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了結
去景春閣的路說不得近也稱不上遠,青藍原是體諒她年歲畢竟大了怕是累着,便想叫了軟轎坐着舒服,卻是讓柳老夫人一口回絕了。
景春閣。
柳老夫人由青藍攙扶着進了門,灑掃婆子原是在廊下躲懶,只定睛一瞧,連個瞌睡蟲也吓的跑個沒影。
柳家素來說一不二的老祖宗竟然也移駕過來了,可是件了不得的事兒。
那婆子小跑着過來請了安,又連滾帶爬的跑到內堂禀報去了。
只說話間,還未來得及收拾一番,柳老夫人叫青藍扶着便已至床前。
打眼瞧了瞧床上躺着的大夫人紀以蓉,面色倒是比從前好上一些。見來人是她,也有精神掙紮着要坐起來。
床前伺候的婆子一瞧,便将個人扶了起來,背後墊個迎枕,紀氏便這麽勉強的也算是坐了起來,總是比躺着顯得好上許多。
青藍搬過把椅子話置大夫人床前,扶了老夫人坐定。
只嘆一句景春閣的一衆下人實在疏于管教,半點眼力見也是沒有的。竟是連個端茶送水請坐的人兒也無,一屋子幾個婆子只木頭樁子一般立着,針也紮不也一句來。
又複一想,也是了愣是陪着紀氏拘在這景春閣中二十多年,只叫人覺得生活無望。再靈俐個人,怕是也拘的木然了,。
大夫人紀氏張了張嘴吐出幾句含混不清的話出來:“不孝來(兒)媳紀氏,鬼(給)母親請藍(安)了!”
原是許多年未曾開口說話,怕是舌頭也有些僵硬了。
柳老夫人點了點頭,算是應了,只回身瞧了一眼青藍。
青藍自是曉得意思,擡擡手将一衆下人揮退了下去,親自把個門關上,站在外面守着。
紀氏雖是在床上躺了這許多年,卻也慣會瞧人臉色的,只看着老夫人一臉的凝重,也曉得必是有事兒要說,眼下她只個雙是口齒不清,也只能眼巴巴的安靜下來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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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老夫人本也是打算好的,瞧了瞧紀氏如今精神頭不錯,神智也算清明,又在心中嘆了口氣,原都是命,便只差這麽一點子,卻叫栖意園那裏覺察了去,可惜了了。
柳老夫人撫了撫袖口的皺褶,擡頭瞧着一臉病容的大夫人紀氏,這才緩緩開了口:“原是有一樁舊事兒實在是無解,左右也積了這許多年……母親這裏想着也是時候了……”說到這裏便頓了一頓,只冷冷的盯着紀氏瞧了片刻。
只這一眼便看得大夫人心瞬息便涼了下去……
柳府裏還有哪一樁舊事兒值得老夫人親自到她這個半死不活的床前來說上一回?不過是當年她一時糊塗作下的那一樁罷了……
只瞧着老夫人這一臉決絕的神色,紀氏也瞧得出來,怕是沒有自己的好了。
大夫人緩緩搖了搖頭,便嗚咽着要哭了出來。柳老夫人冷眼瞧着她這般姿态,也不理會,只等人将個情緒平息了過來,才又開口:“你既已經猜了出來,也省得我再點給你一回。這些年按着不動,原也是想給你一條活路的……只可惜了人争不過這命裏的定數。卻又說一句當年你作下的錯事害得豈林氏一條命那般簡單?你且看看柳府長房如今的光景,淮安那裏成親已經近十載膝下卻只得一女,更莫說淮揚胎中做下的毒症,不提旁的只能活到今日還不是全靠着一碗接着一碗的湯藥養着……你要明白,這般局面不過是你當年一點子見不得光的私心所至!”
說到後來言辭之前盡顯厲色,語氣中的恨意狠意直混淆的讓人捉摸不清楚了。
大夫人紀氏早就忘記流淚了,只愣愣的盯着眼前這滿頭銀發的柳老夫人仿佛呆了一般……
柳老夫人拿個帕子拭了拭眼角又繼續道:“人言說天道輪回自有報應,只眼下還未曾得見輪回便已經得了現世報了……阿蓉,人終是不能逆天的,你茍活了這二十幾載也該夠了……
柳家同紀家原本的世交只因着你眼下的局勢崩個火星便能燒了起來。當年你年輕自私一回便罷了,只現下你卻不能只為着自己想活而棄淮安棄柳紀兩家于不顧,若柳紀兩家真的撕破臉,淮安便是夾在中間左右為難。他還年輕,難不成他父親受過的煎熬再讓他受上一回不成?你便真的忍心?”
話到此處柳老夫人禁不住把個語氣軟和下來又道:“當年你那般做,也不過是想為淮安謀求一個嫡長子的身份,左右如今也是如了願的。只這些年因着你當年做的錯事,敬啓那裏免不得對淮安也遷怒一些,以致淮安這個嫡長子做得并不如你想像的那般風光。今日老婆子便同你交個底兒,若你能安安靜靜的化了眼下柳紀兩家之間的危機,這柳宗一族未來宗長的位置我便替淮安保了下來!”
最後一句稱得上是擲地有聲,任紀以蓉如何心有不甘,只柳老夫人這一番恩威并施的話,也叫她不得點頭就範。她一應私心,一應所圖全教人拿捏個準,還有什麽不甘心就此了結了的?
這麽多年的生不如死的折磨原是早就讓她生了厭世之心,不過是賭着最後一只氣想要看着自己的兒子能有個好的前程歸宿。原是想她想差了一回,她當年作的那一番錯事兒,竟是惹得柳大爺不僅厭棄了她,連她生的兒子也一并厭棄了去……還有什麽指望呢?
若是不得父親疼愛支持,便是柳氏宗長的嫡親長子如何?還過是白占個好名頭身份罷了!
午夜夢回那些讓一身頑毒折磨得不得入睡的夜晚,她何曾未悔得腸子都青了呢?
上天給的好出身,又得的好姻緣生生叫她一點子自作聰明的私心盡數毀了去,毀了她自個兒還未算,卻又牽連她十月懷胎生下的孩兒……
只如何悔如何嘆終是不可逆轉一回,怪只怪她當日不識林娉婷真性情,一味只當她是個不谙世事兒的無知女兒。又哪裏知曉待她得知自己叫人算計後,未曾哭天抹淚的一心只等着死,反倒是冷靜的尋了罪魁禍首弄了一出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淮安雖是早産一月,卻是身子健壯,連那接生的婆子都道一句好造化,她如何不喜,只當是老天眷顧的,淮安也有這命,卻是還沒沾沾自喜許久……
紀以蓉永遠也忘不掉當日的一應情景。
淮安雖是早産一月,卻是身子健壯,連那接生的婆子都道一句好造化,她如何不喜,只當是老天眷顧的,淮安也有這命,卻是還沒沾沾自喜許久……眼瞧着便出了月子,卻是大腹便便的林娉婷叫人扶着來到她的床前,一應伺候的人盡數趕了出去,不由分說只吩咐人将她按住,一碗藥便灌了下去……
不等她有所反應,又将一旁熟睡的淮安拎了起來,冷冷眼她一眼,便接過一旁遞過來的藥碗,她原是有心求上一回,只可惜體內的藥效發作太快,只折磨的一句話也說不了,只眼眼睜睜的瞧着那碗藥一點點的湊近幼子嘴邊……
若不是柳大老爺來的巧,她原是不敢想的……
當時當日林娉婷分明是鐵了心思想至她母子二人于死地的。便是儒雅風度的柳敬啓跪在面前親自求她一回,也未見得她一個正眼,只把玩着手中的藥碗冷然道一句:“她的孩子的命便是命,我的孩子的命便不是命了麽?”說罷像是又覺得好笑,便無所顧忌的笑了起來,直笑得手中的手裏拎着的孩童搖搖欲墜……
未了終是将手裏的孩子扔給了跪着的柳大老爺,手中的藥碗也擲在了他面前,回頭居高臨下的冷冷沖她道一句:“紀姐姐最好祈求我腹中孩兒無恙降世,如若不然便是入了黃泉地獄,我必棄了投胎的機會化作厲鬼,日日纏了你同你子,直到雙雙折磨至死,方才罷休!”
平日裏浸了水一樣溫柔的眸子迸發出恨之入骨的眼刀,只刮的人遍體生疼。
說罷便叫人扶着頭也未再回上一回的也了景春閣。
只從地上起來的柳敬啓一臉灰敗的把個孩子交到一旁跟着的李管事兒手中吩咐一句:“送到慈安堂,老夫人處。”
接着便讓人封了景春閣,一應人知情人等皆拘在院內,叫人看了起來。
從始至終未曾多看她一眼,盡管她身上的毒性已發,當時便折磨的半死不活,也只權當不知…猶自無視…
當時便該死心了的,只她一時沒想個明白,只覺時日久了終會原諒一回,帶着這般期許病床上一躺便是二十多年……終是沒盼來她想要的。
紀以容哽咽着說不出話,只沖着老夫人點了頭,一剎那眼中的蓄滿的淚水只順着消瘦的臉龐滑落下來。
人病的久了連悲傷都是無聲的,柳老夫人至床邊瞧着她一句句無聲的嗚咽也只在心中也只在心裏唏噓一回。
末了輕輕拍了拍紀以蓉枯瘦的手背道一句:“孽雖是你造下的,只源頭卻是老婆子我引出來的,若不是當年我執念太深,非按着敬啓迎你進門,也不至出這般禍事……我來尋你原也是沒旁的辦法,只你也莫覺得的委屈,待老婆子百年之後,估摸着西方極樂也是去不了得,自去那阿鼻地獄尋了你,介時你便有怨報怨有仇報仇,全都任你。”
便是這般算是安慰的話叫紀以蓉聽了,也只是擡首瞧着面若死灰的柳老夫人,眼中的淚水更是止也止不住的,她這一輩子只因做錯一事便瀕臨半輩子這般龌蹉的局面,下輩子……還是忘了好的,忘了幹淨一了百了……
話已至此,也又個是聰明的自是知曉改如何辦的,便未曾再有什麽旁的可說的了,柳老夫人便從個椅子上起了身。
拿了帕子将紀氏臉上的淚水拭淨,又嘆息一句:“一切皆是命……你莫恨也莫惱,到了日子總會清算幹淨的。”
說罷便收的帕子蹒跚着推門踏了出去,門外自有青藍守着,幾個院子裏伺候的婆子只恭敬的立在院子中,唯唯諾諾等着發話。
柳老夫人由青藍扶着走到跟前自有一度不怒自威的威嚴:“往後不論發生了什麽,今日的事兒跟那往年的舊事兒便一并爛在肚子裏罷了,必竟這命只有一條,舌頭也只有一條,還是約束好了的好。可都聽得仔細了?“幾個婆子已是吓的瑟瑟發了抖,只忙不跌的點頭應是,哪裏還敢生出旁得想法。直至柳老夫人由青藍扶子出了院門,幾人才擡起頭來面面相觑一番,卻是沒人敢提上一句讨論一字。
只便自行散了去,該做甚做甚,生怕是隔牆有耳,趕着便将人處置了去。
卻說柳老夫人回了慈安堂仍是不大放心只喚了青藍過來又吩咐一句:“你且找此可靠可信的把東院守着的幾人一并換了去,只莫叫傳出一句不該傳出的話,事情已然到了這般地步,實在當不起再節外生枝一回。”
青藍自是知曉事情嚴重,鄭重的點了點頭,又想了想禁不住問一句:“大老爺那裏可是要知會一句……”
柳老夫人聞主擺了手又緩緩搖了搖頭:“這件事兒原便是打算要瞞了他的,若是他日事發說破天去也同他扯不上幹系,一應後果便由我老婆子承擔,不過又多一件內宅龌蹉罷了。”
青藍聽她這般言辭只抿了抿嘴應了是,便退出去張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