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前塵
幾時碰到過這樣的對手,能跟得上她節奏的人,她原是以為沒有的。
沈魚未穿越之前,原是生在醫藥世家,父親祖輩皆從中醫,便是沈魚的母親也是中醫配藥師。
這樣古樸保守的環境,沈魚自小接觸的可不是什麽時興玩具,而是那一個個抽屜裏面的各種中藥以及用來盛藥的瓶瓶罐罐,甚至在她周歲禮上,她祖父還讓人打造了一副赤金的惠夷槽做為她的周歲禮物……
讓沈魚覺得實在是無趣的很。
天知道沈魚對于她父輩的衣缽一點也沒有傳承的意思,她就不好那一口,不過耳濡目染之下想不會也是不能的。更何況她祖父還是個冥頑不靈的,自從發現沈魚可以憑氣味辨識中藥以後,就認定了沈魚是有神醫天賦的,整天抓着小丫頭對着一堆渾身穴道的假體教學,針灸,推拿,拔罐……十八班武藝教了個遍,直到沈魚幾次差點燒了他的中醫堂,又砸了他幾套名貴的拔罐,針紮的到處都是以後,沈魚的祖父才算消停了。
又一把鼻涕一把老淚老淚的拉着沈魚的父親哭道,難道沈家一門好醫術到沈魚這一輩就算斷了?
百年之後有如何顏面見沈氏祖宗,這可怎麽好。
沈老爺子連着閉門幾天不見一人,終于這天出現在飯桌上了,高興的沈魚差點跳起來,她祖父閉門謝客的這幾天,她父親每每用一付恨鐵不成鋼的面孔對着她唉聲嘆氣,家裏的氣氛實在是低到了極點,做為罪魁禍首的她,實在是度日如年。
好在後來在沈老爺子強硬的授意下,沈魚爹媽只得再次為人父母,一年後沈魚的弟弟出生了。
于是,終于沈魚每天不用再去學那什麽勞什子藥材醫理,君臣佐輔……
不過這些年的荼毒,沈魚也讓她祖父逼着學了個七七八八了。
沈魚七歲時她的生活也終于出現轉機。
她祖父有個至交好友,是個非常厲害圍棋國手,沈魚七生日歲時那老頭兒送了她一副名貴的雲子,沈魚愛不釋手,這實在比那一堆味道難聞的中藥有吸引力的多。
那圍棋老頭一看她愛的不行,自己又閑來無事,就常來常往的教她一教。
這一教可是驚奇不已,沈魚的圍棋天賦實在是讓那老頭喜不自勝,想他叱咤棋壇幾十年,沒收過一個徒弟,不想古稀之年倒是收了一個可心可意的。老頭無子無女老伴也早早的去了,索性從家裏打包了行李,每天就混在沈魚家的祖傳大院裏教沈魚下棋。
彼時沈魚的祖父已經接受了沈魚實在不是行醫的那塊料,轉念一想棋下的好也不錯,算是一技之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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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沈魚家的大人樂得清閑,有圍棋造詣這樣高的大師看着,饒是沈魚再扶不上牆,琴棋書畫裏的棋,沈魚也不會落人下乘。
從此沈魚便多了一免費的保姆。
□□歲的沈魚……十多歲的沈魚,正是招雞惹狗的年紀哪裏就坐的住喲。
那老頭卻是知道沈魚的七寸在哪裏的,同沈魚定下契約,便答應她一些她渴望卻又望塵莫及的事兒。
兒童時期的沈魚總是拘在沈家大院裏玩耍,那是一處七進的老宅,自祖上傳下來的,已經有百年的歷史。
沈魚自己常在一些畫冊上看到一些外面的風光,又是好奇心求知欲旺盛的年紀,總想着要親自去瞧上一瞧,奈何家裏大人都忙的分身乏術,哪有空滿足一個小孩子的好奇心。
就讓那圍棋老頭鑽了空子,允諾只要沈魚每天同他對壘三盤,便會陪她去她想去的地方。
與是沈魚同老頭的那幾年的寒假暑假便是山南海北的游歷了大半個中國,兩人的行李箱裏面永遠有一副圍棋,雷打不動的每天三局。
沈魚到底是小孩子心性,哪裏耐煩每天坐這許久,卻又知道老頭是個極有規矩的人,她自己也是從小受的就是與人誠信的教育,自然不能毀約。
好在她是極聰慧的,便從下棋的時間想了法子,便是速戰速決,原本修身養性的圍棋,硬是讓她下的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夾槍帶棒風卷殘雲一掃而過。
老頭知道她的心思,也不惱。只一味就着她,她快便陪着她快,他到是好奇小丫頭的思維是否能跟上她落子的速度。
沈魚确實沒讓他失望。十多歲的時候已經顯現出一些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的峥嵘之兆。
老頭兒很是欣慰,每每帶着沈魚會一會棋友,不過沈魚卻不耐煩同他們下上一場,太慢。
好歹的讓老頭兒哄着同一位上門讨教的新晉國手下了一盤。不過一刻沈魚便沒了耐心,分明已經秋高氣爽的節氣,那人卻滿頭大汗,捏着一顆棋子,反複思量,久久不落,直到沈魚徹底失了耐心,棋子一推,耍了小孩子脾氣便鬧着不下了,這一鬧倒是也解了那位的圍,想他炙手可熱的新晉國手,若真輸在一個名不經專的小姑娘手裏,算怎麽回事?
沈魚卻從此卻再不肯同旁人下棋,除了老頭之外。
當然如果老頭不逼着她每天三盤,她也樂得逍遙。
老頭兒問他為什麽不喜同人對弈,彼時沈魚咬着吸管在喝一杯溫熱的牛奶,含糊不清的從嘴裏擠出來兩字:“太慢。”
老頭含笑:“下棋本就是一本修身養性的活動,慢了沒什麽不好,不過是多一點時間想清楚自己最終要走的路數。你當人人都同你一般耐不住性子。”
沈魚拽出來嘴裏的吸管,頗不以為然的撇撇嘴:“才不是這樣的,他們下得慢是怕輸,怕輸就會有許多顧慮,我卻是不怕輸的。”
老頭兒聽了這話,哈哈一笑,點了點沈魚的腦門:“竟是歪理,怪不得你爺爺一說起你就一副頭大的模樣。”
從那以後卻也不再強迫沈魚同別對弈。
沈魚後來同老頭你來我往的下得倒也悠然自得,日子一圈一圈的過去,沈魚棋藝越發精近,也讓老頭兒時常有種棋逢對手的感覺。
再後來,就是老頭兒去世以後,沈魚将兩人對弈的那盤棋封了起來,再沒拿出來過,也不曾再同人下過圍棋,偶爾自己擺上一盤,卻沒有原來的興致。
不曾想,時到今日,竟然又酣暢淋漓的下了一回。
柳淮揚的棋藝竟是比老頭兒還要高上一籌!
“你這手棋下得很好,教司坊裏倒是肯下血本,竟還請了高人教你們棋藝?”柳淮揚喝了口茶,微微斂眉,還是參茶。
沈魚頓住手擡頭看了一眼柳淮揚,到底是段位太低,實在是從他臉上看不出本意如何,只得老實的回道:回爺,奴婢原不過是清平坊裏做雜活的丫環,并不同其它姑娘一起學藝,這棋藝原是跟着坊裏掃地的老伯學的。
“哦?清平坊到是個藏龍卧虎的地界兒,改日爺定要見一見你口中的那位高手,也好讨教一二。”柳淮揚單手支頤,不緊不慢的喝着手裏的參茶,實在是難喝的可以。
溫方那厮……除了參茶,其它茶水一向不允他喝,只說他整日用藥,那茶又是一味化解藥性的,況且茶之為用,味至寒,對他身上的病症有百害而無一利。
柳淮揚一邊喝着參茶,一邊同沈魚說着話,沈魚的心神一不小心又讓那又黑眸吸了進去,半晌才吶吶的道:“老伯……去年已經故去……”
“那倒是可惜了……”
柳淮揚只說了這麽一句,就不再言語。
沈魚想到了老頭兒,一時有些愣怔,呆呆的坐在那裏,也沒了話頭,到底将規矩尊卑忘了幹淨。
管事兒小厮芣苢,端着溫方剛熬好的湯藥過來的時候,着實驚了一驚,他家主子竟同個小丫頭一起坐在梨樹下,相安無事。
這事兒倘若他說于溫方大夫聽,他必是不信的。
他低頭看了一眼剛濾出來熱氣騰騰的藥碗,想了想自己有沒有命去打擾爺的雅興,想了想自家主子陰沉的秉性脾氣,不自覺的打了個激靈。
于是——他又折了回去。
決定請溫方大夫一同過來看一眼稀奇,當然主要還是自己實在是沒膽子過去打擾,惹了爺,那下場就是你吃不了兜着都是不成的,而溫方大夫一向是不怕死的那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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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淮揚素有弱疾,二十多年不能根治,溫方原是負責給柳淮陽調整身子的溫有道溫大夫之子,自小跟着他父親常伴柳淮揚身側。
柳淮陽這一症着實算得上是頑疾,直至那溫大夫去了,也沒見他的病大好,一貫的反反複複,時好時壞,溫有道是極具名氣的神醫,醫術實在了的,自從去了柳府便鮮少外出行醫。
實在是柳家二爺的病症太過疑難,二十多年溫有道用盡各種法子,也只是為柳淮揚續着命,讓他那一身病症不至于時時惡化發作。
溫方倒是得了他父親的真傳,又随柳淮揚一道長大,便直接接手了他父親生前未能除去病根的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