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上任
又拿起放在一旁的帕子幫他拭了拭嘴角,像是做慣了似的。
柳淮揚瞪着一雙黑湛湛的眼睛又盯着她瞧了一會,說瞧,倒是不如說是審視更為準确幾分。他看着她身上那件半舊不新的衣裳皺了皺眉頭,才低聲喚了一句:“芣苢”
不過須臾,沈魚就瞧見一個藍布袍的小厮,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裏鑽出來的,這會正快步走過來,十七八歲的模樣,白白淨淨的透着一股機靈勁。只見他目不斜視的走到柳淮揚身側叫了句爺,便恭敬的低頭等着吩咐,行事到是老成。
“去,叫人收拾一間屋子出來,再找兩套衣服給她,這身透着窮酸的衣服實在讓爺看着不舒服。往後她就是栖意園的人了,園裏的規矩你仔細了教了,莫要落下什麽,倘若日後她犯了爺的忌諱,卻要仔細你的皮。”柳淮揚說完這些便往後一躺,眼皮微合,不再理人。
芣苢躬身應喏,對沈魚道了句:“請姑娘随奴才這邊走。”
沈魚低頭看了自己洗的發白的外衫一眼,又彎身拎起自己瘦的可憐的包袱,随着芣苢走出了這片梨花林,待走的遠一些了,她才敢回頭看上一眼,梨花樹下,一身墨衣的柳淮揚半躺在竹椅上,任落英紛紛揚揚的灑在身上,仿佛睡着了一般,安靜又美好。
單單看着,沈魚又覺得他方才那刻薄的性子,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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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一道暗門,轉身但見一道游廊,順着往裏走,便是柳家二爺的住處了。
芣苢一邊走一邊認真的同她講着種種規矩,這一路上芣苢反複說着的無非就兩個點,沈魚總結了一下,一,栖意園裏主子爺最大別惹他,二,栖意園裏最大的主子爺好靜,有事兒無事都別喧嘩……
芣苢拍了拍手又喚過來兩個比他還小上一些的小厮,指着院落靠西的一間廂房道:“去将那房間給姑娘收拾幹淨,被褥全部換成新的,好生伺候着。”待那兩個小童推門進去,他又恭敬道:“請姑娘在此稍等片刻,很快便可以收拾妥帖,奴才這就去府中針線上給姑娘取幾套合身的衣物。”
沈魚點了點頭,道了聲勞煩,想了想又說:“你以後還是叫我沈魚罷,實在不必一口一個姑娘的叫着,我原不過是清平坊裏打雜的下人罷了,現在……也不過是李總管送過來給爺做通房丫環的,實在是,當不起你一句姑娘。”
芣苢看了沈魚一眼:“像清平坊打雜的下人這樣的話,姑娘以後還是莫要說了,免得爺聽了不高興。進了栖意園,又入得了爺的眼,您自然當得起芣苢這句姑娘。栖意園裏人別自然不敢輕視了去,姑娘也不可看清了自己。”沈魚知道他一是片好意思,又想起柳淮揚陰沉的臉,忙點了點頭。
芣苢見她不是不知道輕重的人,有些放下心來,徑自去針線上幫她去取新衣過來,心裏想着以後還是要仔細提點着她一些,也好過一個不小心跟着受皮肉之疼。
方才聽沈魚說了句她是李總管送過來的,着實讓他大吃一驚。他家主子那陰沉不定的性子,幾時由着旁人往栖意園裏塞過人,這姑娘倒例外了一次,也沒見她長得如何出挑,倒是還比老夫人跟前那幾個還差上一截,難不成真如自己所說,恰巧入了爺的眼?
芣苢搖了搖頭,一時不能窺探其中的奧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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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魚看着一屋子的精細物件,又摸了摸床上精致的被褥,嘆了句官家生活果然細致,還是熏了香的。又想了想自己在清平坊裏跟幾個人丫環擠着住的那間下雨還會漏水的破屋,心想不能比呀,不能比。
淨房裏的洗澡水已經備好了,芣苢送來的幾套衣物就放在一旁的架子上,梳妝臺上還放了一盒首飾。沈魚摸了摸頭發上的那根木頭簪子,嘆了口氣,認命的退了衣物,跳到浴桶裏,洗掉從前的種種,以後她就是柳府二爺的通房丫頭沈魚。
只是不知道靜婉如何,那柳家大少奶奶又是不是個好相處的呢?
又想了想自己分明是過來做丫環的,卻又怎麽弄成通房了呢?
一個猛子紮到桶裏,想着溺死算完,想歸想,到最後還不是乖乖的穿上芣苢送來的衣物,坐到銅鏡前梳妝。
衣裳倒是合身的很,沈魚摸了摸,是上好的雲錦。
從進了清平坊開始就再沒穿過新衣,到底是個看臉的朝代,想她一個原是讓會賣去做歌舞姬的失勢小姐,卻因為長相混成個雜活丫頭,哪來的新衣給她穿呢?
尤靜婉倒是想給她幾件新的,耐合自己的身板不争氣,同靜婉一比太過瘦小,只能撿了她的舊衣穿上,還算合身。
想到這裏,沈魚趕忙摸了摸胸前,吐了口氣,才安心了一點。
好歹長大了一些,又安慰了下自己,天葵初至,還有機會再長一些。
轉念一想又有些郁色,想她沈魚已經十六七歲的年紀竟才有過初潮,她記得靜婉她們十二三歲便已經有了的,這算怎麽一回事兒喲。
伸手搭了搭自己的脈,脈搏跳動的沉穩有力,也沒什麽毛病,看面相除了有點子營養不良,她一向是能吃能睡的。
歸根原因清平坊的夥食太差,坊裏的管事嬷嬷怕姑娘們長胖,賣不到好價錢,整天一水的稀粥清菜,姑娘們好在還有各種養顏滋補的丸子可以吃,沈魚一個打雜的就沒這麽好命了。
沈魚瞧着這栖意園裏最不差的就是名貴藥材,就之前伺候柳淮揚喝下的那一碗,她至少從味道裏面分辨出了十幾味名貴的藥材,其中還大劑量的放了天山雪蓮這種有錢也沒地兒買着的稀有物種,想她也是中醫世家出來的,二十多年也不過只見過幾次。
沈魚覺得肉疼,這根本就是暴殄天物,有什麽病需要放這許多?
虛不受補的道理,難道溫方這個大夫不懂得?還是真如果柳淮揚所指,他就是個蒙古大夫?
沈魚獨自胡思亂想的空當,外面響起了敲門的聲音,接着便聽芣苢在門外道:姑娘可收拾妥貼了,趁爺現在正在書房裏,奴才先帶您去主屋熟悉一二,過一會兒便是晚膳的時間,怕是還要姑娘過來伺候着。
沈魚應了一聲,将半幹不濕的頭發麻利的挽了起來,拿起先前的木頭簪子正要往頭發上插,又想起了什麽,趕忙放下,打開手邊的手飾盒子挑了兩朵精致素雅的珠花,簪在鬓邊,照了照銅鏡,倒是比先前多了幾分顏色。
果然人要衣裝,可不就是這個理兒。
待沈魚打開門,等在門外的芣苢卻是在心裏驚了一驚。
這會兒的沈魚,一身天水碧的雲錦外衫衣裙,掐腰闊袖,又是才剛沐浴新妝,不期然的倒是顯出幾分大家小姐的娉婷之姿。
芣苢不敢多看,暗自覺得驚奇,蒙了塵的明珠自家主子也能看出機巧,禁不住又在心裏崇拜幾分,便帶着沈魚去了潤澤堂。
沈魚跟在芣苢身後邁着細碎的步子,心想自己這就算走馬上任了吧。
她何時穿過這樣精致的衣裳,竟是才知道那家閨秀們的那套文雅的小碎步子,全是過長的裙擺約束着出來的,步子大了可不是要踩住了。
潤澤堂裏,芣苢交待的認真仔細。
柳淮揚的種種喜好厭惡生活作息,及他這房裏的一花一草種種枝葉末節一一說的詳細無比,讓沈魚有種竟是托付終身的錯覺。
沈魚不敢馬虎全都一一認真的記了。心裏想着,這倒像個老媽子的活計,伺候的完全是吃喝拉撒麽,絕對是話糙理不糙。
沈魚一邊聽着芣苢反複的交待,一邊卻又想不明白,柳淮揚身體分明不好,卻又哪裏來的經歷生出這許多刁難人的習慣出來,只聽着就覺得難伺候的很。
單只說他喝茶一項,便是繁瑣的可以,柳淮揚身子不好,茶水又性寒,喝不得。
故他白日裏飲的是參茶為主的養生茶,那水只用涑月泉裏的出來的,涑月泉在帝都以外百十裏處,每天差着人快馬加鞭的去取來,供他飲用。那茶具也是極有講究的,用的是三年燒制不出一套的青花薄胎官窯。
夜間喝的是溫開水,只留三分的溫度,熱不得冷不得,且要的是即喝即有……
沈魚想,就算是生活的這樣的精致,也沒将他的身子養的更健康一些,倒是那性子養的比旁人更古怪一些。
交待完柳淮揚屋裏的瑣事,芣苢便言說讓沈魚自己到處看看,好生休養幾日,爺那裏并不着急伺候。
沈魚并沒有依着依着芣苢的建議四處看看。
芣苢走了以後,她就回了廂房裏,打從清平坊裏出來,這大半天,她就沒吃一口東西喝上一口水,五髒六府早就唱上了空城計。
桌上的那幾碟子點心她可以是瞄了很久了,這會終于可以找着機會就着熱茶吃上幾口了,味道倒是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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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魚栖意園裏待得這幾日,算是她入了清平坊裏以後,最為清閑的日子,雖說不上飯來張口,衣來伸手,卻也是相差無幾。
小厮叫三七的過來敲門,她正翻一本話本,精彩處将将看到一半。
三七對她很是恭敬,一口一個姑娘的叫着,說是二爺有話,讓她去書房裏伺候。沈魚原想問他一些書房裏的詳細,免得一會子自己一個不慎再出了差子,誰知那小厮三七回說,二爺的書房是不讓下人随意進去的,除了芣苢他們只能再外面伺候。
沈魚想她的臉倒是比別人大了一些,她不自覺的摸了摸臉。
沈魚走到柳淮楊的書房門前敲了下門,低低的喚了句爺。
半晌裏面傳出柳淮揚清冷的聲音::“來了卻不進來,難不成還讓爺出去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