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074
長假之後,秋季的訓練就開始了,明年就是奧運會,這是每個運動員夢寐以求的大舞臺,納蘭栀沒有理由錯過,王倩對她的訓練也尤其上心,有了一個破紀錄在先,納蘭栀的狀态不能下跌。也許達不到記錄,但要維持在記錄差不多的水準。
吳安退役了,在世錦賽之後,就開始向隊裏提出退役。她已經三十了,參加過三屆奧運會,本來明年将會是她最後一屆奧運會,但她肩胛處的老毛病複發,堅持不到那個時候了。
大家都很難過,吳安請大家吃飯,都來了,但興致都不高,大底有一種狡兔死走狗烹的感覺。吳安的現狀很有可能就是大家的将來。
“安姐,不能康複嗎?”納蘭栀乘着上廁所的空檔問道。
吳安微微一笑:“可以。”
“那為什麽……?”
“我肩胛處的毛病是我二十二歲的時候發現的,第一次病發在一次比賽中,我覺得很疼。就像肩椎病頸椎炎一樣,根治不了,只能緩解。後來我很注意了,但還是複發了幾次,那個時候隊裏會積極給我找醫生。而這一次,他們給我一句話,好好養傷就好。”吳安扯了扯嘴角,有點苦有點諷刺。
納蘭栀沉默看着她,她眼角的閃爍告訴她,她不是全然不在意,她也很想很想繼續自己的第四個奧運。
“我年紀大了,已經不在巅峰狀态了,隊裏有沒有我,沒什麽的。我可以好好養着我的肩胛了,只希望我老了可以好受一點。都說明星吃一口青春飯,運動員更是。說到底,我是被國家放棄了的。”
“安姐……”
“阿栀,不要安慰我。這種事情我比你見得更多,我算是還好的,畢竟我還得了金牌,我有名氣,體面一點,我可以回來做個教練,亦或者去進修。可是,曾經還沒有拿過金牌的隊友們,有的因為傷病,現在都無事可做,她媽媽整天罵她是個廢人。”吳安語氣中的慶幸讓納蘭栀更為心疼。
“阿栀,你和我們不一樣。對我們這樣的人來說,金牌意味着後半生的依靠,我們除了獲獎別無選擇。”
納蘭栀看着她平靜的側顏,心在發酸。
天氣漸涼,十一月初,B市已經開始下大雪了。對于南方人來說,如果不擦保濕乳出門,臉都會被風吹裂開的,幹,幹冷着,梳一下頭發就全是靜電。
納蘭栀每天都要開着加濕器。
按照平常的訓練,納蘭栀先要熱身晨跑,今日不知道為何,她總感覺膝關節處有點僵硬,略有些脹痛感。起初,納蘭栀并沒有放在心上,堅持着跑了八圈,感覺膝蓋的僵硬感略有些好轉了。
入水前,納蘭栀也盡量地活動膝關節,但入水後,刺痛的感覺又傳來了,一個兩百米游下來,納蘭栀幾乎伸展不開,她意識到傷病的惡魔還是找上了她。
王倩比她更有經驗,等她站穩後,立即問道:“你的右腿是怎麽回事?”
“膝蓋酸疼,今天早上僵住了。”納蘭栀從沒覺得游泳這麽累過,爬在泳池邊還沒有緩過神來。
在邊上的隊友面色嚴峻:“很有可能是關節炎,阿栀,你馬上起來。不要呆在水裏了。”
王倩也很着急,立即把她拉了起來,把她裹了起來,“馬上換衣服,我帶你去看醫生。”
傷病是每個運動員都過不去的坎兒,運動員身上總是有大大小小的傷,像游泳運動員,因為多年的訓練,幾乎十幾年二十幾年每天都重複着同一個泳姿,肩胛處大部分都有毛病,也會因為水中的細菌得感染病,皮膚問題也是常有的。
納蘭栀由于十六歲才開始職業游泳,而且她讀的是普通高中,也并不是全天都在練,比那些從小就開始練的選手已經好的太多了,但是看了隊裏身邊的朋友們的病例,她平時也很注意。她知道沒有運動員可以逃過傷病,但她依舊希望自己是幸運的那一位,事實證明,上帝對大家都是公平的。
醫生放下小錘子,摘下手套,“應該就是關節炎,你是游泳運動員,總是在水中,濕氣容易進入體內。”
“但我們的運動員游好泳,都會烘身體。”王倩相信隊裏已經把所有的預防措施都做的很到位了。
納蘭栀拉住她激動的雙手,“是我不好,我冬天都會開加濕器。”
醫生敲了敲手中的筆:“那就是了,B市的冬天幹燥,南方人不适應,關節炎也不是幾天就來的,你家的加濕器應該經常使用,你膝蓋的異樣持續多久了?”
“加濕器是我兩年前來B市的時候就買的,覺得空氣太幹了就開,秋冬一直開着。今年秋季開始,就感覺膝蓋有點緊,早上起來膝蓋會有點僵硬,但不是很嚴重,以為是早上身體沒有活動開。但最近感覺膝蓋越來越僵硬,偶爾會有許些酸酸的感覺,不是很明顯,但今天開始痛。”一旦災難發生,人就會回想起過去的每一個細節,然後無限放大。
醫生點點頭:“那就是了。”
“嚴重嗎?醫生,那應該怎麽治療?可以恢複嗎?”王倩現在關心的就是恢複的問題了,傷病的事情她也遇過不少,最好能夠早點恢複,然後返回隊裏訓練,措施冬泳季不是大事,重要的是明年的奧運會。
“不大好說,她的關節炎是突然激發的,時間不算久,肌肉和組織都還沒有發生異變,說嚴重也不嚴重。但關節炎這種東西關鍵是環境,她游泳運動員這種身份注定了她要和水接觸,而且誘發關節炎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大關節過度疲勞。接下來這一段時間都不能碰水,而且她既然已經患了關節炎,只要她不停止游泳,關節炎就不可能痊愈,只能減緩或者階段性恢複。”醫生無奈地說道。
納蘭栀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如果關節炎是那麽容易好,就不會有那麽多老人在冬天難熬了。
“怎麽治療?”納蘭栀冷靜地問道。
醫生:“針灸配合着拔火罐,訓練是肯定不可以了,我知道接下來是冬泳季,很遺憾你只能錯過,我勸你這個冬天最好休息,你的肩膀負荷也是挺大的,紅外線感應照出的照片也顯示,你肩膀的濕氣也很重……”
王倩知道納蘭栀是全隊最不喜歡拔火罐的人,每次隊員組隊去拔火罐她都是回絕的,現在也容不得她了,“以前叫你多去拔拔火罐,你不聽,以為還年輕。你們天天和水接觸,濕氣容易入體,現在只能停一個賽季了。”
楊宇趕到的時候,醫生已經為納蘭栀定制好了療養的方案,每天針灸按摩配合着階段性的拔火罐。
“可以趕得上明年的奧運會嗎?”楊宇也很關心這個問題,對于一個運動員,奧運會就是終身的追求。
“這一段時間好好調理是可以的。這一段時間絕對不能在進行訓練了,她的肩胛和膝蓋的負荷很重,游泳這個項目太累了,肩胛和膝蓋使用過度。”醫生再次警告。
楊宇和王倩都點點頭。
“今天就去和隊裏打個報告,冬季泳賽全部推掉,把重點放在明年的奧運會。”楊宇叮囑道,他慶幸上個月給她買了個全身保險,運動員實在是太容易發生事故了,楊宇也希望所有的傷病都不要找上門,但是這不大可能,還是多買幾個保險降低風險比較安穩,誰知道這個月就用上了。
道理納蘭栀都懂,只是這種時候顯得太過蒼白無力了,關節炎這種東西将會伴随着她的一生,只要她一不小心,就将會複發,為了游泳付出的代價太多了,甚至是在賠上自己下半身的健康。納蘭栀想起自己隊裏的其他同伴。
Z國的體制是舉國體育制,只要你選擇了體育,這一輩子就好像定在了這個上面,至少你的青春歲月都将用在訓練上,沒有回頭路的選擇,每個人都是為了奧運會上那一塊金牌而努力,有了金牌還有點經濟支撐,沒有金牌沒有名氣,還有一身的傷,後半輩子如同廢物。
可是在別的國家,運動員可以是農民可以是船夫,可以是各行各業的人,他們在從事自己的本來職業之外,進行自己的興趣訓練,也可以達到專業的水平,參加奧運會,即便日後他們不再做運動員了,他們依然可以過上一般人都可以的生活。
納蘭栀不缺錢,也從來不怕退役。也許是這一次的傷病讓她有些多愁善感,她想起了吳安的話,“對我們這樣的人來說,金牌意味着後半生的依靠,我們除了獲獎別無選擇。”
“如果一個運動員傷病永遠不能好了,隊裏是不是就直接放棄了?”納蘭栀突然問道。
王倩愣了愣,以為納蘭栀因為關節炎想多了,“別多想,會好的,還是能夠趕上奧運會的。”
納蘭栀的心沉入谷底。
咕嚕在納蘭栀邊上打轉了許久也未能夠得到了女主人的關注,啊嗚一聲趴在地毯上,拉攏着腦袋,委屈地嗚嗚咽咽。
納蘭琮從楊宇那邊得到消息,今天就提早下班趕回來。納蘭琮一進門咕嚕就纏了上去,納蘭琮拍了拍它的大腦袋。
“關節怎麽樣?很疼嗎?”納蘭琮憂心忡忡,他最怕的事情還是找上了阿栀。
納蘭栀坐起來,搖搖頭,“敷了個藥膏,好多了。醫生說不算很嚴重。”
納蘭琮挨着她坐下,“感覺很不高興?怎麽了?”
“我在想如果那些沒有拿獎的運動員退役了,該如何生活?他們什麽都不會,從小到大,也許只有一件事情—訓練。又該如何生活呢?”納蘭栀咬着下唇,“每個運動員的身體外身體內都是傷橫累累,不是所有人都像我可以不用擔心治療,也許還有很多人沒有錢治療。”
“今天是怎麽了?”納蘭琮感受到納蘭栀不同尋常的氣息,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面容。
納蘭栀扯不出笑容,“我想到了吳安,她因為肩胛舊傷複發,被隊裏抛棄。”
“說句實話,我倒希望你提早退役,運動員不是個長久的職業,遲早都是要退役的,我不希望你帶着一身傷退役。健康才是最重要的,對我們來說,金牌抵不上你的健康,有沒有都無所謂。”納蘭琮知道納蘭承立的職業病,對于他來說,阿栀是替他選擇了體育,如果她帶着滿身傷病退役,納蘭琮會覺得很對不起阿栀,理應當承受這些的是他。
納蘭栀淺笑一下,“我知道,我不會賠上我後半生的健康,我只是很擔心那些沒有了經濟來源了的運動員。”
納蘭琮想了想,打了個響指:“這個容易,我們可以建立一個基金。”