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再回到辦公室的時候,裴灼已經恢複了平靜, 沒有在明面上暴露半分跡象。
陸凜知道這種事哪怕是被重提一次, 裴灼心裏那些陰影都會被翻攪剝出,不動聲色地把無關緊要的事務轉交給了其他班幹部, 更多時間坐在辦公室裏陪他。
裴灼處在沒有安全感的狀态裏, 總是擔心那瘋女人找上門來, 或者是換了一年多的新號碼又收到什麽毛骨悚然的短信。
他努力保持着平靜, 但因為舊事重提還是容易焦慮。
但因為辦公室位置的緣故,裴灼回頭就可以望見陸凜坐在身後。他在給試卷批改打分, 一切如常, 無事發生。
裴灼第一次回望他的時候, 心裏還有些惶然, 想跟他說幾句話緩一緩。
漸漸地,第二次,第三次, 驚恐和焦慮情緒翻湧上來的時候, 他都習慣了轉半圈椅子, 安靜又希冀地望一眼陸凜。
陸凜大部分時間都在專注工作,偶爾也會感應到他的目光,揚起溫和的笑。
倒真應了先前在醫務室裏, 他在他耳畔重複的那句話。
陸老師在呢。不怕。
裴灼沒有難受太久,因為有陸老師陪着, 三四天就完全恢複了狀态。
到了周五,家長會如期舉行。
一般來說, 學校裏只要開了學,每天都能鬧騰到擾民的程度。
辦公室裏的趙老師還和張姐開玩笑,說體育課和大課間跑操都是給這幫小孩發洩多餘精力用的,不多遛兩圈怕是能把校門都拆了。
張姐嗤了一聲:“你以為?我表侄女家生了個二胎,請了兩保姆幫忙哄孩子,照樣神經衰弱。”
學生們好歹還算聽老師的灌輸,等到了家長會的日子校門大開,那陣勢就如同是敵軍攻城,浩浩蕩蕩幾撥人灌進學校裏,各個都虎視眈眈。
游手好閑賭博酗酒的家長畢竟還是少數,更多人是拼了命才把孩子塞進這裏,一年到頭節衣縮食,把錢盡數供給租房和課外補習。
也正因如此,哪怕老師們準備的再好,集體彙報時講的再清晰不過,也免不了在開會結束以後被團團圍住詢問攀結,幾十句話同時在耳邊炸開,腦仁嗡嗡直疼。
像韓老師趙老師這種,一般是靠親切自保。
甭管是挑刺還是哀求,家長說話再難聽面上都和和氣氣的笑着,保準不會得罪人。
陸凜是班主任,習慣性繃着表情拉開距離感,不跟任何家長有過多私人往來,泾渭分明公事公辦。
這種态度可能讓一些家長覺得老師在端着架子,但能靠着氣場鎮住場面,減少不必要的重複交談和叮囑。
上次家長會的時候,家長們還對裴灼有些陌生,不好意思問太多。今年彼此都熟悉,追着他提問的人便圍了一長圈。
學生們已經收拾書包準備走了,這時候看見家長們這副樣子,其實都有些尴尬,又不好說什麽。
“裴老師啊,我們家孩子要打算考托福,這個托福啊我怎麽聽人家講得說很容易被刷下來啊?”
“裴老師裴老師,我們家囡囡怎麽英語成績又退步了?她跟我說上課內容都沒聽懂,是不是您講得太快了!”
“哎哎我先來的,我先說。這個我們幾個家長私下溝通了一下,感覺您講得深度不夠,最好加一點課外拓展,您看現在高考不都有四級詞彙了嗎,要不再安排……”
陸凜被另一群人圍着,好些家長還把孩子也拉過來,生怕他認不出來該重點照顧的是哪一個。
他在混亂嘈雜聲中看向人群之外的裴灼,定了定神。
裴老師拿出了一疊小冊子。
小冊子只有巴掌大,紅藍黃三色,揣在兜裏就可以帶走。
這些冊子提前兩周就被全部準備好,數量充足內容詳實。
“都不要急。”他慢慢道。
“紅色是我寫的出國考試科普,藍色是本學期課堂內容的落實情況,黃色是拓展內容,可以帶回去給孩子們背。”
家長們如釋重負,湧上前幾乎是搶禮物般拿走不同顏色的說明冊。
他們來就是盼着得到些什麽,裴灼一捧出實質性的東西,無異于給了他們皆大歡喜的滿足。
“太好了太好了,我還帶了筆記本過來,就是怕記不住!”
“那我們家孩子該拿哪個顏色的啊?”
有人狐疑着打量這個冊子,正反看兩遍,還以為他在給哪個輔導班打廣告。
部分當爸當媽的根本不顧自家孩子什麽情況,三個顏色全都各搶一份,差點把體型偏瘦的家長擠到座位上。
“最後一頁都有評估表,如果您還有問題想要咨詢,讓孩子把這個測試寫完再來找我。”裴灼不疾不徐道:“要針對孩子個體的情況再做判斷,對不對?”
“對的對的!”
“我現在就去讓孩子做,等會來找您!”
“老師那個冊子能再給我兩份嗎,我怕家裏那混小子弄丢了!”
家長們齊齊應了散開,拿了冊子回到孩子身邊,催着他們趕快把後面的填完。
當初裴灼剛進學校的時候,張姐他們開玩笑,說誰來這兒不得熬成蓬頭垢面的黃臉婆,能維持一些體面就很不容易了。
可轉眼過了接近一年,裴灼的存在依舊和香水一樣。
他哪怕被衆人包圍着,站在喧嚣擁擠之中,哪怕是被卷進這煙火慌亂的世界裏,也依舊清清冷冷,笑容淺淡。
五點半開的家長會,預計是八點半結束,拖到十點都還有家長留着不舍得走。
學生們早就回家了,校園裏安靜一片,路燈下人行道落着重疊竹影,四處都很昏暗。
裴灼踏着夜色先回了家,接回阿毛給他上上下下洗了個澡。
狗狗在裴爸爸家呆了半個月,肉眼可見的胖了一圈,洗澡時都耍賴般非要他摸摸頭,蹭了裴灼半身草莓泡泡。
“好了阿毛,別動。”
狗狗叫了一聲,悄悄舔他的手背。
裴灼收拾好浴室的一地泡泡,拿毛巾擦幹給它吹毛。
阿毛已經習慣了吹風機的轟鳴聲,跟只陀螺似的在那亂抖,濺的水珠飛了滿地。
手機忽然亮了起來。
裴灼根本沒聽見短信音,餘光一秒感應到,伸長手拿過來看。
陸長官:到家了。
裴灼想了想,沒有馬上回,繼續給狗狗吹毛。
十一點了才到家,他肯定累的夠嗆。
照顧完阿毛,還要收拾家裏上下,再去洗澡洗衣服。
他們上周末胡鬧了三天,這個星期又一樁事連着一樁事,家裏真亂成了狗窩。
不過現在家裏只剩他一個人,還是有些冷清。
裴灼把瑣碎忙完就已經到了十二點,陷在被子裏指尖都發沉。
手機又亮了起來。
陸長官:不理我。
裴灼失笑,把電話撥了過去。
對方很快接聽,聲音又有點拘謹,好像兩個人是戀愛第一天。
“裴老師,還沒有休息呢。”
“剛才在收拾家裏,忙不過來。”他把手機擱在耳側,癱在被子裏慢慢道:“陸老師不也是麽。”
“我不一樣。”男人頓了頓,語氣裏還帶着工作狀态的幾分嚴肅:“我等不到你回消息,睡不安穩。”
陸凜從前不是這樣的人,內斂嚴肅,不喜歡暴露。
但每次他坦露些心思,裴灼就會獎勵他更多。
時間久了,也漸漸喜歡這樣直白的說話。
裴灼這會兒又困又想粘着他,長長舒了一口氣,問道:“陸老師今天很累吧。”
“我看見那幾個家長一直在問你事情,也不好過來幫你。”
他們在分別時都是遙遙揮手,來不及說一句話。
陸凜在電話裏沉默了幾秒。
“裴老師。”
“什麽?”
“其實……挺想抱着你一起睡。”男人在說這話的時候,自己也覺得羞赧,咬字都有些急促:“不是想做那件事,就是想抱着你,幫你揉揉肩。”
“好啊。”裴灼帶着困意笑道:“今晚好好休息,明天去約會,好不好?”
其實按照最近的工作強度,裴灼要是單身,周六日便都呆在家裏補覺休息了。
但他聽見陸長官的聲音,還是想要再見見他。
哪怕今天剛見過,哪怕再過兩天上班時就又能見到。
陸凜沒想到自己會被這樣寵着,思索片刻道:“要不別出去了,我帶菜過來給你做飯,怎麽樣?”
“可是……我想和你一起去看電影,”裴灼輕聲道:“然後等電影院的燈都關了,在人群和黑暗中慢慢吻你。”
“他們就坐在離我們很近的地方,一側身就可以看見我們在接吻。”
“也許還能看見你的手環在我的腰上。”
“陸老師,你覺得好不好?”
他原本就犯着困,說話聲音綿軟溫潤,幾近夢呓。
陸凜因這短短幾句話在腦海裏有了畫面感,聽得心跳都停了兩秒。
“……好。”
“那到時候,陸老師多抱一會我。”裴灼蜷在被子裏,聽見他亂了呼吸,聲音裏泛起笑意:“也許有學生就坐在前幾排,和我們只有幾米遠。”
“可他們什麽都看不見,對嗎?”
“都依你。”陸凜低聲道:“裴老師,早點睡。”
裴灼笑着不肯挂電話:“硬了?”
陸凜嘆了口氣:“裴老師就喜歡捉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