乍熱的緣故有點不舒服。晚飯他也沒有胃口吃，早早的上床躺着去了。
“那個男孩怎麽會長得像長贏小時候呢？——難道是因為以前我老是幻想，和三妮生個女孩就随她、生個男孩就随我，所以現在産生了錯覺？”夏廣青重新陷入困繞了他一路的疑惑，“表哥從哪方面誤認為我們是父子的？——長相？還是僅僅因為我和那個男孩挨着？我為啥這麽喜愛那兩個孩子呢？——只因為他們是三妮生的？那兩個孩子為啥跟我這樣親？——只因為我是他們姥姥村裏的、認識他們的媽媽？……”
夏廣青翻身時瞥見床頭櫃上的報紙，想借此換換腦子。
他粗略地浏覽了一下新聞版面，便轉到喜歡的副刊細看起來。當他看到一篇關于夏季的別稱時，目光像被上面的字句蜇了似的猛地坐起來。愣怔片刻，他将這篇刺激他的文章再看一遍：《爾雅釋天》稱“夏為朱明”，後人由此引申為“朱夏”，其別稱還有朱律、槐序……
次日上午，夏廣青去了夏長龍和唐大鵬就讀的高中，在征得老師的同意後，請他倆到校外的飯店吃午飯。
“你三姑家的那對龍鳳胎叫什麽名字？”用餐之際，夏廣青問唐大鵬。
“一個叫朱明，一個叫朱律。”
“明珠和綠珠的意思？”
“不是。是姓朱的那個朱，明亮的明，紀律的律。”
随着唐大鵬的解釋，夏廣青的心仿佛要跳出來一般。
“他們是朱字輩？”夏長龍問。
“不是，是嘉字輩，我那個大表弟叫嘉林。”
“誰……誰起的？”
“俺三姑。叔叔，你問這個幹啥？”
“呃……前些日子回家時我碰見你三姑他們了，剛才想起來……”
唐大鵬和夏長龍交換一下眼神。
“他們的生日是幾月裏來着？”夏廣青極力用平淡的口吻，裝作随口一問。
“我想想呵……噢，對了，是農歷五月二十二！跟俺姥爺的生日差一天。”
夏廣青在心裏默默地計算起唐彩虹的結婚日與那對龍鳳胎的生日所間隔的時日。
“七個多月……七個多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