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試探(一)
不如其它姑娘多才藝?
柳淮揚笑了笑,有些不置可否。
清平坊是什麽地方?歌舞聲樂才是一衆女子的主要專營。
沈魚這些,只怕并非出自清平坊的□□,況且她還只是個打雜的丫頭。
至于她口裏那個教她棋藝的灑掃老叟,倒是确有其人。只不過他差人打聽的結果,同沈魚說的有些分別,那人并非棋中高手,不過是個連清平坊裏棋藝最差的門房都不願同他下上一場的臭棋婁子。
柳淮揚微微眯着眼睛打量着一旁略有些小心翼翼的沈魚,思量她因何原因要說謊。
清平坊裏多為犯官之後,莫不是她不願提起孩童舊事兒,才刻意隐瞞?倒是不知她以前會是長在何種人家,那一手字,和一身的棋藝,以她如今的年紀,若是沒有大家指點,他是不信的。
這事兒原不過是他一句吩咐,便能查出來的,卻是不知道為什麽,他只差人去查清楚了沈魚在清平坊裏的種種,未見同外院或是紀家有何種牽扯,餘下的,并沒讓人繼續追根究底下去,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便是覺得信了她,倒是忘了沈魚不過是老夫人那裏塞過來的一個通房丫頭罷了,入園才不過幾ke,竟是惹得他上了心。
柳淮揚心思百轉千回的這片刻,沈魚瞧着他變化莫測的神情,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一時也不知道自己哪句話說差了。
一時間兩人便再也無話,直到芣苢敲門,請示晚膳。
沈魚終于才跟着柳淮揚出了書房。
沈魚跟在柳淮揚後面走在通往正廳的抄手游廊裏,天色漸暗,不覺已到掌燈時分,有小厮正拿着火折子點那照明的燈籠。見柳淮揚過來只是恭敬的垂首彎腰站在一旁,并不言語。
柳淮揚步子邁得很大,好在走得并不快,沈魚跟在他後面也不算吃力,先前只顧着緊張并沒察覺,原來他的身量竟是極高的,沈魚擡頭卻只能望其項背,仰了頭才能看清楚他頭上束發的白玉冠。若單單只看他高瘦的背景,卻也并不顯得羸弱,他的背挺得很直,步子也很堅實,實在是叫人看不出是個久病之人,這讓沈魚有些奇怪,心想若有機會自己定要探一探他的脈象才好。
沈魚正想着,不防讓人牽住了衣領,生生止住了步子,一回神才發現柳淮揚正一手提着她的衣領,一邊微皺着眉頭看她。沈魚不解,擡頭一看,才發現自己想的太過入神,差一點就撞上拐角處的廊柱,那柱子不過在自己眼前幾指開外,若不是後及領處那只微涼的手,只怕她額上這會已經生出一對犄角。
沈魚微微退了一步,掙開了柳淮揚的手,吶吶的不知如何開口,就聽頭頂傳來柳淮揚清冷的聲音:“走個路罷了,也能走出差子,爺日後還能指望你什麽?你說?”
沈魚臉微微漲紅,不必擡頭也知道此時的柳淮揚定是一臉嘲諷的模樣,沈魚暗自發誓定要改了這游離的毛病才好,別惹下什麽禍事兒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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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想着突然手一涼,便被柳淮揚牽起來抓住,沈魚擡眼正好撞在那一對黑玉般的眼眸裏,深沉若海,叫人不能窺探裏面的萬分之一。
柳淮揚看着一臉呆愣的沈魚,牽了牽嘴角聲音倒不似之前那般清冷:“還不走,難不成讓爺背你過去?”
沈魚連忙應聲,邁着步子同他并肩同走,手卻一直被他牽着。
他的手真涼,沈魚有些疑惑的想。
柳淮揚握着那只溫熱柔軟的小手,心裏說不出的熨帖,這大約是他平生第一次牽一個女子的手,他低眼瞧了瞧沈魚一副敢怒不敢言的表情,又覺得一陣通體舒暢,竟比溫方同他施一通針還來的痛快。
他停住腳步,擡起那只被他握住了的小手,借着暮色細細瞧了一瞧,沈魚的手說不上白嫩,卻很細滑,他捏了捏複又握住繼續往前走去。
原來是這樣的一只手,下一手的好棋,寫一手的好字,更讓他握着很舒服,很歡喜。
而且,沈魚的手很暖。
芣苢暗自驚心,看來自家爺的确很是中意李管事送過來的通房丫頭沈魚,何時見柳淮揚多看過旁的女人一眼,這會卻又牽着沈魚的手,趁着她的步子,走的平緩。
芣苢又悄悄打量了沈魚一眼,雖說相貌上配不上爺的垂憐,或許有其它過人之處也不一定,不然依着爺的性格,自不會這般憐愛。
對于芣苢的打量沈魚并不察覺,她這會只覺得手心冒汗,被柳淮揚握住的那只手越來越熱,幾次沖動想抽出來了事兒,卻是不敢,沈魚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身份,別說握個小手,便是晚上柳淮揚要她侍寝她也是不能拒絕的。
沈魚自然從沒想過要做人家的小妾,不過好在柳淮揚未曾婚娶,自己倒也不算是個破壞人家庭的小三兒,如是想着也安心一些,若是以後有機會,若是有機會……那能如何呢?
沈魚擡眼看了看身側的柳淮揚,英挺的側臉不帶半分表情,抿着的嘴唇略顯涼薄,她的賣身契在他的手裏,那張紙在,她哪兒也去不了的。
沈魚倒也沒生出怨天尤人的心情,若真那般,這些年下來,怕早就死過幾回了。
從幼年失母,到母親所托非人,家産被奶娘兒子敗光,再被奶娘兒子賣掉,從清平坊裏打雜的丫頭到現在柳家二爺的通房,這其中的轉變……
她分明生下來原是一個小姐的身份。
但那又如何呢,她現在自個不是還好好的活着呢。
底線原不是沒有,只不過在生存世道面前顯得那麽微不足道,況且她一個賣身為奴的下等丫環,連個普通人的自由身份都沒有,談什麽底線,談也是空談,總要先活下去再言其它。
額頭一疼,沈魚二次回神,原來已經到了正廳,柳淮揚落座,芣苢張羅着往桌上擺着膳食。沈魚顧不得被柳淮揚彈了有些發疼的額頭,忙麻利的拿過濕帕子給柳淮揚淨手。
柳淮揚一邊擦手一邊對着趁機揉了揉額頭的沈魚說道:“這走神的毛病盡早改了,下次再讓爺撞見,嚴懲不貸。”
“奴婢記下了。”
沈魚恭敬道,這一點她倒是同柳淮揚有了共識。
柳淮揚點了點頭并沒再為難,沈魚淨了手,便安靜的給他布菜。
芣苢都一一教待過的,沈魚也記得仔細,并沒什麽難處。
只是這一桌子精致的菜色,卻讓她心裏忍不住皺眉,八菜一湯,葷素搭配很合宜——卻皆是藥膳。
老鴨山藥,清蒸鳝魚,土茯苓綠豆老鴿湯,天麻川芎白芷魚頭……還有幾道沈魚叫不上名字的菜色,裏面透出的名貴中藥氣息,卻是瞞不住沈魚的鼻子。
那廚子,怕也是個蒙古廚子罷了。
晚膳吃這些,莫說柳淮揚一個身患頑疾的病人,便是個正常人這般吃下去,也好不到哪裏去。
沈魚很是同情柳淮揚,若只吃一堆名貴藥品堆砌出來的東西……他的病能痊愈——難如登天。
沈魚為他布菜時不自覺的只撿着清淡一些的菜色,湯也只盛了小半碗。
芣苢在一旁清咳了幾聲,沈魚不覺,倒是引得柳淮揚擡頭側目,他放下手裏的碗筷,芣苢便覺得一道冷冷的目光投了過來,芣苢只覺得後背一涼,怕是他那幾聲幹咳忍來的,他硬着頭皮向後退了一步,又低了低頭,不敢再繼續礙了柳淮揚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