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素氏三娘子
陳夫人微感意外,卻并沒有問原由,只是深深看了如姒一眼,便颔首起身而去。
不片刻,仍舊一身藏青捕頭公服的陳濯便叩了叩門,肅容而入,進門之後便站在門旁,拱手一力:“濮小姐,可有什麽旁的吩咐?”
如姒見陳濯這樣客氣,心道這到底還是燕家的面子。但陳濯就算幫自己是為了讨好燕家,那也沒有什麽不對的。
如姒欠身一禮:“陳捕頭,今日援手之德,我自當終身不忘。”
陳濯垂目應了一聲:“客氣了。”他其實是有些不太敢去直視如姒。
這半日之內,纖弱決絕的少女先是摔倒在他跟前,随後不久又暈厥在衛所,雖說是事急從權,但将如姒幾番抱在懷裏的感受,陳濯還覺得仿佛在心。
此刻一眼望去,見如姒神智恢複,又是如同景福寺中初見時那樣靈秀慧黠的樣子,素來穩重的陳濯直覺心裏莫名跳了跳,便越發禮貌嚴謹。
然而如姒下面說的話,卻又讓陳濯立時驚愕擡頭。
“陳捕頭,我要做筆錄。”如姒聲音堅定,心志決絕尤甚,“我要狀告生員池朱圭和繼母池氏。”
“筆錄?”陳濯不由重複了一次,“濮小姐是要寫狀子?”
如姒直視陳濯:“對,我要将今日之事白紙黑字落于狀紙,一式三份。倘若到了山窮水盡的時候,我便可以拿着‘對簿公堂’的事情來威吓池家人。”頓一頓,唇角一揚,“當然,真的要上公堂,我也不怕。”
陳濯不由微微蹙眉,對眼前的少女又再改觀。
他雖非後宅婦人,卻并非不知柴米油鹽。更何況燕蕭對他頗為提攜,甚至連抓回燕榮的事情,他也有份參與。對于燕家內務,陳濯可能知道的比如姒還多。
這次濮家出事,可以說好巧不巧,選了對于池氏等人來講最好的一個時機。因為桓寧伯府對外說的是伯夫人病情已緩,正在阖家和諧侍疾,實際上卻是因為燕榮、燕葳兄弟與文氏姐妹的糾葛之間,二房與三房暗戰的雞飛狗跳。
而伯夫人與桓寧伯燕行遠這對老夫妻也因着兒女之事連日口角,間中偏偏又翻出了當年燕老爺子酒後收用歌姬,才有庶出子女一脈的舊事。
對此燕老爺子心裏也不免哀嘆,當今聖上後宮無妃,只得明皇後一位發妻,雖則後宮既省了用度,又沒了争風,卻不免帶累了文武百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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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家想納妾幾乎都會被夫人指着鼻子罵,後宮無嫔禦,君敢逾帝制?使君何不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裏!
再直白點就是,皇上都沒小老婆!你還想納妾?你咋不上天呢!
總之燕府一通大亂,庶出一脈躺槍,燕三夫人和燕萱就有些顧不上如姒。
在這個大局面之下,身為知情人的陳濯都覺得如姒将來的路一定很難走。然而眼前的少女目光清澈勇敢,不哀怨也不絕望,甚至在冷靜當中帶了一份樂觀。
叫人看着就覺得,無論将來有什麽樣的激流險灘,什麽樣的困難艱苦,如姒都能走過去,而且能走的漂漂亮亮,神采飛揚。
陳濯不由望了如姒片刻,二人都忽然有一瞬間怔了怔,幾乎同時低了頭。
陳濯只覺得自己耳朵有點熱,輕咳了兩聲:“我這就去拿紙筆。”
如姒莫名覺得有點心跳,也咳了咳:“多謝。”
然而當真的鋪紙落筆,如姒仔細回想那些細節種種,卻真的沒有那麽容易。
與池氏鬥嘴,或者在石家的花會,雖然也有驚有險,卻還是在正常的活動範圍之中去嘗試規避風險,或是當面辯論。但被侵犯的事情,是對一個女性的尊嚴的極大踐踏。如姒回憶起那些細節而落筆的時候,只覺得整個人再度惡心的想吐,甚至身上重新感受到當時因為恐懼與藥力交疊帶而帶來的無力與戰栗。
陳濯一直在旁耐心等着,見如姒這一份并不算太長的狀紙寫寫停停大半個時辰,中間兩三次幾乎都要堅持不下去,心中越發不忍。
然而如姒到底還是咬牙寫完了。待得謄寫之時,心情便輕松了許多,甚至還能在心裏吐槽自己,以前父母逼着自己練書法果然是有用的!雖然也算不得什麽簪花小楷,但對繁體字的讀寫還是能做到橫平豎直,大致美觀,也就是了。
如姒将那狀子謄寫了兩次,在一式三份上各自簽名畫押,一份自己收起,一份遞給采菀,而最後一份則疊的整整齊齊,交給了陳濯。
“陳捕頭,大恩不言謝。”如姒再度微微欠身,“這份狀紙,可否交給令堂?”在謄寫狀紙的間隙,原主的記憶忽然靈光一閃,她終于想起了素三娘子這個名字。
原主是見過陳夫人的!
那還是第一世,當陳潤被石仲朗那個畜生打斷了手腳之後,陳家跟采菀的婚事自然也是完了。那個時候的如姒一心要跟石仲朗同歸于盡,除了暗中安排人将采菀送出京城之外,她也曾經親自去過一次陳家,給陳潤留了五百兩銀子。
就是在那一次,她見到了陳夫人。
但陳夫人與陳潤是否有什麽同宗的親戚關系,當時并沒有看出來。因為陳潤養傷時,往來照應的幾乎都是鄰居和遠親,對陳夫人的稱呼便是素三娘,或是素三嫂。跟衆人站在一處,陳夫人的麗色雖然出衆,但讓如姒記住的卻是街坊鄰舍們的評價——素三娘是讀過書的,講出道理來好長一串,古板板規矩的很,莫輕易惹了她!
這樣說起來,原主印象裏的素三娘竟是個老古板?
不過,原主的情商和分析能力都有限,也不用在意太多了。
陳濯這廂倒是立時明白了如姒的意思。母親素氏寡居十餘年,在鄰裏之間雖有個刻板守禮的固執名聲,但論起人品誠信,還是有些累年的聲譽。如姒如今将狀子壓在素氏手裏一份,倘若真的到了魚死網破遞出去的時候,素氏交上去甚至比如姒自己還有說服力。
畢竟子女告父母,即便是繼女告繼母,在禮法上也要吃個不孝的大虧。
當然,告池朱圭又是另一件事,想來這也是如姒真正可以用來威脅池氏的部分。
陳濯接了那張折好的狀紙,看着那雙清亮的眸子,一瞬間只覺得如姒無論說什麽,他應該都是不會拒絕的。但他并不是個話多的人,只點了點頭:“好的。請放心。”
如姒見他接了,心裏便更輕松些,想着将來可以拿來威脅池氏的籌碼更多,不自覺地便笑意生雙靥,向陳濯再一福:“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